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带着我到达我大表叔家时，我看着大表叔家对面的麻将室里坐满了人，那些人都在快意的打着麻将肆意的爆着粗口，仿佛时光对他们而言就是用来消磨的。
    哪怕对面的人家正在办着丧事，放着哀歌，他们也不会想到：自己浪费的今日正是昨日殒身的人期盼却不能见到的明日。
    我抬眼扫了一圈房子里的人，都是一脸笑意的磕着瓜子，拉着家长里短……
    我心里正感到一阵厌恶时，大表叔向我走开，他的脸上也有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点头道，“长大了，多少年没回来了，表叔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礼貌的叫了声“表叔”，心里却在对他挂着笑的脸也是一阵不悦。
    我正这么想着时，抬头看见了大表叔挂在脸上的余泪。
    心里猛的有些发酸，原来他的笑不是笑，而是用来掩住泪水的装饰。
    我微微扫了眼周围依旧有说有笑的人们，抬起头眼神落在大表叔脸上的残泪上。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死亡也不过是生命的一部分，但这件事发生时，有人会落泪有人不痛不痒罢了。
    这原本就不是该被拿来计较的事。
    只是后来的几天，我在姨奶奶的丧事上又见到了许多我不曾见过的事。
    我看见姨公也哭了，七十多岁的老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想，不管当时他有多舍不得拿出钱来救他唯一的老伴，但此刻他的眼泪每一滴都是为她流的。
    我还听见他边哭边重复说着“以后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我相信，他在说这每一句话时，都怀着无比沉重的后悔与痛心。
    我也见到我的那些表姐妹，表兄弟们，一个个哭成了泪人。
    我看见他们哭时，只是将挽住我奶奶胳膊的手紧了又紧。
    这一次我姨奶奶的丧事上，我才知道农村的丧事有多“讲究”。
    不仅要“喜办”，更要大操大办。
    一是为了能让死者风光大葬；二是能让生者面上有光。
    装棺有时、下葬更有时。
    大表叔们请的算命先生说姨奶奶要到八天后的那个日子才能上山，于是我就陪着我奶奶在老家呆了八天，这八天我比任何时候都黏我奶奶。
    因为我姨奶奶装棺那天，静静睡着的样子像极了我的奶奶。
    姨奶奶下葬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我老家这里是如何操办丧事的。
    杀鸡压棺、抬棺游街、大唱孝歌、孝子披白、跪地叩拜、鞭炮齐鸣……步步讲究。
    等上了山后，我才从表婶口中知道，姨奶奶要等一年后才能下葬。
    而这一年的时间，姨奶奶都要被放在山上“qiu”。
    我至今都不明白表婶口中的“qiu”是什么意思，又怎么写，我只大概知道，一年以后等“qiu”完了，姨奶奶才能真正入土为安。
    之后我跟着爷爷奶奶在老家又住了一天，才回了家。
    我跟爷爷奶奶回到家的那天已经是晚上，余一正好现在院子门口，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就拎着我的包抓住我的手腕说让我陪他吃宵夜。
    由不得我拒绝就将我带到了翘阿姨的摊位里坐着。
    等面的期间余一问了我好多我这次回老家的事情，我也都回答了他，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了。
    自从遇见了那个恶魔后，我的心就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再也笑不出曾经的笑容了。
    余一看出我的变化，但没有多问，我想他不问是因为他以为我还沉浸在我姨奶奶去世的悲伤中。
    因为我低下头吃面时，他拍着我的头柔声安慰我说，“人死不能复生。”
    我很少听到他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我讲话。
    我点点头，他又继续对我说，“已经发生的事不能改变，接受了就好了，时间长了也就冲淡了。”
    我抬起头看着余一，问道，“接受了真的就好了吗？”
    余一可能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么一句，还是因为看见了我眼里的泪，所以愣了愣。
    我又问，“如果接受不了呢？”
    话音刚落，我只听见我的眼泪落在桌上的声音。
    余一更呆了，张开了嘴微微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我咬了咬嘴唇，用袖子抹干了脸上的泪，低下头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面时，耳边传来了余一的声音。
    他说：“只要你开口，不管什么事，千难万险，我都会陪你。”
    我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没有应他，低头小口小口的吃着面。
    我们吃完面往家走，刚走进巷子余一就停下了脚步，他对我说，“楚天辰来找过你。”
    我顿下了脚步，从报完志愿那天到现在我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也清楚的知道，楚天辰会来找我。
    余一继续对我说，“他说……有话要对你说。”
    我没有回头，微微点了点头欲抬步继续往前走时，只听余一在我身后又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
    我听见余一走向我的脚步声，大概距我还有半米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我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闷。
    他说：“他明天早上会在学校门口等你。”
    我沉了沉眼睛，点点头应他，“嗯。”
    我抬起步子走了几步后，又听余一对我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就帮你答应了他，所以……你明天会去的吧？”
    我低着头想了想，转过身看着余一，淡淡勾了勾嘴角，“嗯。”
    回答完余一的话我就转身走了。
    我回到家里后并没有回我的房间而是进了奶奶睡的那间房，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爷爷奶奶就是分房睡的，所以我不用担心爷爷被我“鸠占鹊巢”，反而可以毫无顾忌的跑去找奶奶。
    至于我的房间，自从那晚过后，我再也没勇气踏进去过。
    第二天早上，我洗漱完整理好一切后，继续拎着我的包早早出了门。
    我走出院子时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但回过头时却看不见一个人。
    我没有去赴楚天辰的约，直接去了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