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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047
    《奶奶走了》
    高考结束那天, 天是漫无边际的黑沉, 愚梦巷拉开悲伤帷幕。
    周沫背上覆满了汗液, 面上满是泪水,刚走到101号门口就看见黑压压的邻居将门口堵住, 透过眼睛上的水雾,他们面目模糊,呼吸沉重。
    她颤抖着回了屋,头都没往西屋侧一下, 她害怕看见那里没有人的样子。她不敢想象余味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而一想到自己阻拦了他去见奶奶最后一面,就开始自责。
    李阿香在小客厅唉声叹气,晚饭也没做, 应是怕影响周沫心情,出去和朋友唏嘘去了。101号两年内走了两个老人,只剩下李阿香了,想来她也是极不好受。
    没人有心思煮晚饭,全家都饿着肚子也全然不觉。
    周沫在书桌前,面前摆着本书,眼睛一边流泪一边盯着手机,明明已经酸地都睁不开了, 可还是坚持等余味。
    院子门响的时候, 她嚯地站起, 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门被合上了。
    她跑到西屋, 却见大门和余味的窗户都紧紧锁住,她敲门敲窗呼唤余味,却得不到半点回音。她知道他回来了,也知道他在里面,更知道他不想理她。
    周沫站在院子里,湿热的夏风将她包裹。
    睡裙的背后已然半湿,她头发半扎额头抵着他紧拉的窗户,“猴哥,对不起。你如果难过你可以抱我,如果你气我没及时告诉你,你可以打我,真的可以打我的,我知道我错了,可......”
    余味靠墙抱膝,将头埋在臂弯里,隔光的窗帘将月光藏住,室内漆黑一片,他听着周沫一下一下的用额撞击窗户,隐忍的泣声穿过窗户靡靡在耳畔,不断摧打他的脆弱,不是哀乐胜似哀乐。
    余味从来都是孤独的,只是今晚到了极点。在空荡的西屋惶惶无措,第一次觉得这个房子怎么这么冷,空调28度也冷。
    七八十平的平房大的吓人,空空荡荡,好像喘个气都有回音。
    他觉得今天可能是做梦,明明在高考,怎么这么突兀。除了“奶奶”、“车祸”两个字他多余的信息一无所知,当时耳边所有的声音拢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里,他透过弧形罩子看去,每个人的脸都变了形。
    秒针在耳边走着,滴答滴答。
    有时失眠的夜晚格外恼人,他会把电池拔了,却总忘了装回去,可次日回家,钟的时间是准的,电池好好的在位工作。
    这会的秒针不再恼人,像是那双温暖粗糙的大手,轻抚他。
    ......
    余味是被余一书的电话吵醒的,他接起,听他说着今日的安排,需要他几点到哪处,他低低地应下。
    这一夜,他都在浅浅的梦里,好像一切都没变,只是窗外有一个捣蛋鬼不时闹出点动静,让他悲哀地沦回现实。
    日头渐渐升起,毒辣的阳光刺在周沫背上,她耳朵贴在窗上听他在说话,有些恼怒,心揣他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用力捶窗户,“余味,你到底什么意思,有仇你就冲我来,真的,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不告诉你,我知道是我自私了......”
    决定瞒着他的那一刻,她是下意识的,可在昨晚的漫漫长夜中,她反复思考,想到自己可能是怕他错过高考就出国,便无比痛恨自己,她惩罚自己不可以睡觉,不让自己吹空调。
    虽然后来她受不了蚊子进去拿了驱蚊水,但她觉得自己受了罚,应该得到一个被原谅的机会。
    所以这一刻,余味在里面,明明醒了,还在讲电话,却不理她,即便她理亏也心虚,但仍是炸了毛。
    窗户有些年代,玻璃的缝隙胶体微松,抖动地“哐哐”作响。余味挂了电话,看了眼时间,他听着窗响的声音,叹了口气,慢慢走到窗前。
    *
    太阳逆着情绪,疯狂地释放热量。
    不过早上七点半,阳光已经从火热到了毒辣,而愚梦巷101院落地上的人,却阴晦而沉重地在情绪黑海里翻腾。
    周群起来就见到周沫搬了张板凳缩在墙角傻坐着,整个人凌乱又颓废,他走过去拎她,她摇摇头,“我现在走了,余味没看到我受的苦,那不是一夜白搭。”
    “......”他翻了个白眼,回屋吃早饭。
    给她端了碗,她蹲在墙角把粥喝了继续等。
    他心想这个姑娘怎么这么蠢,余味要是因为这种事生她的气,同她闹别扭,那还是别谈了,以后的生活里这类相互扶持的事情很多。
    结果没一会,又见这丫头开始捶人窗户,估计是没了耐心恼羞成怒,周群彻底看不下去,走过去拍拍她后背,“干嘛呢,人家在睡觉,你要检讨你蹲着,下午他还要去殡......”
