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Reality010
    【手术夜】
    周沫的第一个手术室夜班闲得不可思议, 张软笑称天赐福星。
    s市第一医院难得择期早早结束, 前半夜没有急诊手术。
    一同值班的几人一起在食堂吃了饭, 窝到休息大厅看电视。
    周沫坐在沙发上想,这也太不真实了, 哪有夜班这么舒服的,自己之前听到夜班都要抖一抖。
    她打开手机同应兰兰聊天。
    应兰兰此时刚和胡东阳吃完饭,因保单问题他们又凑到了一起, 热烈了一晚,身体契合得分不开,关系又莫名其妙起来。
    只是, 她不想同朋友说了。
    当年她和陆飞也是这般,闹天闹地可最后还是会和好, 大概她逃不掉吃回头草再反复被伤害的命运。
    毫不知情的周沫问:倾城把小说给你看了吗?
    应兰兰:给了, 不过我还没看,今晚看。
    周沫磨磨蹭蹭瞧了眼钟还是没打开, 怕一打开便是一晚。
    十一点几人去值班房睡觉。
    睡前, 从护士到麻师都将周沫夸了一通,说小妹妹镇得住。
    可周沫的祥瑞之气没能维持太久, 那夜产房一孕妇难产,二十多小时没能生出来, 最后实在疼痛难耐大汗淋漓得, 被推入手术室。
    凌晨三点周沫接了电话, 爬起来开台。
    她揉着眼睛去拿手术包, 就见檀卿穿着绿大褂高高壮壮潇潇洒洒地从长廊暗处走向她的明处, 桃花眼一弯,冲她笑笑。
    他手一伸,感应水池的水自动流下。
    他一边洗手一边想,她是不是刚起来,眼睛有点肿,不如平时大。
    周沫拧眉,笑什么笑,猥琐。
    她拿好东西也跑去洗手,同他在一个长水池。
    他微倾向她,“没睡醒?”
    “......”周沫想嗯一声的,可使了半天劲都没能出声,吸了吸鼻子心下奇怪,应是睡起来七窍没通。
    檀卿见她沉着脸没反应,讪了一下便被同科医生叫去谈病人情况,没继续搭话。
    周沫继续洗手,铺台子。
    张软还在熟睡,她由另一个老师带着。
    张软明天若是知道自己错过和檀卿搭台的机会,不知是什么反应。
    手术床上,产妇痛的紧紧攥着一次性手术单,塑料纸都被她大力地扯开了,周沫抓着她的手安慰,轻轻地说你老公就在外面,再忍忍,麻药上了就好了。
    旁边麻醉师开始麻醉,产妇渐渐安静,抓着周沫的手也慢慢松开,满头大汗冲她露了个疲惫感激的笑容。
    周沫想到妈妈也是这样,疼了几十个小时最后去剖宫产,想到胡瑾那么怕疼,平日磕青哪里都要瘸拐着走,不想牵拉那处以免引起疼痛。
    她眼有些湿润。
    深夜可真是多愁善感。
    檀卿轻咳一声。
    周沫看向他,发现那老师不知哪儿去了,只有她一个护士,他双手前伸,手术衣半耷在他身上。
    这次穿的很松垮,袖子只挂到肘部。
    她垫脚环住他的两侧外臂,拉住平直的衣领向上一抖,用力地系住带子。
    瞬间,檀卿整个肩被术衣勒住,上臂都活动不开。
    刚想开口,周沫好似无意般又给他松了松,系好腰部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小天地。
    他回头看她,心下疑惑不知哪里惹了她,那后脑勺戴着手术帽都能瞧出傲娇劲。
    周沫也不知怎么了,就觉得檀卿差劲,形象一下落了千丈。
    再帅的萝卜还是萝卜。
    手术开始,张软方才明明说就一台手术的话她不来,可手术开始后她竟过来了,揣手靠墙,同医生聊天。
    檀卿手术不爱聊天,是个安静的术者。
    周沫总共加上这台就跟了他三回手术,得出了这个结论。
    张软见说了半天,都是另个医生同她搭话,其他几个工作人员等孩子出来才有活,皆在打盹。
    她的话题找到手术中来,“周沫,檀医生不喜欢可吸收缝线的。”
    周沫顿住,糟糕,方才那位老师消失,她就按照一般剖宫产的手术用品拿了一套。
    她拿完点了点还沾沾自喜,一下拿全,没翻记录手术用物的小本本。
    空气中飘过一丝紧张,不仅是周沫还有旁边的助手。
    “我让拆的。”檀卿开口。
    眉眼未动,仍紧紧地盯着面前开了膛的腹。
    张软听他说话,心下雀跃,继续说:“可听说你不喜欢可吸收的线。”
    “换换口味。”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
    周沫手搭在操作台上,目光垂着在绿色无菌布上游弋,他帮我?
