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促逝》
两个儿子, 不同的妈, 不免要扯到利益。余竟有刘小萍, 而余味的妈山高皇帝远,在一针一线都计较长大的刘小萍眼里, 她认为自己胜算很大。
刚认识余一书时,她不过是个秘书,住在破弄巷的深处,油烟漂浮在石砖上, 泔水溏泛着恶心的酸臭,民工大声的说着话,邻口的大妈每日吵架,沸沸扬扬, 乌七八糟,一双好鞋走过去便会遭殃,没一日能睡一个安稳的早觉。
爹不疼娘不爱的三女儿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谁,她使了万般的谨慎和心机终于获得余一书在百花丛中的倏然一瞥,将她挖去做了自己的秘书,近水楼台,能者得月,他们在了一起。
只是余一书似乎有个儿子, 他很是宠爱, 犹豫了很久他才决定将她带去见他。
这代表着她不同。
她打听了一番儿子的妈, 知道去了美国她便放了心。一个小孩, 拿下她便能拥有安稳。余一书在商界拥有难得的儒雅和风度, 难怪这么多女人前赴后继,其中不乏美貌和富裕的娇姑娘,她曾问为什么喜欢我?余一书笑说,你的眼睛很像一个熟悉的人。
这句话让刘小萍心虚了,她的双眼皮是拉的,遂随意将话题糊弄了过去,也没了理直气壮的胆量去问那个人是谁。
只是他说时,目光的波长忽而拉长,她猜到了。
那些他曾苦苦哀求前妻回头、甚至用儿子要挟的传闻她不知真假,也看不出余一书是会那般低头的人,只是她第一次见余味明白了他许是把爱倾注在了另一个生命身上。
那个小孩很难带,余一书说他很乖,可在刘小萍的眼里,他刻薄刁钻,还不如身边那个有吃的就会憨笑的傻姑娘容易骗。
小小年纪便有一双锐利的眼和锋利的嘴,她忍了下来,其实他说的没错,在那刻,她确实只是服务员的档次。
第二回见余味,他带着微笑,三人倒是其乐融融。
她特意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精致打扮,却被他的冰淇淋刮到一角,余一书来时她赶忙帮他擦,但那一刻小孩又没了早上的善意,可真难带,一会一张脸。
他们结婚,余味就像个布娃娃,面无表情任人摆弄,她意识到这个孩子估计很难养熟,可婚后大半年肚子都没动静,余一书并未反对生孩子所以她努力了一番,结果竟是徒劳,她去了医院试了很多方法,甚至还去了美国,熬了万般痛楚。
余竟怀上的时候,她看到了余味眼里的火花,是嫉妒不满还有很多小孩不该有的眼神,她耐下性子继续狗腿,只是余竟出生后,她母凭子贵,在余家的腰板更是直了。
婆婆不喜欢她,她知道,可她有儿子就行。许是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同样对孩子的性别格外看中,这样来之不易的儿子,她要为他争取一切。
幸好他不是阿斗,他聪明善良乖巧,无数次余一书都抱着余竟说,和小时候的余味一样,又乖又可爱。
余竟没有余味小时候好看,他没有余味的双眼皮,小小的眼眶、一颗小乌豆,那样子就像是皮肤破开一道口子,将乌豆勉强嵌了进去。
可父爱有时就是盲目的。刘小萍起初自然是希望两个孩子和平相处,毕竟都是余一书的血肉,余味即便不算多周全,也没把她当隐形人,见了她会点头,只是态度不算好,甚至连东屋胡瑾的一半都没有。
但那场突如其来的热水浇熄了她的掩耳盗铃,余味不喜余竟,甚至会伤害,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她便同余一书大吵了一架。怀上余竟多辛苦,那一年她受了多少压力折磨和身体痛苦,那是她的骨血,余味居然就因为他的偶尔顽皮就用热水泼他。
若是余一书再打他一顿也就算了,最气的是,他完全没有责怪他,反复强调余味不小心,爷爷走了他难过之类的话,谁的爷爷没走,余有才难道只是余味一个人的爷爷吗?
