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的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阮灿默不作声直视前方开着车。
旁边飞速掠过黑黢黢的车流,霓虹灯的光五光十色,照得整座城光怪陆离。
成悦安静看着窗外,忽而开口道:“阮灿……”
他低声应了声:“什么事?”
成悦一腔无法言说的疑惑,她很想问当初他为什么不要她,可既然都不要她了手机锁屏还用她的生日做什么,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嘴张了又合上,最终也没问出来。
成悦在心里嘲笑自己是个胆小鬼,无论过去多久,她在阮灿面前这副发自肺腑的自卑感不敢消失,她特别怕从他嘴里听到任何一个违背自己心愿的字眼。
哪怕简简单单一个不喜欢都怕得厉害。
拐了个弯,她问:“你在哪所大学教书?”
“清大。”
阮灿单手把着方向盘,另只搭在车窗上,不用刻意,气质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定从容,比皮相更高级的,是骨相。
阮灿已经进化成男人中的高级货了。
成悦心虚了虚,“我当时就觉得你肯定是能上清大的……”
“不是,”阮灿却打断她,“我本科是在a大就读的,毕业后去的清大任教。”
成悦愣住。
只要是a市人都知道,清大可以说是整个省份乃至放眼全国最好的大学,a大是不错,但只限于在这座城市,拿出去溜溜,还是差了一截的。
成悦不相信凭阮灿的实力会失误到只能考a大的水平,那就是,有什么他不想考清大的理由。
但成悦不会问。无论多么想知道,此刻身份跟时机都不太对。
阮灿在丽华景园小区门口停下。
成悦以为他要就这么把自己放下来,刚想抬手去拉车门,只听“咔擦”一声车门上锁声,阮灿又重新发动车子驶进去。
阮灿把人送到楼下。
这是成悦自己买的公寓,当初的房子早因为偿还陈建峰的巨额债务给抵出去了,这是她这么些年卖画偿还之后用剩余的资金买的,不算贵,却也地段繁华。
车里,成悦侧身去拿身后的包跟便利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连声道谢:“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来,你们小区路实在难辨认,周琼琼到现在也没回我消息……”
拿好东西解了安全带下车,成悦拎着包在车窗上弯下腰,笑道:“你路上小心,我上去了。”
阮灿一动不动坐着,视线落在前窗根本没在看她,成悦笑得脸僵硬,只得讪讪道:“那我上去了……晚安。”
小区两边的灯一直是个问题,有好几盏已经彻底坏掉不能用。业主反应过好几次了也不见有人修,物业跟开放商之间踢皮球一样相互推卸责任。
成悦家门口这盏恰恰是坏的,灯芯上次刚烧坏,所以回头看时,阮灿开的那辆黑色牧马人只余两盏红彤彤的汽尾灯亮在黑暗里,乍一看像两只猩红的大眼睛。
成悦以前可最怕这些了,走夜路什么的更是不敢,可如今,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后,公主性子跟脾气被磨得一干二净,更别说应对黑暗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她叹了口气,拉开门走安全楼道上去。
自从上次电梯失灵困了好几个住户在里面一天一夜,她就再没敢坐过这里的电梯,反正自己也在五楼,爬楼梯有时候会更方便。
高跟鞋敲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清脆的响声被扩大数倍,感应灯接次亮起。可渐渐的,成悦听见自己有节奏的脚步声里还掺了另一道陌生的皮鞋拍地的声音。
有人也上来了。
成悦心里一沉。这么晚鲜少有人跟她一样愿意走楼梯,最近新闻里又经常报道什么独居女性被恶意尾随进屋的可怕消息,她不禁加快步伐往上。
可她迅速发现,在她高跟鞋踩地的节奏声加快的同时,背后皮鞋拍地声也由一开始不疾不徐加快频率。
随后,有人从黑暗里箭一般冲出来,暗沉沉的身影迅速把她包裹住,一只大手环上她的腰,把人往墙上用力一抵。
成悦失声尖叫,但才出了一声就被来的人捂住嘴巴,同时,低沉沙哑的嗓子入耳,“是我。”
成悦睁开眼,发现阮灿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两人靠得十分近,几乎能否感受彼此胸膛的剧烈跳动。
成悦眼睛睁得很大,在男人翻滚着情绪的注视下,拼命摇了摇头“唔唔唔”了一阵。
她想说话,却因为被阮灿一双手捂导致住最后说出来的东西全成了无意义的乱哼。
而在女人说话的同时,阮灿掌心因为感受到突如其来一阵温暖的吐息骤然把手收开,退后,眼里阴霾更甚。
得了空隙,成悦揉了揉被他捏住的腰,疼得龇牙咧嘴,而慌乱中她拎着的一大袋零食早应声落地,撒了一片。
看着一地狼藉,忽然的,她情绪就上来了。
“你是想打我吗?”