    张软见开始有问有答,兴致高涨,眉眼都笑开,“檀医生你多大啊,在美国读完博士还工作过,应该不小了吧。”
    檀卿说了个年份。
    他的话音和孩子的啼声一道出来,哭声扬开。
    手术室中,一男一女简短问答戛然而止。
    这里开始闹腾起来,生命在清冷的凌晨术间破开昏昏欲睡和心不在焉。
    周沫耳朵耸动后没听清,眉头轻皱,心中烦躁,几几年啊,就不能大声点吗?
    紧锣密鼓的高强度高欣赏度的缝合表演后,一台手术接近尾声。
    医院内惨白的灯光通明了角角落落,将漆黑无边掩盖。
    周沫收拾用物,准备歇台。
    檀卿接了个电话,一转头见她收拾好,稍挪开手机,抬手按住她的肩,“加台急诊”。
    温热的触感下,是形状姣好的锁骨。
    一触即离开,礼貌的距离,周沫没察觉分毫异常。
    檀卿继续讲电话,右手轻轻捏起,指尖摩挲。
    这个点即将下班,加了手术就意味着要加班,周沫还来不及说什么,张软便自告奋勇上台。
    周沫毫不意外,很迅速地退了后。
    半小时等待病人就位,一系列琐碎准备,污物走廊的灯自动关上,窗外的蟹壳青翻了鱼肚白。
    周沫第一次单独做巡回护士,无话可说也无事可做,揣着手晃悠。
    可能睡眠不足脚下虚浮,有些站不住,索性坐下玩手机。
    这时她才看见应兰兰发来的一条消息——
    “卧槽这事儿压根没发生过,胡倾城这丫在胡诌,余味有这么惨?他不是天之骄子吗?”
    应兰兰熬了一夜,本只想打开看看,毕竟卫校的事历历在目,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可没想到打开了她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她第一反应是,胡倾城为了火在卖惨,女主角太幸福,所以把男主角写的需要女主角治愈。
    周沫心下疑惑,胡倾城不是说写实吗?
    她熬不住好奇点开文档,就着手术档口很不专业地看起小说来。
    她看书很慢,认真地读着,胡倾城的描述很真实。
    真实到字句间像是画面正在重映,对话就在耳畔......
