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变了】
2018年09月01日。
是个好天气, s市一如既往艳阳高照, 太阳活力得如同青葱时代的感情, 辣眼睛。
旺达路的学校开学了,却没了往日的热闹非凡。
胡倾城探出窗户, 三两成群的小姑娘们摇曳着裙摆、晃荡着白腿走在旺达路上。
不算宽大的柏油路上,人行道崭新的横条白刺着目。
从这学期开始,旺达路只有两所学校了, 旺达卫校和s市第一幼儿园,而明年此此时,即将只剩旺达卫校。
不知是学校经费不够, 还是护校前途有限。
不如高中学子有广阔未知的人生,不如幼儿园娃娃是祖国最可亲可爱的花骨朵儿, 旺达卫校既没有改建也没有搬迁。
它即将陪伴旺达路, 继续热闹,也看着旺达路, 慢慢冷清。
胡倾城在旺达卫校做了老师, 教《护理学基础》这门课程,那日她备课, 想起了上学那会打针,她和周沫互戳, 都出了洋相。
一转经年, 她竟要假装很懂的模样站上讲台, 一本正经地指导学生。
不敢想象。
同样不敢想象的是, 周沫居然去相亲了。
即便结局是意料之内的失败。
但周沫, 是周沫哎,周沫怎么会去相亲。
胡倾城这样的小说痴迷者无法接受女主角没有等男主角,无法接受她开启了一段新的、解绑了余味的感情之旅。
她是回形思维,觉得几年后男女主角会重逢,几番撕扯,干柴烈火。
比青春时的感情再浓烈百倍,激荡千倍。
可现实就是风平浪静,记忆就这么入了穴。
可周沫是直线思维。
她的生活像一条单行的火车,哼哧哼哧,一往无前,没有一个回转点。
她是想要重新开始的,并且不排斥相亲这件事。
胡倾城这样的“土肥圆”尚还觉得相亲low。
周沫这样的“白富美”竟觉得相亲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接受度高也快。
这会,周沫正在她身后津津有味地对着她的电脑阅读18-34章的内容。
她一手撑着头,唇部紧抿,眉头紧锁。
胡倾城不解,这会还这么甜,她愁眉苦脸地干嘛。
“胡倾城,要是那会我在他第一次去网吧的时候就拦住他,死缠烂打不让他玩儿游戏,会不会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会走向失控?”她目光还落在屏幕上,她对于那段日子本来有无比美好的记忆,可现在看来,她就是个傻乎乎的姑娘,跟着坏小子一道,不辨东西。
“会!”胡倾城虎了虎津津的毛脑袋,“但是,你没有那个机会。”
你不可能用25岁时的理智去要求16岁的感情。
“好吧,倾城,你这书里好多内容我都不知道哎,是你编的吗?”
“啊?”胡倾城转身倒了一杯水,点点头,“是啊,因为有些事你又不知道,故事要有一个完整性啊。”
“哦,编的跟真的似的。”
“呵呵。”胡倾城避开眼,讪笑。
“......”周沫退出文档,打开网页,指着晋江榜单问胡倾城,“你在哪里?”她想找到《愚梦巷101号》的位置。
胡倾城拍她脑袋,“那是我能去的?”
她打开自己的主页,绿色页面跳出,孤零零两条留言和底下的一片空白。
“加油!”
“继续写!”
周沫看了眼id,惊喜道:“哇,有人起鸡仔猴哥的名字来鼓励你哎,肯定很喜欢我们这个故事吧。”嘴角咧开,原来一两个读者都那么开心。
胡倾城又送了个白眼,“那是我小号。”晋江作者出头难,怎么想的这么简单呢。
“......”周沫脸瞬间耷拉,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我们的故事不够精彩啊?”她点进刚弹出来的榜单,看着书名往下拉,“穿书是什么?”不是穿越吗?换名字了?
“是流行的文章结构,就是女主角进到小说里,改变人物命运吧,我也没看过,大概就是这样。”
周沫思考了会,“那你就写穿书吧,我觉得我们的故事很难火哎。”
胡倾城一把合上电脑,“别想了,一本本写吧,我就擅长写你和余味,很有感觉,管有没有人看呢。”
说是这么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有些东西,让她燃起了写好这个故事的希望,只是,她现在不能告诉周沫。
两人又站在窗边对着旺达路欣赏了会妹子们出去买饭的修长美腿,便回屋开始张罗吃饭。
胡倾城五谷不分,什么都吃。
周沫不算能吃,但是有点点挑嘴,简单地会做几个菜,比如榨菜面、鸡蛋面、酱油面、葱花面、白水面等。
她打了两个鸡蛋做了碗面,搞了碗熟蛋清给津津,走到桌边,见胡倾城已消化了半碗。
“我觉得一个人住也挺好的,我一直跟家人一块儿,挺不自由的。”她羡慕起胡倾城来,想到应兰兰张敏柏一丁都独居过,更是对这样的生活有了期待。
她想到自己昨晚十点突然想吃西瓜,还被周群拎进房间,说容易尿多影响睡眠。
太不自由了。
“别折腾了,你都去相亲了,估计没几年就要嫁了。”胡倾城讽刺她,只是没想到,周沫还挺认可的。
“是啊,一转眼都25了。”她属于s市土生人,老人带大,生活在传统巷弄间,即便经历过一线城市的悲惨洗礼,依旧没能浸润新潮思想。
她有着陈腐的一套理论,认为25岁就应该找对象。
胡倾城手头上写着16岁天真烂漫的周沫,面前杵着个25岁现实腐朽的周沫,感情实在有些对应不起来。
就像亲眼看见一把杀鸡刀,面容未改,性格却敛起了大半的天真。
胡倾城吱唔半晌,“那你......不等......”