成悦冷冷道,“特地追上来,是想报一下当年不告而别的仇吗?”
阮灿喃喃:“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成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楼道也有摄像头,该说的不该说的想问不敢问的她就一股脑儿全说出来,反正也不会更坏的结果了……
她都已经失去他了……
成悦红着眼努力维持镇静的声音道:“从今天在超市刚遇见我就想说了,你什么意思啊,我有对不起你吗一副我欠你几百万的样子。我就特别不明白了阮灿,就算我俩分手到现在,五年了,整整五年过去了,再大的仇也过去了吧,你是连朋友也不想跟我做了吗?就算最讨厌你的时候我都觉得你特别重要记着以前你对我的好,你就,你就不能……”
撑不住眼里满满的酸涩,成悦终于哭出声来。
就不能留副好面孔给我吗……
成悦在哽咽,可心里又想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这样卑微,讨厌就讨厌算了,她也是有尊严的,即使再难过也不能低声下气去祈求一个必将离开的人。
她笔尖红通通地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零食,泪珠子还挂在眼角——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唔!”
她瞳孔骤然放大——
面前的男人将她一把扯起来重新按在墙上,不由分说捏起她下巴堵上她的唇。
唇齿研磨,恨不得吃进肚子里才好。
下颚处是男人冰凉的指尖,刚从寒夜里走进来,周身都是寒气,可成悦身体又烫得滚热。
两边一冲突,她脑子糊涂一片,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得眼前这人真是疯了。
阮灿闭着眼,眼睫毛长而密,随着他紧闭的双眼时不时轻扇两下,可动作却十足暴戾粗鲁,成悦被他咬得吃痛。
终于,忍无可忍,成悦用力挣来面前的人,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嗒”一声脆响,在空无一物的楼道分外清晰,成悦右手火辣辣的疼,垂在身侧指尖微微抖动。
阮灿被打得侧过去脸,没动。
“你是疯了吗?”她听见自己轻颤的声音沙哑又疲惫。
阮灿缓缓抬起头,看过去,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瞳孔里,露出几许疯狂的意味,仿佛叹息一般,他低声:“是啊,我疯了。”
擦干净下嘴唇被成悦咬出来的血迹,阮灿一声轻嗤,“走了,晚安。”
仿佛根本没那一巴掌的事。成悦打了后就做定了破釜沉舟的心,没想到阮灿只轻巧四个字放过她,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快在拐弯口消失。
她木愣地站了好久,久到感应灯暗了又亮,来来回回好多次她才想起来去捡地上散乱的东西,收拾好后,一路小跑着往家走。
开灯,锁门,东西往沙发上一扔。
成悦一脸茫然着走回房间,整个人扑到床上,把枕头一把抱紧怀里。
脑海里不可抑制全是刚刚阮灿动情吻她的场面,即使心里清楚这个吻不存在任何温情的意思,她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触上嘴唇,随后烫得一缩,眼里尽是慌乱跟无措。
可当时,阮灿的表情……
正胡思乱想着,兜里手机一阵振动,吓得她赶紧掏出来,发现是消失了许久猜测是不是人间蒸发的周琼琼。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店里找你店主说你跟一男人走了,怎么回事啊?”