    周沫看的太入神,抽了个功夫核对完病人后,屁股坐定便不挪不动了。
    手术进行至一半,檀卿临时需要一件工具,他说了一声。
    一片安静。
    台上人停下动作,目光投向巡回护士。
    张软看周沫背朝着他们,一动不动,像是打盹的样子。
    “周沫!”张软扬了一分音量。
    周沫突然回神,猛地转头看向手术台方向。
    张软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大眼睛周围红了一圈,关系道:“怎么了?累了?”不至于啊,这才上了一两台手术。
    周沫反射性地摇了摇头,却将眼泪甩了下来,她忙抬手拭。
    真是丢人。
    檀卿难得停下手,看着她慌忙的样,心下诧异,“把那个活瓣给我就行,点东西我和张软点就行了,你早点回去吧。”
    空气凝滞几秒。
    应该都觉得这一刻很诡异,上着手术怎么还哭了。
    周沫赶忙在三次元世界落定,回忆淡去,她咬咬唇,“不好意思,小说太感人了。”
    张软松了口气,“什么小说呀,推荐给我看看,我最喜欢虐文了。”
    “唔...”周沫随口诌了一本,这本之前胡倾城无数次哀嚎太虐了受不了,由于喊得太大声,深深地在她的脑海里留下回音。
    张软说回去她也看看。
    她将东西拆包递给张软,转身开始记费,可不能再看了,要出洋相了。
    明知自己对往事并无招架之力。
    檀卿口罩下浅浅一笑,手上继续熟练地操作着。
    周沫看了眼手术计时钟,显示已是08:19,就快下班了。
    她做完手头的事,又开始无所事事,看着檀卿垂眼认真的模样愣愣出神,眼神慢慢涣散失焦,脑海里出现了小时候的余味。
    门外有来往工作人员开工前的声音,脚步声、说话声、金属器械的碰撞声。
    回忆和现实在她睡眠不足的当下模糊了边角。
    不知走神多久,当眼神聚焦,回过神来时,檀卿正好整以暇地看她。
    他六齿微露,狭长的桃花眼笑得微挑。
    口罩已被他扯下扔进垃圾桶。
    周沫眼神回焦,吓了一跳,忙站起来,心里扑通扑通的,像是什么被他发现了似的。
    张软已在收拾东西,清理手术用物。
    檀卿将手术帽也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手术室,却没立刻离开。
    他插着腰在门外站着瞧她,自动门慢慢合上,两人平静的对视。
    他的眼里像是有海,表面风平浪静,可深处却波涛汹涌。
    两颗黑瞳如急湍的旋涡冲击着她。
    莫名其妙。
    门在眼前合上的瞬间,周沫皱起了脸,这眼神太难受了,看的她心慌。
    而门合上那刻,檀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情绪会失控,没想到还是撑了两台手术。
    不知道是他心态调节好,还是周沫有镇定人心的魔力。
    檀卿拿起手机,界面干净。
    很好,没有消息,算是好消息。
    檀墨前半夜在家呼吸急促去了急诊,辗转于九点多住进呼吸科,插了胸管放了胸水后喘息稍缓解,面庞皆是冷汗,说话都带喘。
    如果说母亲怀孕、孩子成长是生命的正向计时,那么宣判癌症晚期则是生命的倒计时。三期四期,正常细胞失控地将自主权交由癌细胞,节节败退直至扩散全身,任由活力被吞噬干净,同病魔鏖战至败北,颤颤巍巍至失去站立能力,退回至最原始的状态。
    这是生命,是癌症,也是他的父亲。
    檀卿拖着疲惫和压抑走到呼吸科门前,沉了口气,双手插兜刚想进去,指尖便触到了硬纸盒。
    几乎没什么犹豫,下一秒,他果断转身下电梯去到湖心亭。
    离开手术室那个昼夜分不清的术间,撞入清晨高升烈阳的暖意融融中,檀卿舒了口气。
    医院不仅是工作的地方,还是檀墨治病的地方,它已经失去了它本身对于他来说中立的属性。
    第一口烟入肺时,神清气爽,驱散了疲惫和恐惧,他长长呼出浊气。
    点烟灰的间歇他眼前又晃过檀墨费劲呼吸的脸,胸口再次涌起痛楚,飞快地吸了第二口。
    烟是治愈,尼古丁是精神麻药。
    它的癌性效应是远期的,但是治愈效果确实立竿见影。
    许一莫说,戒了吧,抽的太凶了,可他戒不掉,不抽感觉会死。
    周沫下了班只觉得身体里一股气流乱涌,脱手术服时还把脑袋卡在了衣领,气得扯掉了几根头发。
    她以为是胡倾城的小说,可满心纠结的却不是小说,是檀卿那一眼。
    她别别扭扭,总忍不住想什么意思啊,这眼神.....