    窗户倏然从里面打开。
    余味眼前猝然亮起,一时睁不开眼,闭上眼睛适应阳光。
    周沫见窗户开了,余味乱七八糟翘起的头发和水肿的脸出现在了面前,“猴哥......”她拉长尾调,试图撒娇。
    周沫的背上又粘腻又刺痛,她苦着张脸拼命想挤出眼泪,这样显得自己真的很有道歉的诚意。
    她真的很伤心余奶奶的离开,可昨天从知道奶奶车祸到他们离开考点,再到医院又到家里,这一路哭得她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所以这一刻蓄水池是空的,一滴水都挤不出来。
    “......”余味在能清晰感受到眼皮的红血丝后缓缓睁开了眼,眼前的周沫是少有的狼狈,油光满面,发丝打结,睡衣领皆是皱褶,他心中又叹了口气,为什么他身边的人总要因为他而受苦呢。
    他沙着嗓子问:“一夜没睡?”
    她眼睛干巴巴地看着余味,点点头,瘪着嘴没话找话说:“猴哥,你起这么早啊。”
    他努力扯了一丝笑,“我等会要去学校估分。”
    她一秒不差地接了话,“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去了学校还要去殡仪馆。”
    “我陪你去!”她加重了一份语气。
    周群实在看不下去,周沫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人家这个时候不适合有太吵的人在身边,就想一个人呆着,他一把抓住周沫,对余味温声说:“你去估分好了,沫沫在家复习功课。”他使劲冲周沫使眼色。
    周沫的世界里,有难要同当的,余味现在这么难过,她要陪着。
    可......
    她看了眼余味的表情,知道他是真不想要自己陪着,肩膀垂了下去,身高跌破一米七。
    ......
    今日的s市本地报纸上,由着余一书的身份,他母亲车祸去世、神秘儿子高考一系列消息占据头条,文字板块将其家庭情况的条条分析,财产占有的可能都写得极尽详细,堪称地方财经八卦的典范。
    周沫将报纸藏了起来,那些东西写得特别不利于余味,按照他们的说法,刘小萍是陪余一书奋战的糟糠妻,余味不过是无名时节生下的长子,没有实权。
    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不知道这个舆论风向是谁操控的还是无良记者意.淫乱写的。但肯定的是,余味看了一定会心情不好,换做是她,父母的另一个孩子要跟她抢东西,她也不开心。
    她不知道余味看见没,只知道他估分完去了殡仪馆。
    *
    又是炎热的夏天,又是冰冷的殡仪馆。
    s市的夏季特别长.
