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黔江才拖着一身疲惫到家躺下转眼就接到阮灿的电话。
“出来喝酒。”
男人的声音沙哑又涩,仿佛重病初愈。他楼下那只病怏怏的公狗叫起来都比阮灿有力。
“又在哪儿混着呢?”许黔江怕他死在外面,拎了外套走出去,“地址给我。”
阮灿报了个地址,是他们经常去的那家酒吧,离这儿还有点路。
周琼琼正好从房间出来,见他全副武装地要出门,连忙把人拦住问:“去哪儿?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许黔江没说阮灿喊他喝酒的事,这桩早几年就被周琼琼严厉禁止了的,因为那段时间阮灿不要命喝烂了半个胃,他跟着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许黔江一脸正直,“车不是碰了吗,想起来明天要出差,我去汽修店催催。”
“不能打个电话?”周琼琼问。
“不盯着我不放心,”许黔江没给机会她再说话,抬手一捞,周琼琼就到了她怀里,许黔江耐心哄着:“乖乖乖,回来给你带烧烤吃。”
不等回答,门一开,人已经跑进去电梯站进去,正笑容灿烂给她挥手。
周琼琼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倒腾明白想说这个点还有哪家烧烤店开着你完全在耍我,人已经彻底不见了影儿。
许黔江打了个车往将夜走,将夜靠近a大校区,是市里数一数二繁华的地段。当时俩人就经常半夜跑出来喝酒撸串,阮灿在a大就他一个熟人,看在阮灿老婆跑了孤身一人的份上,许黔江基本每回都赴约。
将近十点半,整座城市失去白日喧闹忙碌的外壳,变得逍遥又自在,恨不得彻夜不眠不休,醉生梦死。
将夜酒吧门口已经停了一长龙的车,许黔江在外头给阮灿打了个电话,进去后借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一看,阮灿正歪在吧台那儿朝他招手。
他挂了电话坐过去。
“怎么回事,你可太久没喊我出来喝酒了。”
“不是管得紧不让你出来跟我混吗。”阮灿语气淡淡。
此刻他面前已经空了好几个酒瓶,手里正拿着新开的对嘴吹,但眼底还是清明的,动作也从容流畅。
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阮灿抬手擦去嘴角的酒沫子,给许黔江开了瓶递过去,问:“今天怎么出来的?”
“您邀请我就算撒弥天大谎也得出来啊!”许黔江神色不快地抢过他手里喝了一半的酒瓶子,冷笑:“您胃还在吗,是不是只剩了一半,我就好奇了当时医生为什么不给你彻底割掉,反正你也不想要。”
阮灿又端起酒杯,“找你喝酒,不是给自己找个老妈子,喝酒就别逼逼。”
“欧呦!”许黔江坐着凳子往后一让,“大家快来看看啊!为人师表的阮老师骂人啦!”
阮灿斜睨他,似乎在观赏他这种即愚蠢又幼稚的行为。
整个空间里都是嘈杂如擂鼓的音乐声,振得人耳膜发疼。不远处舞池上男男女女抱拥在一起拼命舞动腰肢,看得人热血沸腾。
许黔江津津有味看了会儿,随后发现身边男人始终低头专心致志转着酒杯,似乎喝酒真的只是喝酒那么一回事,其他什么也不感兴趣,入不了眼。
许黔江故意指给他看,“前面十二点钟方向,有个穿热裤的辣妹朝你瞥了好几眼了,你看见了没,身材还挺正。”
阮灿半晌抬起眼皮,敷衍似投去一眼,随后淡定收回视线,“是你的审美。”
“别,担待不起,”许黔江瞅着他摇头,“我是要结婚的人,这样的艳遇还是留给你。”
“你也知道你是要结婚的人。”
阮灿不做过多评判,继续喝他的酒。
没想着片刻后,许黔江指给他看的辣妹竟然穿过舞池往他们这儿来了。原因阮灿刚刚稍作停留对上的一眼,给了她错误的信号示意。
其实从阮灿刚进这间酒吧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的存在。
太夺目了,在整间百鬼夜行的酒肆里,这个男人就像误入一片妖精窝的白衣书生,周身冷漠疏离的气质,以及眉眼里波澜不惊的无动于衷,与她长久以来在这儿看见过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
整场舞跳下来她一直紧紧锁着男人笔挺的背影看,而在刚刚,男人终于跟她有了几秒的对视。
对互为异性的彼此来说,这是个信号灯。
许黔江注意到突然不请自来的女人,拿手臂捅了捅阮灿,压着兴奋轻声嘿道:“有趣,辣妹竟然主动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阮灿就嗅见一阵浓郁到刺鼻的香水味,随即是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哥哥,能讨杯酒喝吗?”