    她走到楼梯口跺跺脚,蹦了两下。
    每次心情不好她就跳,一般都能好一点。
    果然就这么蹦跳着,她面上渐渐浮起笑。
    你看快乐多容易。
    原先十二楼就像再走无底洞,一圈又一圈,四楼就快多了,嗖一下就到了。
    经过湖心亭时,她顿住眯起眼。
    茵茵绿地,上下左右四条鹅卵石夹杂石板铺成的小径汇聚成一处,湖心亭便是那融合的集中点。
    清晨工作人员皆在忙碌,外面暑气盛,只一挺拔的便服男子在吞云吐雾。
    远远看去,人模狗样。
    檀卿的鼻子和嘴巴就像大烟囱,冒了口长长的灰白之气。
    周沫看了眼他,想到手术室那让她难受的眼神,经过时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烟鬼。
    奇怪的眼神我也会。
    檀卿嘴微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飞快地跑走,修长的大腿因为速度的飞快,形状都模糊了。
    他失笑,都不打声招呼吗?
    还有,瞪他干嘛?
    【记一次迟到】
    夜班后,人昏昏沉沉。
    周沫到家时,津津正恹恹地趴在院子里,难得她回来也没出来迎接。
    “津津怎么啦?”她蹲下揉揉它脑袋,小家伙双眼皮间距慢慢缩小,眼神同她对上又避开,像是欲言又止。
    周沫回头冲屋里的胡瑾喊:“妈,津津怎么啦?”
    胡瑾端着杯花茶探头看向院子,那团白乎乎似乎是不对劲。
    她皱眉,“昨晚是不是吃多了?你爸给它吃了肉,我不知道就又喂了它粮,晚上睡觉聊起来才对上。”
    周沫听后捏了捏它的耳朵又探了探它的鼻头,温度湿度正常,可看它样子还是不放心。
    抱抱它,将它哄着站起来,准备带去宠物医院。
    胡瑾见她拿钥匙,按住她的动作,“上了夜班就睡一觉吧,我带去看。”说完她摸摸津津的头,接过周沫手上的车钥匙。
    她走向玄关穿鞋,拿起绳子给津津套住。
    周沫鼻子涌起酸意,看着胡瑾的背影莫名矫情起来,“妈,生我的时候痛吗?”
    胡瑾诧异,怎么问这个?抬头看她一脸苦哈哈的样,逗她道:“你哭的时候我的耳膜更疼。”
    胡瑾这阵子办了内退,最近总是闲的慌,从来不喂狗的她心血来潮喂了狗,导致津津受宠若惊,吃重复了。
    医生给它揉了一会肚子,抽了个血,说是有点肠胃炎,要挂几天水。
    胡瑾毫不犹豫付了钱,揣起手,目送津津去到打针的房间。
    津津看得懂眼色,知道身边没有周沫周群,胡瑾也不是会心疼它的人,委屈巴巴地认了命。
    躺到床上的周沫没有睡意,拿起手机又看起了《旺达卫校》,哦不对,胡倾城说,它改名为《愚梦巷101号》了。
    她捧着手机,曾经最头疼的那些字都亲切起来。
    故事里那熟悉的名字和街巷,那桩桩件件的逗趣事都无比生动,明明曾经亲历,几日前也曾口述,可半上帝视角看来,原来那么可爱。
    余味,那会儿,一切真的都特别美好。
    *
    s市第一医院,八楼呼吸科。
    檀卿熬夜做手术也没休息,在病房呆了一天。
    他给檀墨削了苹果,帮他看着盐水,给他递尿壶倒尿,喂他吃饭给他擦嘴。这是他回国之后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或者说,不仅是回国,是他第一次为父亲做这样的事。
    檀墨吸了会氧,看了眼正在看电脑的檀卿,叹了口气说:“老刘的闺女不喜欢?”
    檀卿没抬头,“我都不认识她。”
    两周前老檀请好友老刘和女儿到家中做客,有意撮合,可惜他一点都没兴趣,那姑娘的脸都没看清。
    那顿晚饭他借口溜了,跑去愚梦巷陪外婆,也偶遇了周沫。
    “其实,冉冉......”
