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些年轻人排遣夏夜的无聊之时，铁猴胡同，一溜烟儿里却是来了位不速之客。
    王建国王老爷子，正在大杂院门口跟一群街坊调侃，见到来人也是撇撇嘴，起身朝内院走去。
    那是位面貌普通的中年人，白汗衫、黑裤子、黑皮鞋，夹着公文包，留着整齐的平头，举手投足间，中规中矩，一看就有军人的气质。毕恭毕敬的跟在王老爷子身后，也进了内院。
    “这大晚上的，你不回家看着孩子学习，跑我这儿来干啥？”王老爷子进屋打开电风扇，坐在竹椅上卷着烟。“你儿子快高考了吧？正是关键时期，多照看照看。别回头落埋怨！”
    中年人很恭敬的站在一旁，语气也很诚恳，“师傅，等局里头忙完些棘手的事，我会把重心放在家庭上。”
    王老爷子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中年人这才坐下，把公文包放在腿上，一副中规中矩的坐姿。
    “说吧！又出什么挠头的事儿了？”王老爷子也不招待来人，依旧我行我素的抽烟喝茶抠脚气。
    “幼童失踪，集中爆发！”中年人言简意赅的回答。
    王老爷子听后一愣，“说说具体情况。”
    “是！”中年人打开公文包，拿出一打材料来，开始介绍情况。
    京城，作为一个国家的首都，不敢说是首善之地，也该是法制严明了。拐卖幼童的事儿，以前在天朝时有发生，但相比之下，京城虽然人流混杂，却是要少一些。尤其是这几年，国家重视，相应的基因鉴定、天网系统和网络追查等技术手段不断提升，也从很大程度上形成震慑。
    可偏偏就在这三个月，京城幼童失踪发案率竟然翻了两翻，而且普遍集中在4-6岁男童。综合分析报案数据后发现，这些失踪男童家境不一，籍贯不同，排除了绑票勒索的嫌疑。案发地域也很分散，若不是时间上太过集中，都不会引起市局重视。
    如今这些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暂时归作失踪处理。可其中几个孩子，有些家世背景，所以一时间市局压力也比较大，这才成立专案组，由指导员亲自带队追查。可查了半个月，竟是一点头绪皆无。同时这半个月内竟然再次发生了多起幼童失踪事件，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打公安系统的脸了。
    简要介绍情况后，中年人面露苦涩的望向王老爷子。“师傅，这案子查的憋屈，求您老出手帮一把！”
    “哎……”王老爷子长叹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头。
    中年人见状，赶忙说道：“我知道您老的委屈，当初是局里办事不讲究。您最后妻离子散，都是过去局里那群王八蛋的错。您不再管局里的案子，我们几个师兄弟也都支持您。可是……”
    中年人说到这里，眼圈也有些发红，捧着手里的资料，声音有些发颤。“可是这一回，情况不同呀！师傅，我也是为人父母的，这孩子丢了那就是要了爹妈的命啊！不夸张的说，这比孩子死了还难受。孩子死了，还知道埋哪，这丢了算是怎么回事呀！您老…就当是…为了帮帮这些孩子的父母吧！”
    王老爷子没说话，也没看中年人，只是坐在那里抽烟。
    ……
    同一时间，京城的一座大厦顶层天台上，段不悔正在夏日难得的清凉晚风中，也抽着烟，欣赏着京城繁华的夜景。
    不一会儿，天台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老套的老者走了出来，迈着悠闲而稳定的步子，走到段不悔身后。突然打了个嚏喷，赶忙掏出手绢来擦鼻子。
    “我说老段，我身子骨可没你那么好。屋里空调低，这出来一回本来就一冷一热容易感冒，你还非得约我上天台吹风。我说你，怎么就那么爱往天台跑呢？天台是你初恋的地方不成？我这身老骨头，早晚得让你给葬送喽！”老者埋怨道。
    段不悔没搭理他这些题外话，只是打了个哈哈。“快说吧，组织上到底打算怎么弄？”
    老者继续用手绢捂着鼻子，眼神中透出一股子嫌弃，上下看了看段不悔。“这种事你问我，是不是有点坏了规矩？”
    “诶，我说老柳，当初我给你帮忙时，你可没提规矩不规矩！”
    “得得得！真是……求你帮个小忙，到成了话柄了，有事没事拿出来要挟我！”老者忽然转身就要走，“我今儿还就跟你置这个气，我就坚持一回纪律了。哼哼，回见！”
    “别别别，老柳，嗨……柳局，柳大局长！别走啊！”老段赶忙上前拉住。
