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身法提至极速,瞬息退出石室之后,艾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了来时的原路,而是选择了另一条岔道遁逃。
慌不择路下,艾穿过陌生的廊道,密室,亭阁;狂奔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停下脚步。
前方已无出路,似是个绝地。
这是个狭窄的密室,四四方方,四壁和头顶上浮雕着几头不知名凶兽的图案,悍厉之气迎面扑来。
艾走到左侧墙角,扶壁坐下,低头看了看,胸腹之间已经血透重衣。
那道剑光及身的刹那间,艾虽然在最后关头,靠肌体的收缩和扭曲硬生生后挪了一寸,但也已受到重创。
但现在仔细看来,剑光并未伤及内腑,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身后的地面上,不时可以看见一点点的血迹,艾却并不担心敌人会循迹追踪而至。
这个地下宫殿里到处是可怕的魔法陷阱和机关,除了自己外,艾不信有人能轻易破解。
敌人绝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绝地反成了自己的生路。
忍住大量失血后的眩晕感,艾深吸一口气,撕开被鲜血浸透的武士服,露出胸腹上的剑伤之处。
鲜血仍不断地从长逾半尺的巨大伤口处渗出来。
伸手从背后的背囊里取出一个小瓶,瓶内是独角翼龙之独角研磨而成的粉末,治疗外伤的圣药。
覆倒瓶口,将粉末倾倒在手掌中,剩下的药末已经不多,但应勉强够这次使用了。
一咬牙,忍住剧痛,将伤处掀开少许,露出的切口平整无比,从其间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内脏。艾不敢迟疑,迅速将药末倾倒在伤口处。
不愧是疗伤圣药,甫一涂上,伤口处撕裂般的痛楚就减轻不少,阵阵清凉的感觉传来;鲜血也渐渐停止了外渗。
几下深呼吸之后,艾又从背囊里取出枚小小的骨针和一团极细的胶线。
独角翼龙的粉末虽然有凝聚伤口的奇效,但此次受伤太重,如不以细线缝合伤口的话,只怕稍有移动便会再次崩裂伤处。
好在艾这几年冒险生涯下来,所受的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对这一套自疗的手法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将细线穿过骨针尾部的小孔后,艾便开始缝合起自己胸腹间这道长长的伤口;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拿着骨针的手却不见半点颤抖。
或许是失血后眩晕,感觉变得迟钝的缘故,艾只觉得除了开始几针如钻心般地刺痛外,愈到后来反而觉不得疼痛,仿佛伤口的肌肉变得麻木了似地。
做完这一切之后,艾才稍稍放松下来,思忖起接下来的行动。
今晚之举,确实是艾自己太过大意了,在弗里曼的密室里,对手其实已经显露出发现自己的端倪,但艾却急于斩杀弗里曼,竟忽略了过去。
还好进入地下宫殿之后,或许是冥冥中对危机的直觉,艾一直保持了极度的警惕和小心,这才能在石门后埋伏的敌人发动前的刹那,及时作出退避,否则现在艾必已经横尸于那道石门之后了。
接下来,虽然暂时可以说是安全了,但此地亦非久留之地;除了无处不在的魔法陷阱和机关外,明日一早的论剑会,艾若是不能准时出现的话,必将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若是失去这个辛苦得来的侍从骑士身份,用以伪装,京城虽大,艾也将无从遁形。
原路料来已被封锁了,只有稍息片刻后,另觅出路了。
胡思乱想了片刻后,不知是地下密室中空气稀薄浑浊,还是受了伤之后神疲力乏,艾竟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艾突然从地上弹起半个身体;睁开眼,伸手一抹,额上布满了涔涔的冷汗。
从来一入睡便是深眠无梦的艾,刚才却是噩梦连连。
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与无数不知名的怪兽和强大的敌人恨苦厮杀。身旁却总似有位女子不离不弃地陪伴着自己,此刻醒来,记忆中的印象却是十分模糊。
仿若是赤雪那冷如刀削的脸庞,又似乎是?芙雅宜喜宜嗔的冰雪容颜,但无论如何回想,都只剩下似是而非的痕迹而已,最清晰的,却是一股似曾相识的淡淡幽香。
“每天早上醒来,最深刻的梦境吗?这就是我的梦吗?”
