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灿送成悦到小区门口停下。
离得不近但也能看见成悦家里灯火通明,估计是张嘉梅下班回来了。
阮灿:“回去吧,还有几天时间,明晚继续画。”
可成悦明显心不在焉,等他说完好久才反应过来,“啊,好的。”
埋着头往回走,可没有几步听见后面人喊她:“成悦——”
站定,夜色如水里,阮灿嘴角攒着点笑意,插在裤兜里的右手突然伸出来朝她挥了挥,嘴唇翕动:“晚安。”
明明声音不大,可成悦听得头皮发麻,好像蚕蛹在耳边沙沙蚕食桑叶,听得心尖发痒。
她赶紧收回视线,轻声:“晚安。”
可此时,张嘉梅声音猛然从后面传来,犹如一道炸雷响在身后——
“悦悦,你站着跟谁说话呢?”
猝然回头,不远处门灯下,张嘉梅正扶着门把手使劲朝她望,可因为地处的地方光线晦暗,张嘉梅看了半天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连身形也无法辨认。
成悦慌忙瞥了眼阮灿发现他早转身走进一片夜色中,立马应声往会跑,“来了,来了。”
张嘉梅手里还端着纸篓,应该是出来倒垃圾,见成悦跑得呼吸不稳,忙道:“慢点,慢点,别再摔了手。”
可视线没从成悦脸上移开,她问:“刚刚看你在外面跟人说了好久的话,是谁呢?”
成悦轻声回:“一个问路的,刚刚在门口问我附近有没有宾馆。”
张嘉梅瞧了成悦半天没看出端倪,而女生脸上不慌不忙好像也没说谎的迹象,于是说:“你许余姐姐也有事情忙,我们不用每天都去她家补习,要是悦悦需要,我们可以找个英语老师,到时候直接来家里……”
成悦正端着刘姨刚晾好的银耳羹在喝,半张脸埋进碗里,看不清楚表情,声音从里头闷闷传来,“不用,许余姐姐最近没什么事,我就补这么一段时间,马上也快期末考了,假期里再请老师吧。”
张嘉梅没应声,只垂头织着手里衣服,最后叮嘱她上楼后刷牙再睡。
等成悦喝完东西上楼,整个一楼只剩在厨房收拾的刘姨跟沙发上织衣服的张嘉梅。
良久,她探身子朝厨房方向问:“刘姨啊,你有发现最近悦悦有哪里不太对吗?”
刘梅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不太明白张嘉梅话里的意思,疑惑,“悦悦什么不对?”
“就是……有没有什么同学来家里找她或者一起出去玩啊?”
小孩子家家的有同学一起玩不是挺正常的吗,不过她没说这话,因为张嘉梅不爱听。这个女主人平时看着是温声细语地好说话,但骨子里头实际固执偏执得很。
最后刘梅想了半天,想起来一桩。
“有一件……不过好久之前了,有次悦悦下晚自习突然急吼吼跑回来端了保温瓶就走,我问她干什么她说拿给隔壁许余吃,回来时里头空了——”
“可我就寻思着,隔壁许小姐姐我们也知道,不是从来不吃红枣的吗?哦我那次煮的也是红枣银耳羹……”
她说完这些去看沙发上女人的脸色,可明显张嘉梅在听到这些后扑了脂粉的脸蛋一白,也不知道这话哪里就吓到她了。
刘梅一脸关切:“悦悦到底怎么了?”
