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悦对阮灿是百分百信赖,他说会等她,那她就觉得他一定会等,无论中途发生什么事,她都相信阮灿能披荆斩棘如约而至。
阮灿在她心底,是如同神明一样的存在。
那天到最后,阮灿笑眯眯擦干净她眼角的泪,轻轻伏到她耳侧,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还不快走,你是等着跟一教室的色依依惜别吗,到时候可走不掉了。”
成悦拎着书包,眼底还窝着一泡泪珠,她告诉了阮灿自己新学校的名字,在门口离开时回头看了眼。
阮灿坐在位置上,身旁是一大片一大片温和的日光,风卷起窗帘,他微微笑了下。
这是成悦对阮灿最后的记忆。
……
“然后呢?”周琼琼捧着咖啡杯,长长唏嘘了一圈,迫不及待要听下面的故事,“当年直到现在,你们俩人都没再见过?”
正当午时,整个咖啡馆都是趁着下班时间过来休憩的人,不少上班族还对着电脑争分夺秒地发邮件。
成悦笑了下:“我才刚回国,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周琼琼叹息似地轻啊一声,仿佛对这样的结局充满了惋惜。
时隔五年不见,当年爱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成熟动人,鹅蛋脸也稍稍瘦了些,衬得下巴精致小巧。
成悦浑身的稚气也被在国外的几年打摩得一干二净,长发披肩,红唇抿下皆是风情,却不妖娆,连笑容都是温和知性的。
周琼琼撑着下巴,无名指上那颗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光亮,她连声叹气道:“我当时刚从外地写生回来,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背地里一直哭啊哭,幸亏没过多久后你又主动联系了我,不过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后来要换号码,还叮嘱我不能告诉许黔江?”
成悦却问:“你跟许黔江要结婚了?”
“是啊……”说起那个男人,周琼琼又开始叹气,“托你的福,如果不是你的突然消失,我跟许黔江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哪里知道现在竟然都快要领证了!我慌得厉害……”
“你这是典型的婚前焦虑,要不要我替你找个医生看看?”
“你逗我呢……家里有个医生每天隔几个小时一电话地安抚我,我觉得我更焦虑了……”
成悦笑容更大:“看来许黔江这回有得忙。”
周琼琼不置可否。
忽然间又想起来成悦回来这么久还没好好聚过,她连忙问:“要不要找个时间大家伙儿出来聚聚,这么多年都没见到真人了,你不知道现在他们都变成什么样了!”
耳边是钢琴清扬的旋律,成悦垂眼搅了搅手里的咖啡,缓缓开口:“哪里有什么大家伙……”
周琼琼满脸兴奋霎时全憋了回去,她重新安安静静坐着。
是啊,五年以来成悦除了跟自己还有赵嘉成保持着联系,其余的人根本不能得知她的任何动态,甚至赵嘉成跟自己这里,但凡有阮灿身边的人来打听,也是装作一概不知的。
“我特别好奇,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当时说好等着对方永远不分手,现在呢,也没个人出来给个最终答案,就这么装作从来不认识,相忘于江湖?”周琼琼摊手,摇了摇头。
“其实分过了,”成悦抿了口咖啡搁下,语气听起来似乎已经不再在意当年发生的种种,她可以无任何负担地讲给任何一个人听。
“其实后来我去学校里找过他一次,他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了?!”周琼琼差点拍案叫起,“怎么可能!我也没听许黔江说过啊,虽然我不常见到阮灿,可也不能吧?这么大的事许黔江肯定要跟我说的。”
“我亲眼看见的。”成悦安抚性笑笑,“你急什么,我当事人都没你这么惊讶,人好好一男生凭什么要等我,大家都很忙的……”
成悦视线落跳过周琼琼落在窗外,她不禁想起来真正意义上跟阮灿的最后一次见面,其实也说不上是见面,不过是她隔了一段距离远远地那么看了一眼。
那是成悦调去隔壁市上高三的上半年末,靠近过年的时候,空气里都沾了些许年味。
从离开到现在,她都没办法联系上阮灿,因为张嘉梅始终收着手机不给她碰,成悦索性就一门心思全扑在考试上,希望用夺人眼球的成绩换取张嘉梅那头的管理松动。
没料到临近过年的前一周,陈家却出了桩大事。
陈建峰的工作一直算政府人员,混政界的,油水自然不少,也是张嘉梅当初挑了一众人最后死心塌地嫁给他的原因。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陈建峰的辉煌很大程度上决定着陈家的走向。
可在过年前一场初雪后,陈建峰被革职查处,说是收了不该收的钱。真相到底是什么成悦无法猜测,但她知道的是,自从陈建峰倒了后张嘉梅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成天疯疯癫癫在家里乱吼乱叫,有时还会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发呆抹眼泪。
在这样的氛围下,成悦也快被逼出毛病来,撑不住积压在背上的无形压力,她想找个人诉说,故而她选在一次课后偷偷坐车来了城南,用着以前的胸卡,竟然真给她混了进去。
明明不到一年,等再踏上这片土地,却变化得教她人认不出来。
城南新修了操场,靠北的角落还在新建教学楼,不知道是要腾给哪个年级。
她飞快往高三教室跑,来之前她听张嘉成说过阮灿分在了一班,是整个年级的火箭班,只要进去几乎半只脚就踏进了一本线里。
可等她摸了半天等到了门口却发现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成悦去翻看墙上的课表,发现这堂课是体育课,她就又下楼往操场去找人。
前几天的积雪还没消,踩在脚底下嘎吱嘎吱作响,成悦把衣服领子往上拎了拎,在通红的指尖小心呵出一口暖气。
快要到操场的时候,林荫道那头却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走过来几个人,边走边交谈着。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快高考了还让我们下来上体育课,明眼人都知道地上滑得要命,这不,江瑾言就跌了个跟头。”
吐槽的人刚说完,立马一阵清脆的女声开始抱怨:“我觉得你应该还挺高兴,我一个人跌了,你们就都能回去歇歇了,我觉得我像个被拎出去牺牲的可怜虫……哎呦!我操,你干嘛呢!”