余竟也哭了好几天,眼睛肿的让人心疼,为什么全家人都围着余味转,照顾他的情绪,甚至犯了那么多错误折磨家人,大家还愿意原谅他,就因为他没妈妈?
跷跷板上下起伏,心中的天平被打破平衡,砝码偏移。
余味最大的筹码是奶奶余红,只要有她在,余一书永远有理由去愚梦巷,而老天真的助她,那个一直不是很喜欢她、对她态度平平的婆婆竟然在高考当天,为了去给余味买最壮的鸽子炖汤在临街被车撞了。
双膝盖骨粉碎性骨折、骨盆骨折、腹腔出血......
老太太送到医院的刚开始十分钟嘴里还虚虚念叨了两次余味,然后没了声息,昏了过去,再没能醒来,留着一口气任医生们处理。
余味在考场,余竟在上学,余一书在外地,刘小萍惊慌失措地处理医院的事情,不知为何她想让余味知道。
他不是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吗?那不如让他从考场赶来,见见奶奶,说不定也是最后一面了呢。
她抱着这般异样又冠冕堂皇的心思,打了余味的手机。
*
2011.06.09,艳阳高照。
周沫站在考场外吃着冷饮,今日周日,高考结束的大日子。她听了应兰兰的,准备了一套装备,从防晒到避暑一应俱全。手机响的时候绿舌头刚好吃完,她看了一眼余味的手机,居然是刘小萍?
她犹豫了几秒,接了起来,“刘阿姨,余味在高考,怎么了?”这会打来,是想问考的如何?
刘小萍站在喧闹嘈杂的抢救室,密密麻麻的静脉输液皮条悬在半空,乱陈的各类仪器伴随着尖锐的报警声。
她捂住声筒,将声音汇集:“奶奶车祸,就一口气了,让余味快点来。”
眼前的大门敞开,如山海般乌压压的考生们冲了出来,面色各异,脚步方向齐整,门口皆是等待的家长还有媒体的镜头,余味慢吞吞地走着,他满是疲惫,许是压力太大,学习负荷很重,昨晚睡得极差,想着中午去周沫开的房睡会。
周沫看着余味越走越近,耳边的刘小萍带着哭腔还在说各种只在外科书上出现的名词,她不知所措地问:“奶奶怎么样了?”
“医生说......让我们做好准备。”
那就是说......周沫眼泪涌了出来,她听到刘小萍说了医院名字,是周群所在的医院。
刘小萍挂了电话,周沫仍木僵着举在耳旁,余味走到她跟前见她一副要哭的模样,不敢置信:“不是吧周沫,我还没考完,也没说考得不好,你哭什么啊?”
他见她举的是自己手机,从她手上拿了过来,“谁打我电话了?”
周沫反应过来,一把抢了过来,“你下午几点考试啊?”
“两点啊。”
周沫一看时间,现在已经十一点半,就算不吃饭,45分钟的车程赶过去,45分钟再赶回来,高考路上又堵,她见了太多考生堵在路上没能赶上的新闻。她心倏然搅起,咬了咬牙,“谁说我哭了,我就是......有种接儿子考试的感觉,感动的。”
余味拍了下她的后脑勺,“谁你儿子,快走,我想睡会,头疼。”果然大考前不能那样紧绷,他累得慌。他拉了拉她的手,拉不动,一回头见她呆滞杵着,“你不嫌热?”
周沫慌得只想哭,可她不敢哭,整个人僵着跟余味进了房间。
余味坐在床上啃着面包,嘴里嘀咕,“晚上回去要大吃一顿。”这几日他控制着食量,周沫说的不错,吃了饭血液就汇集至胃部,导致大脑供血不足,饭后犯困,到底是读了点书,懂得多了。
周沫捏着手机,给周群发短信,“爸爸,余奶奶出了车祸在抢救室,你去看看吧,余味在高考......”