阮灿抬眼过去。
是个短头发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烈焰红唇,一举一动都是风情。
许黔江在旁边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女人似乎被近距离这么一看惊了一瞬,随后说话反而不自然起来,“讨杯酒,哥哥不至于这么小气吧?”脸上是故作镇定的笑容。
男人始终用沉静如水的一双眼看着面前对他矜持微笑的脸。
良久,嘴唇翕动——
他看见女人眼睛突然亮了亮。
“哥哥,”明明是个反问句,可从阮灿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平淡无奇的陈述。
他看进去女人眼底深处,缓缓说:“你仔细看看清楚,我们俩哪个看着不比你小?”
完美的笑容瞬间出现一丝裂痕。
许黔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恨不得当场去世。
简直是自取其辱,女人眼眶都红了,低声狠狠骂了句后头也不回地迅速走开。
许黔江认为她短时间内不会想来这里了。
不过,“你这人怎么回事,那辣妹长得挺好看挺嫩的啊,你这人是不是审美不太好?这么一下去人家姑娘自尊心都被你踩成泥巴了,糊都糊不起来!”
“是你审美不太好。”阮灿语气淡淡。
“我就不懂了什么样的你喜欢,胸大屁股翘的性感妹子你无动于衷,总不能是个平胸小萝莉吧?”许黔江说着说着自己打了个寒颤,被恶心到了。
阮灿不置可否,垂眼盯着面前酒杯,虚虚握着晃了晃里面淡黄色液体。
就在这时——
“哥哥。”有女生娇软清脆的声音响在身后,随即不同于刚刚女人冲人的香水味,是一股子清淡的茉莉香扑进鼻腔。
阮灿首先想的是,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茉莉……
许黔江觉得阮灿艳遇真的好,堪堪往这儿这么一坐才半个多小时,就接二连三地有姑娘们主动过来搭讪,果然长得好才是硬道理。
不过此刻面前这个,似乎年纪过于小了……
许黔江搁手臂在吧台上撑着头,好整以暇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不同于刚刚那个浓妆艳抹的,小女生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长发披肩,发质比较软所以就显得贴在脸颊两侧特别娇小可爱。标准的鹅蛋脸,眼睛也是水灵灵的。
此刻特别有神地在阮灿背影上咕噜直转,见人一直不回头,又喊了声哥哥。
脆生生又好听,简直磨人的很。
许黔江侧着身,拿手叩着桌面,催促:“人家喊你呢,装聋吗?”
良久,坐在高脚凳上的男人才慢悠悠转过身子,等完全朝着女生,面对面——
却突然听见女生惊恐地一声喊:“阮老师!”
在场两个都愣住,唯余阮灿依旧淡定,轻点了下头,“嗯。”
星小鹿此刻想装死。
什么概念……
泡夜店被专业课老师抓到,并且还是自己巴巴地凑上去喊人家哥哥。没跑了,这学期的专业课恐怕已经凉掉了一半,现在她只指望他不记得……
“星小鹿——”
自己的名字……
完犊子了,她想。
阮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师长抓住自己学生玩出圈的不满,只看着她快垂到胸口的脑袋,平淡道:“这么晚怎么还在这儿?”
他记得明天早上就有一堂物理实验课是她们班的。
他可以开车过去隔壁市上堂课再回来,可女生显然并没有他这么的闲暇跟方便,并且看样子,还是瞒着家里出来的。
星小鹿憋出哭腔,“我就是跟朋友出来玩玩,马上就回去了!”
