或许,杀完那些人,他就来了。
但是,为什么?
他的到来,令钟离觉得费解。
明确暗示过不要让他与师兄见面,仅仅遵从那一个“躲”字便好,他为何又多此一举?
他站在一棵树下,树上垂着白色的花,他脚边散落着花瓣,枝头的水溶进他的衣襟,本身沾染了血迹,此刻看来,更不好看了。
师兄老老实实冲他行礼,毕竟他是自己与慕灵的救命恩人。
“好不容易遇到好天气,谁想到今日来了这么一出啊。”
男人洒脱地咧嘴一笑,放远目光,看到修晨身后那几位养眼后辈,唯独对钟离,贪看良久。
“多谢阁下之前出手相救。”
钟离走到修晨一边,拱手道。
慕灵也小跑过来,向他行礼。
“多谢。”
修晨再次朝他端正一拜。
男人见他身周花团锦簇,好不羡慕。
“我不是来听你们感谢我的。”
看起来,他过于插手师兄与自己的选择,但若硬要钟离删去那段记忆,她还是不太认为他算一个坏人。
立场不同是一件事,而且,他这种男人应当更令女人着迷。
白色花瓣服从自然规律,被晚风吹袭到钟离的面前。
“你这一个个师妹,都跟花一样,风想吹就吹散,人想拿就拿走。”
他对钟离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
修晨不笨,他皱了皱眉,问道:“是有人想把师妹们……”
“与他们交手我才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所以,我才……急忙跑来找你。”
男人的态度没有丝毫恶意。
“我没有遇到危险。”
“当然不是怕你死了!”
修晨低下头,说道:“阁下那晚的话我都明白,那都是对我好。”
“既然知道,算我求你一件事。”男人若无其事地讲述他的功劳,“我方才救了你两位宝贝师妹。”
“嗯。”
“不要继续下去了,没人会帮你了。”
修晨沉默了一会,说道:“虽然阁下救了师妹们,但是……”
男人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那如果我把你打得站不起来,你就放弃吧,带她们逃走,逃到你们最该去的地方。”
从上次惨痛失利后,修晨从未切盼短时间内与之再次交手。
“我明白阁下一片苦心,”他再次抱拳,而后退了几步,认真说道,“但又不得不说,是阁下多虑了。”
男人嘴角不自然地一歪,把靠在树上的长剑拿回手里,摇头叹气道:“愚蠢。”
修晨不以为意地抿嘴一笑,看了看他的师妹们,回头再看向这位神秘莫测的男人,平静说道:“至少,在没被阁下打倒之前,我还不是走投无路。”
……
“如果真有末路穷途的一天,少侠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这是悟念留下的一番话。
当他与师妹走投无路,剑山无疑是最好的归宿。
男人言语里“最该去的地方”莫非也是剑山?
但他不再相信他们了,他只信钟离与自己。
她教导了他许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让他知道他只是修晨。
师妹比自己活得清楚也活得坚韧,但她并未在这段迷茫时期里为自己重绘理想蓝图,而是默默观察自己情绪的变化。
清寂的远方安放着曾经的温床。
他回不去了,但她们要看看以前的师兄。
不得已,就努力……模仿一下以前的自己吧。
“阁下的剑法,我觉得很熟悉。”
碧海剑取出,修晨剑尖朝下,不缺最后礼数。
男人很好,比很多人好,不像他们站在年龄的高度劈头盖脸地否定自己。
男人仅仅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小孩理解不了大人,大人也理解不了小孩。
“当初,我也算弃暗投明。”
“那是个错误的决定。”
“用不着你来说教我。”
“是。”
修晨微微一笑,再次回头把他的后辈们看了一遍。
男人顺便多关注了一眼那张迫切关怀的可爱脸蛋,那是……男的?
湿透了衣,但还是看不出所以然。
不过,挺招人喜欢。
正应了那句话:男人不只是喜欢女人,还喜欢长得漂亮的。
男人好奇问道:“你的身边……”
修晨摇了摇头,笑道:“师弟妹都在看着。”
男人笑着哼了一声,说道:“想让我给你留点面子?”
修晨否认道:“不,在他们面前,我不会输给其他人了。”
男人诧异道:“哦?难道他们还有增益实力的作用?”
修晨解释道:“我是他们的师兄。”
“听说,喝过圣水后的确如此,改天也让我尝尝。”
“那是冷笑话,阁下千万别信。”
他缓缓把剑指向男人。
少女们也许听不太懂。
荼静姝困惑地朝钟离眨了眨眼,钟离两眼弯成月牙,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表情。
当他真正把少年视作对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铁。
足尖一点,那闪耀着霞光的水洼便随斩来的剑光华丽破碎。这是毫不留情的一击。
少年未动,应该是他反应不过来吧。
“哐当——”
为了证明自己,他打算硬结?
结果,他当真用剑横挡在正前方,可是残留的剑意已深深嵌入他的肩膀。
男人顺势聚力向下一推,少年无力抵挡,对方的剑身轻而易举地切进他的右肩。
右手一瞬瘫软,少年急忙以左手反握,再抬脚踢向男人小腹。
“这是为了还那天的一脚?”