成悦翻了个身,没好气道:“指望你来找我,可能只能替我收尸了。”
“啧,我刚刚不是有事嘛,许黔江说他车坏路上了我一个着急去接他忘记带手机了,这不刚回来。”
“行了,我已经到家了,等有空再去你那儿一次,把车取回来。”
周琼琼却死抓着问题放,“你还没告诉我呢,跟你一起走那男人谁啊,店主说你俩之间气氛不对,到底怎么回事?”
成悦却突然沉默了。
她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说一个男人会不会亲他不喜欢的女人?”
“这显而易见会吧,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只要感觉一出来就动嘴啃了,不喜欢多半也能亲,只要长得还行——”突然发现不对劲,周琼琼一声尖叫,“卧槽!亲你了?谁?就是今晚你遇见的那个吗?!”
成悦:“我只是打个比方……”
“鬼比方!他亲你了!他到底谁啊!”
沉默良久。
成悦换了口长气,“阮灿……”
对面骤然安静下去,成悦捏着手机疑惑,“周琼琼?”
随即,一声堪比土拨鼠的尖叫冲破手机,直灌进成悦耳朵,惊得她一个不稳把手机甩出去老远。
周琼琼兴奋声音在远处依旧很坚挺——
“我操了!你遇见阮灿了!在我们小区?!这到底是什么魔鬼缘分!a市这么大啊!并且他现在工作也不在a市!”
成悦爬过去捡起手机,一脸语塞,“我还想问你呢,他房子就在你隔壁那栋楼你不知道吗,我也吓了一大跳。”
“在我隔壁??”周琼琼实心实意疑惑,“我不知道啊,许黔江没跟我说这回事,你知道吧,自从你俩分手后我们几个就鲜少再聊你们的事,他知道问我我啥也不会透露,再者我也对阮灿种种没兴趣,所以最后养成默契,我跟许黔江都不再管你们的闲事……”
成悦在心里点头算很赞赏他们这种行为。
“不过吧,你这次遇见阮灿,到底算不算是件好事也未可知……”
冷静下来后的周琼琼总算捡回一丁点的理智,她低声道:“你知道一件事吗,其实我也是在许黔江有次喝醉后听他一不小心抖出来的……”
“阮灿行为举止变化了不少,最初几年喜欢泡夜店喝酒,几乎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后来又开始抽烟,抽得可凶了,那量许黔江都说简直疯了…但平常好好去上课又不见他哪里不对劲的,许黔江一直说这事归错于你,觉得阮灿这些变化全都是你走了之后……”
成悦在电话那头闭了闭眼,轻声:“那我又该去怪谁呢……”
“我知道啊,但他们不知道,在阮灿眼里你才是一声不吭出走国外一点消息不留的那个,估计他自个儿才觉得自己是受伤的那个……”
“而且吧,”周琼琼小声嘀咕,“我不知道原由的时候其实也埋怨过你一阵子,阮灿当时对你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就这么走了……总得告个别啥的吧……”
成悦陷入沉默,因为周琼琼的话,她第一次感到迷茫。
当初那份不告而别看在别人眼里难道真是那么不讲情面无情无义吗……
可当时她已经那么糟糕了,家里突变前途未卜,还每天有一大波上门讨伐要债的人,张嘉梅成天只会抹眼泪,陈驰更是不管事……
她想起来唯一能依靠的就剩阮灿,她不需要男生做过多的事,只要笑着拍拍她脑袋用最温柔的话告诉她还有他在身边,就够了。
可这些心底里最真挚的祈求,在看到阮灿背着那个女生,用对她才有的耐心语气说话时,化为灰烬。
她跌入谷底,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压死了一颗年轻的心对爱情的最初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