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五章
    二逼陈十分钟从体育东路一脚杀将过来,把我接上直奔医院,算我今天运气好,刚赶上他在隔壁希尔顿酒店游泳。
    二逼陈这个人吧,一直怀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伟梦想,但他过去将近三十年都没能把第一件事干好,所以后面那几件目前都没搬上日程。
    所谓修身,照我们俩共同用过的一个健身教练话来说,首先得看起来像个人,那会儿摸上健身房去的二逼陈,模样跟狗熊似的。
    他的健身经历完全是一部血泪史,首先因为自重过大,跑步刚两天就直接去了医院看脚踝,肌腱受压超过极限,濒临断裂,膝盖也不断发出哀鸣,他愤而改骑自行车上班,每天风雨无阻骑一小时,几个礼拜下来,他的重量没下去,自行车散架散了个稀烂。
    最后他剩下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游泳,一三五日四天上午在天河东站附近的希尔顿酒店游,雷打不动,虽然是五星级的酒店,可也只有二十五米池,他在里面就跟鲸鱼搁了浅似的来回扑腾,运动量大得令人发指。
    如此持之以恒,发粪涂墙,一年过去了,发生了什么事你猜。
    丫反而重了几斤。
    他不明白为啥,我可明白,每次游完泳,他都往死里吃,一顿能吃掉我平时一礼拜的饭,这种左边出水口一小时放三吨水,右边水龙头进十吨,最后水池里到底有多少水的题,按理说不是应该小学一年级就会算吗?二逼陈你把你数学老师到底怎么了赶紧坦白从宽。
    他开车开得急如星火,差点儿闯了好几个红灯,一边开一边问:“你去医院干啥,你自己有事还是谁有事。”
    我说:“傅加蓝的妈心肌梗塞。”
    他看我一眼:“傅加蓝?你特崇拜的那个大学同学是吧?你是不是暗恋人家啊,我妈有事你也不用跑那么急,普通大学同学的妈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擦,你妈有事轮得到我去看吗,你们家有多少口人你自己算算,看个病人都得事先玩把筛盅定次序。”
    二逼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人生里他唯一不知道的事,就是我和傅加蓝谈恋爱,而且我至今没有就此事向他开诚布公一把的意思,考虑到二逼陈对各种奇闻怪事的心理承受能力,我这样做十分反常,连自己都有时心里难免纳闷。
    那也许就是一种深深压抑着的直觉——我和傅加蓝之间注定没有什么好结果,又何必说出来徒增朋友的诧异呢。
    他在中山二院门口放下我,我连谢谢都忘记说,急急忙忙跳出去,二逼陈在后面叫我:“一会儿出来一起吃饭不,吃我就在停车场等你。”
    我往后摆手:“不吃不吃,打电话打电话。”
    傅妈妈住在医院的心脑血管专用楼层,是从急诊直接转过去的,一个人还住上了一个双人间,她看样子是睡了,偏着头闭上了眼睛,呼吸里带着呼噜噜的声音,像喉咙里塞了什么东西。
    傅爸在床头坐着,看到我进去站起来:“小毛,加蓝说你会过来,我都跟他说不用了,都安顿得差不多了。”
    傅爸年轻的时候是个大帅哥,剑眉星目,英气勃勃,老了风度也还在,他当过兵,退伍后在地方也是不大不小的官,正直严肃,多才多艺,但有一条,完全不善于照顾自己,家里全是傅妈这个慈祥的老太太里里外外打点。
    但凡一个家里只有老两口,男的没了,女人还能有滋有味地活好多年,反过来就完全不成立,老爷们要不赶紧去找一个替岗的第二春,要不就只能跟着一起死了算了。
    我觉得这就是为什么要我赶紧来医院的原因,这都两点了,老爷子您吃饭没。
    他有点儿扭捏:“还没。。哎,不过我也不饿。”
    我点点头,不饿才怪了,敢情刚才我听到那个呼噜呼噜声压根不是傅妈发出来的,那是老头儿的饥肠辘辘,如同雷鸣。
    “阿姨得住几天?”
    傅爸说:“医生说要等检查出来,但这种突发的心血管状况,住院观察几天是最起码的。”
    我又点点头,把包放下,说:“你等我一会儿,我给您弄点吃的去。”
    我出去转了一圈,先去外面小餐馆打了包,再到医院食堂给他们俩定了一个礼拜的饭,定最好的套餐,把钱给了,再转了一圈,找了一个护工,三下五除二谈好了条件,直接给领了回来,往老爷子手里一交:“陈姨,一会儿给我阿姨擦身,喂点汤汤水水,扶着上上厕所,叔叔自己别累着。”
    傅爸吃完东西,在陪床上歪着打起了了瞌睡,我悄悄带上门走出去,打电话给傅加蓝。第一次他没接,过了好一会儿,打过来了:“对不起我刚开会,我妈怎么样了?”