    “副局长，我没当过局长！再说咱们部门升格到高官单位十多年了，你应该叫我副部长或者副政委。”老者依旧绷着脸，一板一眼道。
    “行，依您！柳副部长……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是吧？您就给我透个底吧！”老段一脸恳求的表情，可嘴角怎么看都好像是翘着的。
    柳副部长眉眼中还是那种势力相，不过却是没在挪动脚步。“六科的成立已经是板上钉钉，目前也没人比你有资历来带队，这些你就放心吧！”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想问，人的问题。”老段眉头紧锁，“上头到底打算给我什么人手？”
    柳副部长笑着拍了拍老段的肩膀，“上次的事情，你那一队同志的牺牲，错不在你，这个上头很清楚。但因为你的…这个行事风格呢？是吧！所以决定这回玩把绝的。”
    “啊？”
    柳副部长换了一个位置，躲开了老段的二手烟，脸上笑的很天真、很无邪。“上头决定，要把这一次的候选人都扔到一个指定地点进行……就算是演习吧！混战、无规则、大逃杀……来真的。最后活下来的十个人，如果没有残废，就是你未来六科的成员。”
    “搞什么？吃鸡游戏吗？”老段一脸郁闷加愤怒的丢掉烟头，脚尖踏上，狠狠碾过。“特侦六科，又不是特勤处。侦查办案是需要专业素养的，否则干脆弄特战队好了。上面这是典型的官僚作风、乱作为。”
    柳副部长垫着脚尖，拍了拍老段的肩膀。“稍安勿躁！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浮躁！”
    “哼，你们明知道二处的严青山跟我不对付，还把我放在他的手下！这也就罢了！”老段又掏出一支烟来点上，“为了能回一线，我也能忍。可如今又给我来这么一手，搞什么？最后的人员配置会成什么样子？一群游击队员吗？你以为是当初八年抗战吗？”老段的声音，越来越高。
    “啧啧，差不多行了！”柳副部长收回了老段肩膀上的手，脚后跟也终于沾到地面，脸也板了起来。“你这么大意见，不就是怕你自己的人最后会被刷掉吗？”
    老段被柳副部长怼的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眼。的确，段不悔确实是已经计划好了未来黄羊滩特侦二处六科的人员构成，本以为自己替上面背了黑锅，上头好歹也该尊重一下他，给他未来机构的人事决定权。但现实，远没有计划的那般顺遂。
    见老段不说话，柳副部长又恢复了和颜悦色，“首先，上头答应过，特侦六科会是一个独立部门，只是在编制上挂靠二处，你可以不用理会严青山。其次，这次人员选拔，最后你有一票否决权。就是说你不想要的人，没人逼你收下。但是你是不是也该公平些，你自己选出来的人，也要让上面好好考察一下，也好放心。你也知道他们怕什么。”
    柳副部长说到这里，忽然又打了个喷嚏，再次掏出手绢来擦鼻子。“至于你说的办案能力啊，职业素养啊，专业技术呀之类的，这个你不用担心。这次经过遴选的五百位候选人，是从这几年各条战线中的六千位精英中甄选出来的，没有一个差的，你大可放心。而且，上头同意给你追加编制，未来的特侦六科，跟你原来的特侦一处，只是换汤不换药。黄羊滩的各种资源配置，你们六科也享有优先权，这还不够意思吗？”
    老段吃惊的望了柳副部长一眼，“你们这些领导班子，还真能琢磨！可说起办案来，黄羊滩和普通的刑侦那是一回事吗？什么精英？进了黄羊滩还不都是小学生得从头学起。还什么生存几率？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还不是被人家秒成渣渣。不然为何要设立特勤处，为何要养那么多供奉。”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柳副部长还是一副做思想工作的做派，“但总要走个形式嘛！黄羊滩本来在政治上就比较特殊，功高震主的事儿没少干。中央有许多人对此不满，很多双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咱们，所以做事情不可以太主观、太随性，免得被某些宵小之徒诟病。而且目前的这些人选中，有很多就是外人的眼线，想要埋进黄羊滩的钉子。你总得找个在平凡世界里大家都认可的合理理由，把这些人刷掉吧？”
    “嗯？原来是这样……”老段听后恍然，勃然大怒。“你们这么做，就是想震慑住上面那些眼睛？这就不管这五百人的死活啦？他们也都是国家的人才，都是国家的未来。就为了你们争权夺利，就可以牺牲他们的生命？”