说着她猛抬头,并出三根手指发誓,“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如果不是我这周物理期中考不及格!”
“还真挺有决心,”阮灿轻笑,“不过——”
他说:“不及格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星小鹿眼里窝了一泡泪。
她就知道要完犊子!
大学里任何一场考试的试卷都是任课老师出题任课老师批改誉分,并且不完全依靠最后卷面分数,平时分就占了最终成绩的四成。
而这四成,其实全凭老师开心……
而如今的阮老师,似乎并不开心啊!
她要挂了……
星小鹿心里异常苦涩,眼珠子在四周乱瞥,发现刚刚怂恿着她过来跟美男子搭讪的室友们已经在看见眼前状况后丢下她做鸟兽逃窜了……
眼下的修罗场,真的是叫天天不应。
“你在看什么?”阮灿却突然出声,“难道你还有同学在附近?”
“没,没有,就我一个!”
眼见男人四周望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视线又放回到自己身上,星小鹿积极主动认错,“阮老师我错了。”
女生彻底垂下脑袋,露出头旋,看着十分委屈跟自认倒霉。
不知怎么,阮灿忽然想起来另外一副熟悉的场景,本以为这么久了不该这么容易记起,却不料连里面每个细小的动作都是鲜活的——
当时他还跟成悦同桌,女生下课了在收拾桌子,不小心胳膊肘一推打碎了他放桌角的水杯。
“啪嗒”一声脆响,成悦被吓得惶恐极了。
她还想弯腰去捡,立马被阮灿拉起来:“捡什么,你是想要再拼起来给我吗?”
“不是……我……”成悦眼里都是歉意,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既然不是,那捡什么捡,手不想要了?”
他自己走到外面拿进来扫帚簸箕,把地上一地的玻璃收拾干净装进垃圾桶。
洗干净手回来,没料到才到桌边,成悦却突然猛地垂下脑袋对着他,整张脸快叠进胸口,是那种标准的认错姿态,与此同时她说:“阮灿我错了……”
女生背后是穿进来的温暖光线,透过她校服外套钻进去,整个人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特别乖巧可爱。
阮灿揉了揉额角,觉得今晚可能是喝得有点多了。
嘴角被咬破已经结痂的伤口一直隐隐刺痛,提醒着他刚刚把人抵在墙上做了什么,以成悦的性子,必定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阮灿定了定神,虚眼去看眼前依旧垂头认错的人,道:“期中考试好好考,如果卷面分有七十,今晚我就当从没看见过你,平时分不扣。”
星小鹿本来还燃起了希望,一听到卷面分得七十就重新垂头下去。
“阮老师你还不如直接说让我挂科比较实在,你也知道你出的那卷子班上就不可能有七十分往上的!”
“那你可以创造。”阮灿面不改色。
许黔江在旁边听了半天墙角,眼下越听越乐,他拿手肘捅了捅阮灿胳膊,憋笑:“你这人在学生面前原来是这副模样,我真的大开眼界!”
他其实特别想告诉星小鹿说你知道吗,你面前这个一本正经给你说教的男人,其实学生时代比你还混呢,你做的这些于他来说真的是九牛一毛,完全不够看的!
阮灿瞥他一眼,随后重新转向星小鹿,起身,“走吧。”
许黔江:“喂!去哪儿?你不喝酒啦???”
阮灿带着星小鹿走出将夜。
夜色阑珊,晚风料峭,外面没有里头来得那么暖和,他很快发现女生只穿了件短短的吊带衫,正抱臂瑟缩着脖子。
阮灿不圣母,也讨厌管闲事,特别是不关心之人不关心之事,如果是几年前他肯定在里面就不会搭理,可现在面前站的是他的学生。
阮灿抬手拦下辆出租把人塞进去,随后走到驾驶敲了敲车窗玻璃。
“把人送到清大校区。”随后从裤兜里摸出皮夹子,掏出几张红钞票递过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