    余味人生忧伤的部分,也因为这个夏天改写了百分比。
    余一书挑的遗像,是一张余红抱着小余味照片截的面孔。
    黑白画像上,她五十五岁,刚刚抱回孙儿,满脸喜悦和满足。余味很喜欢这张照片,她的表情就像是一贯看着他的模样,慈祥温暖。
    余味站在殡仪馆,周围除了余一书和刘小萍余竟全是他不认识的人,其中有个好似是余一书的二秘,不停同刘小萍交流事项,语气和姿态谦卑恭敬。另外几个人在几轮对话里,他听出是刘小萍的亲戚。
    全场都是以她为中心,在他躲在愚梦巷的日子里,有人已经后来居上占领了人脉高地。
    他垂着头,头脑一片空白,没有心情嫉妒或是吃味,只沉重地看着奶奶的遗像,一言不发。
    回到家时,理所当然的空无一人,他站在黑乎乎的堂厅开了灯,怅然若失。
    身后的余一书手臂上戴着孝,匆忙拿了一摞文件,“看看,想要填哪里,说实话,s大的医科这个分数还是很悬,这个专业是热门,你......”他刚要说换个专业看看,余味轻叹了口气,“我不想去s大。”
    周沫听见门声,湿着头发赶忙跑向西屋。她今天早上请了半天假,下午去上了课划了五分之四本书的重点沉重而归,晚自习应该痛下决心好好复习,可一想到余味回来是一个人就不忍心,请了一周晚自习的假准备每天回家。
    “那你想去哪里?”余一书翻动着手上打印的招生简章。
    “不知道。”他情绪低迷。
    廊檐下,月光轻拢在周沫身上。
    她没有推门而入,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听着。
    “临市大学怎么样?我刚好有个朋友在那里。”两个城市挨的近,回来也方便。余一书说着便在文件里翻找。
    愚梦巷口歪脖子树旁,一辆四个圈里司机正在发呆,刘小萍搂着余竟等余一书,结果一刻钟都没出来,只说送余味进去,怎么呆了这么久。她这两日奔波疲惫有些不耐烦,多大了还要送进家门,她将余竟睡着的脑袋温柔地挪到小枕头上,自己打开车门往101走去。
    院子门没锁直接被推开,周沫回头见到了刘小萍,她叫了声人,结果刘小萍看都没看她,带了点火气一进去就见余一书不紧不慢坐在桌前同大儿子说话,面前铺陈着纸张,她语气不善地说:“一书,早点回去睡吧,填志愿明天也能弄啊,余竟困了。”
    余一书微抬头,眼睛都没瞧上她就垂了下去,心思全在面前各类大学上,飞快地又继续看,“那你就先走,我今天睡这儿好了。”今日将余红的骨灰放进小祠堂,明日就要开始张罗丧事,他的工地还有很多事项未谈拢,而眼前是他最关心的。
    刘小萍也是忙的来了情绪,平日对于这种情况她压根不会多说一句,可这会余一书的态度实在是让人不快,“余竟要爸爸陪。”她蹙眉紧盯着余一书。
    “多大了,还要陪,你赶紧回去,都快十点了,孩子要睡了。”
    她有意用目光压迫在余味身上,强调道:“余竟还不到十岁。”
    余一书找到了临时大学医学部的招生简章,翻找临床医学的历年分数,可秘书做的时候不够细致,将大功夫都花在了s市大学的专业分数统计上,临市大学的资料整理的乱七八糟,他一个个表格往下找,嘴里随口说了句,“都十岁了还要爸爸陪?”
    “那你现在在干嘛?十八岁了也不用陪了吧。志愿不能明天填?是哪个老师站在那里等着要交?”她越说语气越差。
    周沫站在外头都觉得她今日格外失态,以前就算有点小情绪也是掩在眉间,如此直白的呼之于口实在不是她谨慎小媳妇的惯常作态。
    她一手抓着门,抿着嘴继续听,她要听他们商量余味去哪里读大学。
    余味被刘小萍站在一旁咄咄逼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搅得心烦,他将手中的纸张扔在余一书面前,“算了,你回去吧,明天再说。”
    他站起身,木凳被他的动作后推,在地面磨出一道尖利的“滋啦”声,面无表情的回了屋。
    余一书烦躁,没一会也收拾收拾一道走了。
    周沫在他们出来前回了东屋,又在院子门被关上后走到余味的窗前。
    余味背对着房间门而立,脚下的光扇形绽开又于“啪嗒”声后骤然熄灭。奶奶走后,他真的好像什么都没了。
    空空的一栋屋子,窒息的气氛。
    来不及体味失去至亲的后劲,率先袭来的是满室的孤独。
    他兀自在暗室沉默,窗边倏然传来周沫的声音,“猴哥,你不是一个人。”
    昨天你不是,我在窗下。
    今天你也不是,因为我还在窗下。
    周沫站在窗外,心像绞了一样疼,她似乎穿过窗帘看到了伶仃的他孤独立于房间。
    余味轻舒了口气,抿唇走到窗边,迟疑半晌拉开帘子。
    撕拉一下,月光涌入,两双眼睛隔窗而望,月亮缩成小点凝在眼中,倒映彼此,平静如水,波澜若海。
    “是啊,我还有个小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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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我阴郁story里可爱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