    “准确的说，是五百九十人。后来还有很多托关系找门路塞进来的，我们也照单全收。”柳副部长面色也冷了下来。“没错，我们就是要让他们死！让他们知道，黄羊滩不是普通部门，不是安排官员子女就业的部门。如果没有必死的觉悟，就不要舔着脸想要加入。如果没有必死的觉悟，就不要想着放间谍、埋钉子。甚至到了演习开始，不允许投降和退出。结局只有两样，要么活、要么死。”
    “不这样，咱们黄羊滩都成什么样了？乌烟瘴气、尔虞我诈、全是社会上那一套！咱们可是国家抵御非正常敌人的最后防线。咱们可是震慑外界人大规模入侵的前沿阵地。虽然我没能力全面改革，但我同意冷部长的建议，严格把好源头，从新人入手，逐渐以新换旧，实现一次大换血。你自己选的人，要是真有能耐，就给我活下来，否则，趁早打消念头！”
    段不悔一怔，还想吼点什么，可是一时间，竟找不到驳斥柳副部长的言辞。这位柳副部长，柳旭阳同志，当初刚认识时，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如今也变成个老头子了。他的这一生，可以说全部贡献给了黄羊滩。在他面前，段不悔是找不出职责理由的。想了半天，长叹一声。“哎……看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你才知道？你呀，与其抗议这次选拔模式，不如趁早找人好好训练一下你的人吧！从现在算起，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而且，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选拔是有十个名额。记住，是十个！”说完，柳副部长转身就走，离开了天台。
    老段没有再说什么，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改变的，就算是以玄学界战天机的身份也不行。柳副部长已经很帮忙了，许多不该透漏的东西，并未对老段有所避讳。不知不觉，老段望着西方的夜空有些愣神。
    “十个……这是玩团战吗？”
    ……
    铁猴胡同，一溜烟儿的院子里，王建国老爷子的烟终于是抽完了。旁边的中年人还在等着他的答复。
    “我说陶局长啊！”王老爷子望了中年人一眼，“这个……”
    “师傅！您还是叫我小陶吧！”中年人一脸真诚的晃了晃手，但语气中却是一股子不容置疑。
    “哈哈，那个小陶啊！”王老爷子叫完人后，并没有继续讲下文，而是端起搪瓷茶缸，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很痛快的哈出一口气。“别说，这小子鼓捣的酸梅汤还真是爽。”说到这里，王老爷子好像忽然想起来陶局长还在的样子，举着搪瓷缸子递到陶局长面前。
    里面是上午雷小飞帮着关婶做的酸梅汤。难得今天不训练，雷小飞也想慰劳一下几位老人家。
    “酸梅汤，来口不？”王老爷子让道。
    陶局长本来是想要去接的。毕竟是大夏天，即便是夜里也有些闷，何况他穿的还是正统些，绝对算不上消暑。而一溜烟里，外表是没按空调的，有点酸梅汤解渴也是好的。
    可王老爷子端着搪瓷缸子的手，和那个抠脚气的手，是吧……最后，陶局长只得摇头拒绝。
    “师傅，您老怎么不装个空调啊！”陶局长一脸关怀的问。
    “欸——这胡同线路老，若是一家装了，倒是能顶得住。可要家家都装，那就受不了了。这年头孩子们都得用电脑，电路压力本来就大。隔壁那院老张家孩子明年还要考大学，说得在网上鼓捣啥课程。所以大家也就都先紧着孩子们，不给消防找麻烦了。喏，隔着两条胡同那边，前年就发生过火灾。”
    “那要不，我跟供电局的说说，帮您改改线路？”陶局长热心道。
    “那感情好！”王老爷子咧咧嘴，“不过，一个空调是吧？这个呢……便宜的也要好几百呢！再加上这个电费啥的……我也一大把年纪了，没这个必要喽！”
    “额……师傅，忘了跟您说了，这回这案子，市局有一百万奖金。另外，虽然不符合规定，但其中几个孩子的家长也出了钱，总共大概两千多万现金。”
    “啥？”王老爷子忽然站了起来，劈手抢过陶局长带来的资料。“你这犊子真碍事，你咋不早说？这活儿我接了！”
    “啊？”陶局长一个愣神，公文包没拿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