    “爸,你再说这个我就走了。”说完这话,檀卿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又没了耐心呢。
    “好好好,不说不说。”檀墨闭眼休息。
    檀卿看着他枯槁的面容,牙关咬紧,他抓住父亲的手,挣扎了会,半晌后低低地说了一句,“爸,试试化疗吧。”
    “不试。”他没睁眼,只是反手覆住檀卿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答案并不意外,檀卿垂目掩住眸中的焦虑。
    四月底,檀墨手术。
    打开肺腔发现癌细胞已扩散,无法切除病灶,最后关闭胸腔时,檀卿仿佛亲眼看到上帝将生命沙漏倒转。
    晶亮的沙子徐徐倾泻,亲人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国内会有一部分家属选择瞒着患者,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翟蓝也是这么建议的,认为檀墨要强,估计受不了。
    可檀卿在国外待久,医疗思维西化,不想这样瞒着亲人。
    生命的方向应该是自己选择的,就算结束,也要自己做主。
    檀墨知道后,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不知道熬不熬的到你结婚。
    那之后他拒绝化疗。他认为活的时间差不了多少,不想受那罪过,经过癌症消极的接受过程后,积极张罗起檀卿的婚姻。
    儿子在外十三年,回国次数寥寥,若不是他重病,大概他永远不会回来。
    有那么几个醒来的瞬间,看到他在旁边,甚至感激过这病。
    檀卿从没陪过他。
    日暮西沉,橙光同白光相交于床沿。
    檀卿将笔记本合上时,刘冉冉拎着食盒进来。
    精致的四层竹盒置于檀卿面前,她淡笑着掀开一层,“你喜欢的虾仁卷。”她拿起一个递给他。
    她算好了时间特意做的,知道他在。
    檀卿没接,起身单手抓着笔记本,收拾几份资料,“你吃吧,我有事先走了,我爸有事打电话给我。”
    他走地头也不回,脚步利落到没带起一片尘。
    虾仁卷还在半空撑着,没一会被捏成了一团,
    她怔怔盯着他消失的那扇门,片刻后苦笑起来。
    *
    s市的太阳敛去锋芒,金光向橙光深化。
    檀卿那个眼神过去了好几日,周沫起先还纠结了一下,后来就忘了。
    一半是记性,一半是后来好几日都碰到他。
    周沫不算是个好学生,上学的劲头一直属于得过且过,没有大志向,不然也不会在一帮学霸环境里还昂着头颅,不觉得自己哪里比别人差。
    只是第一次实习和工作的经历颇为不顺,即便后期都努力地扭转了,可前期的不愉快带给她极大地阴影。
    于是乎,她每到一个新科室,都花200分的努力。
    这让周围人都咂舌,老周家娇滴滴的大闺女居然能吃得起护士这个苦。
    周沫昂起骄傲的脑袋,哼,小瞧我。
    可惯来争做工作标兵的周沫同学今日竟迟到了。
    这是她工作四年多以来的第一次!
    太可耻了,她还想着保持这个记录到退休呢。
    下午两点,她拿着手机和胡倾城聊天,刚开始在说津津吃多了住院,两人哈哈乱笑。
    优哉游哉。
    后来又说起胡倾城最近忙着应聘,由于不愿去医院,便考去卫校做老师。最近在准备面试。
    周沫调侃,最终居然还回了原点。
    唾沫星子横飞,嘴巴说的干到张不开。
    待她眼睛扫到了钟,吓了一跳,以为时针分针位置看反,晃眼了。
    再定睛,瞬间魂飞魄散。
    要迟到了。
    她赶忙挂了电话飞速出门,一路疾驰,可到了中心街段便开始堵。
    她急得直按喇叭,掏出手机打电话,想同一起值班的张软说一声自己要迟到了。
    结果没人接。
    她心中惴惴不安,停好车一路狂奔,她最怕给同事留不好的印象。
    一是内心阴影,二是要顾及老周面子,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不能弄个败名声的女儿,晚节不保。
    她急得点了炮火,整个表情皱成一团。
    刚迈进安全通道,耳边冒出很大的蚊子声,她完全没在意,只想点个火箭炮冲上去。
    待靠近三楼时,“蚊子声”骤然变大,清晰化为哭泣。
    果然推门而出,一中年女人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在哭泣。
