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起沉寂已久的心事,厉行之像个茫然无措的小孩,身上所有的刺都被拔的一干二净,一时间没了脾气。
“唉——”秦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带着椅子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再次开口,“先坐吧。”
厉行之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秦笙,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坐下来。
恢复,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厉行之哑着嗓子问。
“满足你哥哥的好奇心。”秦笙答得很快,说完才觉得“哥哥”这个称呼他居然可以信手拈来——并且感觉还不赖。
“你是我狗屁哥哥!”厉行之啐了一口,一贯的优雅也不要了,抬腿踹了秦笙一脚。
秦笙没躲。
脚印印在西服裤上,有点不雅。
“对,我是你狗屁的哥哥!”秦笙受过良好的教育,很少骂人,一旦骂起来,还学会了拐着弯儿地骂。
厉行之皱了皱眉,这是骂他是狗屁呢?
倏尔,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阳光透进,照亮两张刚毅的脸,这笑里包含着太多的情感,也只有他们彼此能够参透。
“我父亲的名字叫厉德清——”厉行之难得以一种平稳的语气说话,“他曾是你父亲秦暮江的司机。你的母亲……当然,也是我的母亲金毓书,跟秦暮江并不属于自由恋爱。秦暮江脾气暴躁,并且野心勃勃,而金毓书却崇尚浪漫、平凡小资的生活。他们的感情因为捆绑和价值观的不同,一直都是脆弱不堪的。直到我父亲的出现。我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司机,但是他正直善良,热爱生活。我父亲同时也是金毓书的司机,在他们日渐相处的过程中,金毓书喜欢上了我父亲的生活态度,我父亲也同情这个被政治婚姻束缚的可怜人。于是,他们不顾礼法地相爱了。很快,金毓书再一次怀孕了,这个孩子有可能是秦暮江的,也有可能是……我父亲的。我父亲对他的疏忽自责不已,可是金毓书当时却下定决心要把孩子生下来。秦暮江以为那依然是他的种,所以并没有怀疑什么。直到孩子降生——也就是我,金毓书不愿意让我再跟着秦暮江这种人喊爸爸,所以让我的父亲带着我离开,秦暮江日理万机,更何况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他对那一次的生产就没有在意。直到他忙完工作,来医院发现儿子不见了的时候,金毓书跟他坦白了。秦暮江没有料到自己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一怒之下报警抓捕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那次抓捕中,意外坠河身亡,而我,被安先生救下。所有的故事,都是安先生告诉我的,也许他说的有假,可是我找不到其他真相。”
也许他说的有假,可是我找不到其他真相……
秦笙心里一阵刺痛。
他想,厉行之应该是很孤独很孤独的吧,也是很无助很无助的吧,一出生就没有了父母,从小生活在那种环境之下,甚至……不知道何为真相……
“我上次跟你借金毓书的二十分钟,是想让她跟我道歉,可以的话,再让她去看看我父亲的碑。”
面对秦笙,厉行之始终做不到真正的怨恨。可能做错的只是上一辈的人,他不好无端迁怒。
但是,没有怨恨,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又是怎么回事?
指缝间的烟燃尽了,故事讲完了,厉行神色黯淡下去,难有的低沉。
“行之。”秦笙坐直了身子,仿佛看了一场老电影,感触颇深,又不知道从哪里去寻找感情的突破口,只知道应该针对这老电影,说些什么。
“嗯?”对这个称呼,厉行之稍感意外,不过很快答应下来。
“我不会为秦暮江向你求一个原谅,我也不会为金毓书向你求一个原谅,这两个人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不会干涉。”秦笙顿了顿,看厉行之望着自己的认真神色,有些动容,“至于我,如果你要牵连,我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你分得清子辈父辈,那么,以后就是兄弟。”
关系被他摆得明明白白,没有一句废话,句句都带着深意。
“我分得清。”
良久,厉行之吐出四个字,深邃的眼眸里有秦笙淡然的笑意。
“好。”秦笙说,如释重负。
厉行之又何尝不是?
“其实,你不只有我一个弟弟。”
说开了,厉行之也不再忌讳秦笙会知道厉勉之的存在。
“嗯?什么?”
“当年,金毓书怀的是双胞胎,另一个叫厉勉之,刚才跟我打电话的那个。”
这一个下午的视觉冲击听觉冲击太强,秦笙愣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厉行之、厉勉之……
他有两个弟弟?
双胞胎……
欣喜的表情陡然有一瞬间僵硬,厉行之敏锐地捕捉到了,大概猜到秦笙想到了什么。
“放心,勉之不像他。”
从厉行之那里出来,天色有些灰蒙蒙的,晚些时候估计会有雨,秦笙抓紧时间去蛋糕店买了一份小蛋糕,驱车回公寓。
钥匙转动的声音并没有吵到正在厨房烧菜的沐苡卿,秦笙轻手轻脚地放下蛋糕,先赶去卫生间洗澡。
身上有血腥味,有烟味,不能让沐苡卿多心。
洗完澡出来,沐苡卿还在厨房忙着,这段时间她似乎爱上了厨房,总是变换着花样做菜给他吃,而自己却忙得焦头烂额,很少有给面子的时候。
熟悉的手掌环住腰身,沐苡卿有一秒的愣怔。
“回来啦?”
“澡都洗过了。”秦笙埋在沐苡卿的肩窝吸了一口气,淡淡的清香,闻着很舒服。
“你早就回来啦?你不叫我?”沐苡卿转了个身对着秦笙嚷了一句,拿着锅铲在秦笙面前虚晃了两下。
“看你在忙,就没叫你。”秦笙笑道。
“去哪儿了?”沐苡卿转回去,继续炒她的菜。
“去见了我弟弟。”
“你弟弟?你什么时候有过弟弟?”毕竟是做过两年夫妻的人,秦家有哪些亲戚沐苡卿还是知道的,哥哥姐姐一大堆,弟弟还真是没有过。
“我说有就有,改天一起吃个饭?”秦笙啄了啄沐苡卿的耳垂,语气陡然变得暧昧,“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该再考虑考虑孩子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