艾苦笑着喃喃道,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抛除出去。
清醒过来,片刻之后,艾突然发现了件令他震惊的事情。
胸腹间的伤口处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甚至在刚才弹起身来的剧烈动作之后,都没有丝毫痛楚传来。
周围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但这并不能阻挡艾具有强大夜视能力的锐利双眼。
俯头细看下,长长的伤口处已不再往外渗血,但却泛着种不正常的死灰色。
伸手用力按了按,仍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甚至伤口处,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活动。似乎那里的肌肉皮肤都已经完全石化枯死。
定了定神,深吸口气,艾闭上眼睛,心神内守,全神观测起自己身体的现状起来。
完全的寂静之中,呼吸,心跳,甚至血液流淌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全身的状态,犹如一张缓缓展开的画般,逐渐在艾脑海中清晰起来。
在这种专注的状态之下,艾感觉到胸腹之间,以那道可怕的剑伤为中心,仿佛横亘了一块冷冰冰毫无生机的巨石,而且这种感觉正缓慢地,一点点地朝周围躯体扩散开去,所到之处,艾可以清晰的觉着,自己肌体的生机正一点点地流逝,就如时光突然飞逝般地,衰老腐朽下去。
按这种态势发展下去的话,艾可以简单判断出,到不了明天天明,自己就将化成一具毫无生机的腐尸。
重伤后,又遭逢如此奇诡凶险的事情,一丝恐惧不安的感觉慢慢浮上心来。但艾却并未让这种感觉占据自己的心神,嘴角浮出淡淡的冷笑:
“怎么,你也在怕死?”
收慑心神,静心思索着可能的破解方法:
“这应该就是这道剑伤造成的,但这剑上居然附有如此诡异的效果?难道是某种剧毒?不,不对,独角翼龙的粉末除了能疗外伤外,也是出名地善解天下奇毒,就算无法全部解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一点的效用。。。”
脑海中突然灵光闪过,想起以前,在冒险工会时听说过的一些神兵利器的传说:
“莫非剑上附带的是某种邪异魔法?”
想了片刻后,艾伸手解下背后的黑色披风,将其裹在伤口处,缠紧。
这件神秘的披风似乎是所有魔法的克星,但艾丝毫不了解这件披风的来历,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才好。
可现在艾只想到这么个办法,只能这么死马当活马医,企盼披风能自己发挥效用了。
接下来,艾不敢再次睡下去,而是靠着墙,缓缓调匀呼吸,进入深沉的冥思之中,他要激发起自身身体求生的本能,对抗伤口处奇诡的症状。
万籁俱寂中,艾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那闪电般耀目的连环三剑来。
毫无疑问,劈出这三剑的那个人,是艾有生以来,所面对的最强的对手。
但即使是亲眼所见,艾仍然难以置信,那如同神迹般的剑光是出自区区凡人之手,凌厉无匹,却又如阳光般无可躲藏。
脑海中,那之字般的剑光一遍遍地重复,愈来愈清晰。
黑暗之中,艾的脸色沉静如水,盘坐着的身躯却在微微颤动着,尤其是放在膝上的双手,不时不自觉地震颤,仿佛随时会弹起握上身后的剑柄。
两边额角上,却有冷汗不时地冒出。
蓦地艾浑身一颤,睁开了双眼,再一次清醒过来。
在脑海深处演示了将近上千遍,其结果却是千篇一律;艾沮丧地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将身法发挥至极致,怎么尽力躲避下,都无可能避开那最后一折的剑光;能像现在般只伤而不死,已经是无比侥幸的结局了。
那电光火石间的三剑,从头至尾,每一个细节,都犹如刻在艾的脑海中般,但他仍然无法领悟这三剑中蕴藏的玄奥;仿佛这三剑背后的圣域力量,已完全超越了艾现在的层次,超越了他所能掌握的范畴。
拔出破甲,手腕微微抖动,锋利无比的剑锋在左手食指上刺出了道深深的伤口。
十指连心,尖锐无比的痛楚让艾再次冷静了下来,甩了甩头,抛去了脑海中失落,沮丧和困顿的负面情绪。
这几年成为冒险剑手以来,艾不知面对过多少凶险;但每一次经历过生死悬于一霎的危局,都只会让艾变得更为强大。
因为艾已经习惯漠视生死,再强大的力量和对手,都不会让艾畏惧和退缩。
艾相信这次也不例外,世上绝没有无可破解的剑式;他不会让自己就此被击溃,一蹶不振。
刚才脑海中的演示里,艾好几次都已经感觉到奥秘就在眼前,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纱,但每次要快突破这层雾纱时,才发现这仿佛只是错觉,那看似薄薄的雾纱,却只是吞噬旅人的无底迷宫的刻意伪装。
艾全身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地想着破解或是躲避那惊世骇俗的三剑,心中渐渐一片清明。
但那之字形的剑光,却并没有消退,仍然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只是愈来愈慢,愈来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