侥幸被少年挣脱开来,男人狞笑说道。
那一转一格,以及尚且平稳的下盘,都是时间堆砌而成的痕迹——基本功。
右肩的伤口渗透出血来,由垂下的袖管滴落,少年满不在乎地以左手把剑提起。
空气中萦绕着雨水与血混杂的味道,莫名地刺激到了少年的神经。
当他瞳孔一闪,伏身往前猛踏,刺到光阴深处,那时,他短暂地体会到曾经的自己。
遗憾的是,男人躲过去了。
他极快做出应对,上身向后一仰,双腿腾空,刻意把剑身一横,朝少年破绽百出的侧脸拍去。
“当”地一声,攻与守轻松地交替,树上残剩的白花被那声闷响悉数冲散,扬在空中,宛若绵绵白雪。
又是因为长久年岁的阅历,让他看透自己的招数。修晨的头被敲得迷迷糊糊,他晃晃悠悠地后退几步,却并没有倒下。
男人一时间感到惊讶与有趣,他从未轻视过少年,只是认为少年过于小看自己的敌人。
为什么不倒下呢?
为了活命,为什么不肯服软呢?
“这就是警告,修晨。”
隐约能察觉到不远处身材娇弱的两个小孩传来的敌意视线,男人凝视着那张普通的面孔,坦诚说道。
少年没有回话,此刻他的大脑应当仍处于激烈的震颤之中,但是……
他的周围开始逐渐汇聚一种不太和谐的力量。
一个个肉眼可见的漩涡正在吸收天地的养分,化桑田为沧海,也同于化腐朽为神奇,毁天灭地的守望者,把生死都托付给这一刻。
钟离欣慰地动了动嘴角。
持之匪强,来之无穷。
涟漪灌溉着无穷无尽的剑意,那上面似乎还跳跃着她曾苦练的孤单身影。
为了复仇,为了能杀掉眼前这位少年,她把前半身挤压而出的时间用在这套剑法的完善上。
他没问过是谁传授于她,而她同样不知原来师兄早就与自己“师出同门”了。
隐约透出的剑意令男人收回了松懈,再怎么凝视他,也不知他下步如何打算。
这注定是不留后路的结局,而曾经的他总喜欢“孤注一掷”。
那一剑来了。
越到咫尺,两人对视。
少年的空洞表情把男人内心的记忆彻底颠覆,剑意在他面前炸裂,他当然不会畏怯,只是少年这次露出的破绽实在足够多,他无从选择。
剑光刺进他的眼眸,他在那道光芒里发觉了那一点猩红。
种子埋在土里,滴上水,它就会发芽吗?
他有过的希望与许过的愿望,那也是每一位少年的幻想,他们忍受孤独的痛苦,就等在这极限到来之际惊艳世界。
以少年为一侧的天空宛若成群野兽一般侵蚀另一侧的保守偏见。
男人完全可以提前捅破少年的胸膛,但他放弃了。
少年已然明确这一点,于是,把碧海剑的剑锋停在了男人脖子前一寸的距离。
到底……是男人担心伤及少年的要害。
“胜之不武,但还是胜了。”
他皱了皱眉,但又舒展开,诚恳地说道。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男人把剑放下,修晨自然也收回,等他把话讲完,“那里面的主人公与你类似。”
修晨努力地摆出笑脸,说道:“那应该很无聊。”
男人可将那本书视作珍宝,他转过身,走向那株被他们摧残得不像样的花树,淡淡说道:“本以为你是,结果你不是。”
“阁下知道我的名字。”
修晨面目一阵扭曲,单膝撑在地上,少女们见状都围了过来。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那么固执?”
“本来没有必要的,是阁下对我们讲的话太多了。”
“哼!”
……
“师兄……我们回去吧。”
钟离望着他浮现出红印的侧脸,双眼湿润却微笑说道。
在他生命里悄然出现的她,重新书写了这个世界,改变了他,也把整个故事推向新的高潮。
少女们一人搀扶着一边,慢慢走在被霞光铺垫的路上。
“我觉得,是阁下太小看年轻人了。”
荼静姝还没有离开,从始至终,他都是旁观者而已。
男人撇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什么都没见过……”
荼静姝直率地说道:“虽然没见过,但所有后果我们都能想到,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男人叹息道:“注定会失败的……”
荼静姝张开小嘴,说道:“这个过程……”
“你们能走到一起,过程当然是美好的。”
男人无奈说道,转身,正对着他。
“如果仅仅为了这个过程,去追求失败的结局呢?”
他无怨无悔地诉说道。
少年具有何种魔力,才导致她们错误的跟随呢?
虽说等这群小屁孩长大了才知道大人们的良苦用心。
但仅仅是现在,这群温柔的人真能应付世界的残酷吗?
……
等荼静姝离开,男人仍站在那里。
“快去追,你不是要杀了他们吗?”
女人从树林里走出来,男人顺便调戏道。
女人白了他一眼,走到他面前,双臂环胸,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为什么要利用我?我问了总主,他没有给你下达命令。”
“你为什么要帮他?”
“难道是你怀疑我?”
“为什么要帮?”
“在你看来,这是帮?”
“难道不是?”
“他‘死’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男人看了一眼其他方向。
“为什么?”
男人不回答,转身要离开。
“为什么?!”
女人纠缠不清,拽住他的手臂。
“他不是人……他不会死。”
男人强忍气愤,面无表情地说道。
“怎么会……”
女人面露惊恐。
“他的那些女人很特别,”男人暧昧地摸了摸女人光滑的手背,再无情地甩回去,咬牙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