“没事……”张嘉梅闭眼后缓缓睁开,“除了这些呢,悦悦最近还做了什么事,你能想起来的都告诉我……”
……
成悦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
梦里她好像回到七岁之前住的老宅子,门口有片看不到边际的向日葵田,自己坐在向日葵田的田径上等爸爸下班回家,然后就发现向日葵海那头出现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她以前做相同的梦时回回等不到那人走近就惊醒,要不是人走近了却发现整张脸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人的模样。
可就在昨晚,她终于看到一大片向日葵海尽头的人。
哪里站着阮灿。
到了面前,他也是挂着清淡无羁的笑意,穿着白衣长裤微微俯身,小声对她说:“小同桌,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这台词确实是阮灿的风格,但对于梦里梦见阮灿那副温柔缱绻的模样,成悦多少还是有点消化不良。
临早晨出门张嘉梅拦住她,女人脸上的笑僵硬,说:“悦悦啊,今天不用走了,我送你。”
成悦正往书包里塞一包牛奶,闻言头也没抬,“不用,时间来得及。”
“没事,这不妈妈顺路嘛,我等会儿要去超市一趟,你刘姨早上忘买菜了。”
成悦无所谓,“行。”
拉上书包拉链之前看见桌面上摆着另一瓶没拆封的牛奶,再三犹豫后她把书包拉开,把另一瓶也塞了进去。
张嘉梅拿着钥匙在门口催促,“快点悦悦,早读课要迟到了。”
这是张嘉梅向来的行事作风,早读课必须提早五分钟去学校才不算迟到,她始终认为任何短短的五分钟也足够拉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成悦拎着包小跑出门,“来了,来了。”
到校门口张嘉梅把人放下,随后从车里翻出一袋果干去开成悦书包。
在往里头塞的过程中女人的指尖触到两个硬.邦邦的东西,轮廓像是牛奶瓶子,她嘴唇抿了抿却什么也没提。
“悦悦今天也要好好努力呀!妈妈先回去了。”
“妈妈再见。”
女生背着书包朝车窗挥手,小巧的脸蛋沐浴在清早的阳光里纯粹又动人,是没被社会浸染的那种干净到灵魂的纯粹。
张嘉梅脸色慢慢沉下来,然后见她重新摇下车窗,探出半个头,说:“晚上妈妈来接你,记得在门口等妈妈哦。”
“不——”成悦张口就想说不用,可剩下的话在触到张嘉梅脸色后戛然而止,她从来清楚这个女人说一不二时是副什么姿态,而此刻她那副绝不商榷的姿态正对着她,成悦话到了嘴边立马改口,“好的,谢谢妈妈……”
等车开走,成悦颠了颠书包慢慢往里。
高三早读课比高一高二要早,所以整个校园早已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朗读声中。
在路过艺术班楼层时她还看见拿着书在门口走廊背的周琼琼,女生还是扎着双马尾,见到她兴高采烈地抬手打招呼。
成悦笑着回礼,可手才举到半空就突然被人从脑后一把拍下——
“啪嗒”一声脆响。
阮灿一只肩膀上挎着包,另只手拿了只啃到一半的包子,正歪着头看着她勾唇笑。
“打什么招呼,没看见旁边来了几个高三巡逻的,你要害死她?”
成悦这才看见周琼琼站的走廊上立马过去两个肩膀别红条的督察生,手里拿着小本本挨个儿检查各班早读情况。
而周琼琼早埋头捧着书大声朗读起来,等人走后从书包探出脑袋朝她咧嘴,示意有惊无险。
两人并肩往高二教室走。
阮灿:“早饭吃了吗?”
成悦脑子里全是刚刚校门口张嘉梅非比寻常的一番操作,没顾得上回答,等到教室门口才想起阮灿问的话。
她说:“吃了。”
“啧,现在才回,”阮灿给她拉开门,“反射弧长到绕地球几圈了?”
在位置坐下,成悦低头掏书包,随后把其中一瓶奶搁上阮灿桌角,说:“给你的,谢谢你昨晚给我想的主意,很有用。”
阮灿斜睥了一眼,眼里含笑,“不急,等结束再谢也行。”
“不过我今晚去不了了——”
阮灿拿奶瓶的动作一顿,抬眼,“为什么?”
“张嘉梅应该发现了,就昨晚,”成悦皱着眉道:“你送我到门口告别那会儿,她出来倒垃圾看见了。”
“不是……我就好奇了,”阮灿往后一靠,“送到门口犯哪条法了?”
成悦抿起唇角。
眼看又是要生气的模样,阮灿赶忙开口止住,“行,我知道,避嫌是吧,不去就不去,那晚会怎么办?”
“我可以拍一张你照片……”成悦剩下的话淹没在喉咙里。
“哦,拍照是吗,”阮灿表情很冷漠,“手机呢,带了吗?”