女生突然短促一声呼喊,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眼看着声音越来越近,成悦想着要不要上去问一问一班体育课在哪里上——
刚呼喊完的女生又开始说话:“阮灿你就不能背稳一点!刚刚差点让我又跌一跟头!等等等等,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成悦只觉得一股冷风从胸口直钻过去,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许久,被点到名字的男生缓缓开口,无论时隔多久,成悦都能一下子辨认出。
男生应该是“啧”了一声,随后道:“你怎么这么麻烦。”
但语气,却不见丝毫有嫌麻烦的意思。
成悦整颗心沉入海底,几乎在那群人就要迎面走来时飞快扭头,转进一个树后躲起来。
城南一路树很多,即使在冬天也有长青的松柏,成悦个头不算大,树干恰能把她整个人遮蔽起来。
随后她就看见一群男生女生往这条路上过来。
阮灿落后几步,可能背上背了个人走得不快,脚步声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落雪声,成悦听得浑身冰凉。
她目光笔直落在那个女生身上,似乎要从上面找出点让她心服口服的理由。
正好底下阮灿又喊了她一声“江瑾言”,女生垂头应:“怎么了?”
阮灿却忽然不动了,随后抬脚踢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背上的女生一看见,尖叫一声后立马疯狂扭动身子,用手去拍男生背,每一下都使足了劲,“你他妈神经病吧给我看死蚯蚓!神经病啊!!”
女生的暴怒,男生低沉的笑。
成悦忽然就明白了,她与这个江瑾言不同的地方,即使是面对阮灿,她都很少能这样自由自在做着自己,谁会去喜欢一个让自己疲惫的人呢,大家都是向往太阳的。
那天成悦最终还是谁也没见,独自坐着末班车往隔壁市回。晚上到家的时候张嘉梅突然又不疯了,轻声问她一个问题,“悦悦,你愿意出国吗?”
成悦抬起无波无澜的双眼,等了许久,也轻声说:“好啊。”
……
对于成悦来说,不用过多的字眼,甚至可以不用当面说清楚,只需要行动让她看见就行,阮灿用行动递交了分手信,她也不是个纠缠不清的性子,她愿意退出。
周琼琼显然还没从阮灿另找了个女人的信息中回味过来,“怎么可能呢……我觉着阮学霸不是这种人啊……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成悦摇头,却什么也没再说。
对于她来讲,即使当年两人存在有事情没讲清的可能,但现在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大家都长大了,有些东西渐渐变得不再重要。
她感谢阮灿当年陪在她身边奋不顾身将他从晦暗诡谲里拉出来,怨恨肯定也有的,可时至今日所有的东西再一回想,她还是感谢他多一点。
“走吧,都说了这么久了,我请你吃饭。”成悦拎起手提包,拿上车钥匙起身。
“吃饭?”周琼琼眼睛里有了神采,“那我可要拼命压榨你!争取一顿饭把你给吃得只剩一条底裤!”
“那也不是我的底裤,”成悦神秘兮兮笑笑,“今天有人买单。”
“有人??”
“嗯,我带你去见个人。”
成悦去停车场开车,周琼琼就站在咖啡厅门口等。看着女人不紧不慢踩着高跟鞋走路的姿态,她不禁生出点感叹——
成悦确实不一样了,也许跟职业有关,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子无法言说的气质,就像明明是很好的朋友,她也没法真正靠近她。
成悦把车开到路边,周琼琼赶紧拉开车门上去。
“去哪儿吃?”
“不知道,我在等他电话。”成悦不紧不慢开着,为了验证一般,几乎在她说完没多久手机铃声就响了。
“喂——”
车内空间不大,周琼琼听出来是个男人的声音,温和磁性,年纪应该不大。
对方似乎报了个地点,成悦笑道:“猜着会是那儿,我已经快到了。”
又说了几句,成悦把电话挂掉。周琼琼逮着机会立马凑过来,“快说,谁啊这是?”
她那副样子典型是听八卦的架势,跟高中议论谁谁谁喜欢谁谁谁如出一辙。
成悦拿手把她脑袋拨开,好笑道:“别瞎想了,是我师父。”
“你师父?”周琼琼脑子咕噜一转,忽而想起来,“哦!就你现在那个工作室的师父?”
“嗯,可以这么说。”成悦拐了个弯儿转进一条路,边打开导航边说道:“我在国外那段时间是他一直在教我画画,现在回国接受的工作室,其实也是他名下的资产。”
周琼琼眼睛都瞪大了,“能有这么好的师父?连工作室都能让给你?多大?”
“多大?三十出头吧?”成悦其实也不太清楚陆止延今年具体的岁数,估摸三十三十一左右,岁数对老男人来说都是无比敏感的话题——
她亲眼看见步入中年仍打光棍的暴躁老男人因为别人问了句师娘在哪儿,他就把一只茶碗扔在工作室小徒弟脸上,罚人画了三天三夜的手稿。
老男人自尊心都比较强,她一般选择忽略掉陆止延的年纪,每天早上遇见亲切地吹一声师父您又年轻了呢。
整个工作室,也只敢她对陆止延这么放肆。
周琼琼啧声:“男人三十就是个优绩股,特别抢手啊……”转过头去,“你确定你俩师徒关系很和谐?”
“为什么不和谐?还能打架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俩朝夕相处你就没有一瞬间的念头觉得他是个男人,单纯的男人,不是你师父之类?”
“没有。”
“他呢?”
“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