只要提到等,周沫就会开始失控。
果然闻言,她喉头一鲠,眼眶氤氲了点雾花,又抖了抖牙关,憋了回去,“不是没等过,但我不是那本书的女主角,我有父有母,我不可能等一个把我甩了还没给期限的人。她是有负有愧,我问心无愧。”(她是指story里周沫看得第一本书的女主角)
*
夕阳西下。
檀卿在外婆家吃早晚饭,和表哥说了会话,两人一道从西巷向东巷散步,从国外科技侃到国内交通。
徐徐走着,背后的衣衫晒得暖得发烫。
走到那天卖水的地方,许一莫要往回走。
檀卿拍拍他背,“再走走。”
“行,买瓶冰水。”许一莫嘴巴咸的发苦。
檀卿抿抿干涩的唇,“给我也来一瓶。”
“老板两瓶矿泉水。”
“......”老王头正在看彩色迷你小电视,头顶的小电扇呼啦呼啦地摇摆,头顶几星毛缓缓地撩拨空旷的头皮。
入神。
檀卿叹了口气,越过发愣等老板反映的许一莫。
“老王——买水——”声音大的他自己都怕吓到老人,虽然上次他就被周沫那音量稍稍震惊。
“两块。”老王头没转头。
方才的说话声对于他来说就是很平和交流。
许一莫笑,“挺熟悉啊。”
两人一口气灌完了冰水,往东巷走。
走到尽头,看见了路边的歪脖子树,许一莫脚步自然地往回迈,却见檀卿逗留在原处,“不走?”
“哦。”长腿迟疑地迈了第一步,头偏向右侧扫了眼。
门户紧闭。
101号斑驳的门牌未锈的几个点,折射了几道夕阳金光。
算了,估计不在。
晚间。
檀卿和许一莫在院落里下象棋,两人争了几句这院子以后归谁,都享受这返璞时光。
虽然没了星光,可抬头可见月,低头是月辉的美好依旧静了都市人烦躁的心。
说了两句,屋内老太太咳嗽了几声,忙喝水的声音传出。
他们在第三句时自然地歇了口。
归谁意味着外婆走,赶紧打住。
“你爸还没松口化疗呢?”许一莫迅速更换话题,手上车向前滑行,吃了他个马。
“没。”他一直知道檀墨犟,那会大家都说他像爸,他少年气盛,觉得这是不好的形容。
这会联想自己,若是知道绝症,外科手术无效,他会选择化疗吗?可能也不一定。
不知道是性格遗传的犟还是学医自带一种对生命的悲观。
“那你那妹妹呢?”
“......”被吃的马后跟了一个炮,隔象吃了他的车。
“你那后妈还撮合你们吗?”
“......”再吃他的象。
“你爸肯定希望看到你结婚吧。”
“......”将军!
没劲。
檀卿叹了口气,以为在外婆家能喘口气,没想到还是碰到了多事的表哥。
“再说吧。”他没想过结婚的事。
“你不以前对象挺多的吗,大概找一个,让老爷子开心开心,近二十年你就没让他开心过。”许一莫没说,人长期不快乐容易得癌。
这句话檀卿没道理不懂。
他不会说出来给他添堵。
他能放下一切回国,说明他心里是很在意老爷子的,这点众人是既意料之外又意料之内。
檀卿狠心的十多年没回s市,去北京开会也没有弯过家。
老爷子去看了他几回都灰头土脸地回来。
可当癌号传去时,即便表面装得再不在乎,即便闹这么多年,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低下了那可笑的高昂头颅。
两个月内迅速办理的离职手续,回程的单程票,是证明。
回国后烟不离手,此刻院子里堆高的烟头,是证明。
“哎,找一个吧,你回来他高兴,你要是恋爱,他能多活三个月,你要是结婚,他能给你乐出奇迹。”
檀卿刚掏出烟的手,顷刻顿住,心里冒出了火苗,嘴角一咧,手肘推了他一下,“贫。”
没有输赢的棋盘在月光下兵将零落。
父子间又哪有输赢呢。
争来斗去,不过一口少年意气。
檀卿青春期时一股盛气,眉毛能拧上天绝对不拧到太阳穴。
下颌能咬得颌骨分明,就不会让它包在完美的下颌线内。
而立已过,时光不再。
子欲养,亲将逝。
檀墨这些年期待又失望的眼神反复浮在眼前。
他想到许一莫刚说的,脑中飘过什么,又赶紧摇摇头。
屋内老太太碰摔了搪瓷杯,许一莫忙进去帮她捡。
说话声响起。
是最生活化的背景音。
月光下,愚梦巷218号院落内,檀卿独自坐在棋盘前,想起那日经过护士长办公室,听见挺大一嗓门在说——
“周沫还是需要你们多照顾,哪里哪里,她不懂的,你们该骂的就骂......但是这几年她真的懂事多了,我以前哪敢想她能定定心心做护士,不被病人投诉就好了,没想到真的安稳的在血液科呆了两年......就是就是,没谈过,还小还小,不急不急......不过你要是有好小伙还是帮沫沫留心......都是老同事了......”
护士长的女声没能穿过门,不过依着这嗓门,信息也传达得八九不离十。
此刻回忆起来,檀卿嘴边不禁浮起一丝玩味。
没谈过恋爱?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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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聂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