“带了。”
“拿给我——”
成悦不可置信看过去。
阮灿右手摊在下面,又说了句:“拿给我。”
早读课还在上,值日生也在讲台坐着,成悦不知道这人莫名其妙地又在犯什么病,“上课呢!”
“你还想不想要照片了?”阮灿丝毫不在意,连说话的声音也没降,成悦分明看见在阮灿说完这话后坐前面的两个背脊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移,颇有点兴高采烈听墙角的意思。
成悦撩着火意把东西从书包里掏出来拍进他掌心,“小心点!”
话刚落,一旁阮灿突然把手里立着书放下去,整个人改靠上墙壁,半个身子对向她——
然后成悦就看见,男生半点没犹豫地把手机举过桌面,摄像头对准自己拍了一张。
成悦整个人都僵住了。
阮灿垂头欣赏了下手机屏幕,“发挥得不太好,要不再来——”
“你别再动了!”成悦被吓得整颗心脏“扑通扑通”得跳,立马上去把手机抢下来,指责:“你有病吧!看不见讲台上有人?”
阮灿挑眉:“怕了?”
成悦看也不看把手机往书包里一塞,垂头盯着书本咬牙切齿,“我就没见过你这么——”
“什么?胆大妄为,目无法纪,还是屡教不改啊?”阮灿丝毫不生气,只是声音里听出点不一样的味道,他压声道:“可你不能否认——有时候做点规矩之外的事是不是特刺激?”
成悦还沉浸在刚刚冷汗冒了一背脊的悚然中。
“成悦,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可你忘了吗——”阮灿收起脸上散懒的笑,正色道:“你骨子里从来不是个听话的。”
背脊的筋脉被人狠狠挑起,成悦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阮灿:“想做的,不想做的,你都不敢做,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成悦半晌说不出话。
整个白天,学霸们这一桌的气氛都有些奇怪。
坐在附近的几个明显感觉到成悦头顶的低气压,而旁边从不怕事的大佬倒是一如既往改玩的玩该吃的吃。
如果不是看见两人桌角一模一样的牛奶瓶子,大家都要怀疑是不是大佬刚给自己同桌来了一拳头。
临放学阮灿照常等成悦一起走,可女生就像没看见他一样直接从旁边擦过去,头也不回。
校园里全是下课背着包往外走的学生,熙熙攘攘一路说笑着过去。
阮灿不紧不慢跟着却在半路被成悦挡下来。
女生蹙着眉头说:“张嘉梅在校门口,她今天来接我。”
就跟上午拒绝他送人的神情一模一样,眉眼里透着股犟劲儿。
阮灿眉眼敛了敛,忽而嗤笑开,“小同桌——”他轻声问:“究竟是你妈不让还是你不想,你在跟我故意跟我拉开距离?”
他想了一个白天,成悦这么久以来虽然对他挺好,可她对谁都挺好,赵嘉成就是活生生一个例子。他不瞎他有眼去看,成悦对自己不是没有好感,可那份好感是他想的意思吗?
自从他从红塘街回来,自己态度也够明了,即使还在遵循渐进中,但明眼人总能瞧出端倪。可成悦却像突然害怕了一样往后缩了好大一步,现在干脆直接扯开距离。
阮灿有点生气了,“你跟我说说,我靠近你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是吗?”
两旁还都是下课经过的学生,即使夜色厚黑路灯够暗,这么熙攘的道上也足够让人瞧个清清楚楚。
此刻大家就会发现一双模样挺不错的男女正面对面对峙着,而经过男生咄咄逼人的提问,女生小脸上有一瞬的煞白,神情极度不安。
成悦知道有好几个已经认出自己,连忙往路边退去,至少不要站在路中间,这样吸引的视线更多。
没想到对面阮灿像看出她的念头,在她抬脚要往外退的时候一侧身就彻底挡在她面前。
成悦脑袋晕晕的,“你让开——”
“你先回答。”
见小姑娘已经连唇色都开始褪白,阮灿舌尖抵着齿畔扫了一圈,喉头一滚——
擦!真是够了!
养成什么的都是啥狗屎玩意儿。
不等了。
男生笔挺身子站着,沙哑开口:“成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