    “在医院呢,嗯嗯,报告还没出来,阿姨睡着了。。”
    我巴拉巴拉把情况给他汇报了一下,他听着,听完了说:“毛毛,谢谢你,真抱歉让你上班时间帮我跑医院。”
    我故意大大咧咧地:“有什么啊,咱俩谁跟谁。”
    他没接我的话,继续说:“我今晚的飞机回来,放心明天不用再麻烦你。”
    我拿着电话站在医院的走廊上,住院部的下午时分空空荡荡的,除了偶尔起伏的护士召唤铃,周围很安静。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应不应该对傅加蓝说,不管是道谢还是道歉,我都一点儿都不想听,为你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我从不期待回报或感动,因为能够站在你身边,成为你生活中的一份子,已经是最好的补偿了。
    你怎么会跟自己最亲近的人道谢或者道歉呢,唯有那些不相干的,你才会怀着“我欠你一发迟早要还的”的心情去面对不是吗。
    他旁边响起了座机的电话铃,我想他下一秒钟应该就会跟我说再见,这时我神使鬼差问了出来:“你跟娜娜谈过了吗。”
    他沉默了一下,说:“谈过了。”
    我心猛地一沉,真的是实实在在地一沉,要是我现在晕倒在地的话,说不定医生会在我的横膈膜那里找到那颗心呢。
    “哦。。。谈了什么。”
    傅加蓝很快地说:“只是聊了一下各自的情况,没有什么特别的,毛毛,我要去工作了。”
    可是我不想让他走:“各自的情况是什么?没有什么特别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同意以往的事不要再提了,至于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
    他不给我继续追问的机会,说了一声回头聊就挂了电话,留下我呆呆地听着那长一声短一声的忙音,小小声地自言自语说:“那我呢?”
    那我呢?
    你在见她的时候,有想到我吗?你走过去咖啡厅见她,心跳有加快吗?你们那一段感情是仍然在彼此心中熠熠生辉,还是要花费一些时间重新挖掘拼凑呢?
    当你们双目对视,未来是像一颗种子那么有生命力,还是像银河系外的新星那么渺茫呢?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呢?我在哪儿呢我亲爱的。
    我呆了很久,而后拖着脚步往外走,喉咙里被棉花塞住了,紧紧的。
    我想我昨天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我在跟二逼陈吃饭,他愤愤不平地对我投诉他老婆把鼻屎糊到他脸上,连洗面奶都洗不下来,我端着一碗饭笑得手打抖,差点滚到地板上去,还想着一会儿必须要发个短信跟傅加蓝说说这桩人伦惨剧。
    然后呢。
    我做错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吗,还是上一辈子攒的人品就在那瞬间宣告耗尽了,是平时在街上见到吹拉弹唱的乞丐从不给钱的报应吗,还是上几个月又升了职所以老天爷说好了好了,我已经给你够多了,拿走一点儿吧。
    就是一秒钟的功夫,这个世界怎么就变脸了呢?
    我拼命不要哭出来,尽管医院是一个多么适合嚎咷痛哭的地方,可是眼泪还是莫名其妙涨满了眼眶,我一面机械地往医院门口走,一面安慰自己说,没什么好哭的,他又没说他们就决定重新在一起了,以后的事谁都不知道不是吗,那说不定他们谈的时候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下次谈就只能撕破脸呢。
    这些希望多么卑微,要是二逼陈知道事情真相,一定会对我发飙说你个没出息的,都还没战斗就认怂算个毛啊。
    可是我上哪儿去打仗啊,没有敌国对我宣战,没有珍珠港可供偷袭,我最多像是二战时的波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家门口已经换了国旗。
    俗话说白天莫说人,晚上莫说鬼,二逼陈这时就给我打电话了:“你搞完了没。”
    我打起精神,清了清喉咙才说:“搞完了,你干啥呢。”
    结果他还是听出我不对:“干啥啊?哭了?你大学同学的妈死了啊?”
    呸呸呸,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他嘿嘿笑:“我在旁边一茶餐厅吃饭呢,刚吃完,想着你肯定要回公司,这会儿可不好打车,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