    见有人哭周沫心里一紧,以前在科门口见到这情景,她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不好的事。
    她转身上楼,冲进四楼更衣室,换上手术服。
    她来不及为自己的迟到紧张,现下的气氛太过窒息。
    她站在长长的走廊尽头,看到另一端,也就是8号妇产科手术室门前,围满了人。
    挤挤攘攘,后排的还垫着脚,扒着前排的肩,以求看个清。
    也就愣了几秒的功夫,身后电动门又开了,妇产科大主任王一涛穿着便服,匆忙套了件隔离衣往尽头那端的房间快步走去。
    周沫看着这架势,心下焦急,甚至手足无措。
    虽然和她并无切身关系,可在医院就是这样,随时就能感受到窒息。
    即便她已面对了无数病痛和死亡,还是会在那某一个突然的时刻,吞咽和呼吸都困难。
    她一颗心脏砰砰跳,心中飘过无数意外可能。
    护士长和新生儿室的护士一同推着新生儿出来。
    人堆快速让出一条道又迅速闭合回人堆,继续将8号手术室的门堵住。
    几秒后,檀卿挤出人群,怔怔地望着护士长推着宝宝走向手术室大门的身影,整个人呼吸急促地颤抖起来。
    周沫就迎着面,察出了檀卿的异常。
    护士长见了周沫,对她抿嘴摇了摇头,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她开门出去后,耳边的一道门屏消失,外面又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有男有女,有年轻有年老,刺着术室中人的耳膜。
    檀卿越过她,步子机械地前进,走了出去。
    他目光未在周围作停留,甚至可能都没看见她。
    周沫看他失魂落魄,整个手术衣后背印满了汗水的痕迹,额前掉落出手术帽的碎发亦是被汗水打湿,一步一步走出,背脊剧烈地起伏。
    她微怔,转头走到8号诊室前。
    张软拉着她,像终于看到了一个八卦垃圾桶,迫不及待小声说,“卧槽,那个产妇咳嗽抽搐的时候我刚好在交接班,我估计你晚了就想先接班,结果发生了这事。我看檀卿也不像传说中那么牛,他吓得一动不动,反应了一会才开始抢救,手和声音一直在抖,他们把主任叫来也来不及了......不过也不能怪檀卿,产妇出现这种情况,死亡率八.九十,就一会会的事儿。”
    方才檀卿离了魂的模样再次浮上周沫脑海,那一刻的檀卿太异常了。
    不知为何,她本能地不信这是抢救失败的表现。
    她经历过多次抢救,成功失败各半,没有遇见过这样情绪失了控的医生。
    他更像是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周沫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外国来的医生如此重视医患感同身受?
    周沫匆匆交待了一句便走出手术室。
    手术室外挤满了人,比方才她进来时还多,不到十分钟功夫,家属应是都到了。
    乱哄哄毫无秩序,除了那家家属在哭,其他人一半唏嘘一半看戏。
    她皱着眉头在四层寻找檀卿,来回两圈却没见着他的人影。
    想到他方才的行尸走肉、好似被抽了灵魂的样,便不放心。
    她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沉重的安全门被推开,“嘎吱”一声,一股熟悉的烟味飘来。
    周沫松了口气。
    *
    监护仪呼吸机报警时,檀卿第一反应便知不好。
    一瞬间大脑空白,被丢在了情绪深海里,挣扎不能还要努力发声控场。
    像是置身在一个玻璃罩中,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形。
    他忽略沉冗的目光含义,拨开各样的身躯,目送那个生命走向并不那么欢迎他的哭声里。
    他需要烟,几乎是下意识地,冲进了安全通道。
    一口尼古丁,他的手稍稍缓了抖意。
    安全门“嘎吱”响起。
    他抬眼看清是周沫,条件反射地赶紧熄了烟,垂眸说:“对不起。”
    尼古丁回了他的部分神,可整个人仍陷在水深火热的情绪深渊里。
    深瞳镀了层阴郁,掩去平日自信的光。
    他想推安全门回去,手刚碰上扶把,便被周沫一手抓住。
    周沫将汗湿到如落水般的失魂檀卿往下拉,走到二三楼楼梯的平台处,拉开窗户。
    一阵热意呼面而来,她面无表情说,“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