周群正在愚梦巷里准备午睡,收到消息心急火燎地出了门,周沫又发来一条:怎么办,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
周群坐入车内,思考了会,看了眼时间,就四五个小时就要结束了,安慰女儿:别急,我去看看情况,让余味先考试。
周沫躲到厕所喘了会气,胡乱思索等周群消息,等了一刻钟周群发来:已经走了。
周群到的时候刘小萍正在同事故家属大吵,一个说老太太横穿马路,一个说你自己不长眼吗,没一个好好说话的,他走到抢救室前自报了本院职工的身份,询问了番,才知道老太太刚刚走了。
周沫整个人像被突然扔进了水里,在厕所挣扎地哭了起来,她紧紧捏着手机,攥着门把,想冲出去告诉余味。
余味吃完面包,躺在床上准备午睡。可这只是简陋的宾馆,厕所不仅没有隔音功能,对于声音还有空旷的鬼魅传播效果。
周沫的哭声瘆人得很,他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打开门,揶揄她,“公主殿下,怎么了?”考完那会就不对劲,这有什么好哭的?
周沫面前的门被打开,房间的空调瞬间涌入厕所,吹得她一激灵,清醒了些。
她不算灵活的脑瓜电光火石转了好几个念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得把头埋进他胸膛。
那天中午周沫死活不肯说原因,就死死抱着他。余味没睡好,倒不是因为她哭,挨着这般紧又禁.欲了很久,一下有些吃不消,他不停地舒气,觉得周沫就是故意的,这种关头“影响”他。
考试前周沫抱着他,“猴哥回来你要是愿意摘我就摘了吧。”
“胡说八道。”他将她脑袋推开,大步向对面的学校走去。
周沫在余味走后又开始哭,她觉得自己好坏,刘小萍又打了个电话来,周沫趁余味睡得迷糊将电话切了。这个时间点再打来就是坏心眼了。周群都说奶奶已经走了,不是最后一口气了,她就是想破坏余味高考,周沫内心一边愧疚痛苦,另一边又不想让刘小萍得逞,心思撞击,打得她痛苦不堪。
余味出考场时是奔出来的,终于结束,不管好不好都可以歇歇,他跑出来时周群的车子在门口,周沫站在车旁。这所考点离景行区较远,他为了减少路上的拥堵,昨天今天都是和周沫坐公交车。
在乌泱泱的等待人群的喜悦面孔中,她落寞得格格不入,一双大眼目光垂于地面,嘴角向下抿,满脸不开心。
他知道周群在没敢多逗她,只是走上前,歪头看她脸色,“怎么了,今天一天都不对劲的。”
周沫的眼睛肿成了两个核桃,她一言不发,把他拽上车。周群见两人上了车,未多言语,驶向s市第一医院。
余味所在考点是四十年前s市最中心的镇子,住户最密集发展最快速,后来改建方案不成功,被景行区商行区迎头赶上,甩在了美丽城市后面,成了乏人问津的老城区,或者说成了s市都想逃离的“乡下”、“破落”地方。
无人有闲情看风景,无人有心情问历史,昏黄的城区旧景被甩在了车后,大众毫不犹豫地冲进市区方向。
老太太伤的重,面目渗人,全身青紫骨架歪斜,都建议直接火化,他停好车,余味在接近医院时,心中涌起了极其强烈的恐惧,他拉住周沫,“到底怎么了?”
他第一反应是余一书得了绝症,住了院,他那样厉害的抽烟,肯定会生病的。
周沫摇头,她喉咙哑的厉害,用力扯开了喉咙间的痰液,“奶奶走了。”
周群停好车,给余味开车门,见他一动不动 ,拉了他一下,“余味,走吧。”
周沫的背又开始抽抽,她哭得停不下来。
余味麻木地接受讯息,呆滞着面孔像具干尸被领去了冰凉阴暗的太平间,双眼干涸得像是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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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后面的两章我全部删除了,本来详细写了他到殡仪馆被记者追问还有刘小萍的讽刺还有面对奶奶尸体,删了,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