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偷看父亲一眼,他素来喜龙爸之喜,爱龙爸所爱,但见父亲微微颔首,心下瞬间坦然,小脸一笑,甜甜一叫:“姑姑!”
偷眼观瞧娘亲,她却并未抬头,自顾与慕兰言谈甚欢。
瑶光看向爱女,莞尔一笑:“慕兰,你小时候龙小夫人可是不顾性命救过你。不如认了龙娘娘,将来也多个人疼。”
青荷闻言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亲娘还当不称职,居然就不知自量,升级做了干娘。不料,正自鸣得意,就被慕兰一把拉住裙据,贴着她耳语:“龙娘娘,你可真心疼我?”
青荷闻听,心下好奇:“这个小鬼头,不知又有何事相求?”忙道:“自然是真心,你看我何时有过假意?”
慕兰眉开眼笑:“龙娘娘若是当真疼我,就好好劝劝母亲,别给我裹脚,我还要跟着笛龙哥哥、绿芙姐姐一块儿奔跑。”
青荷闻听,心上又是一惊:“谁是笛龙,谁是绿芙?”一个转念,心下了然:“不必说,自然是慕兰最好的玩伴。”
念及罪大恶极的缠足,青荷脸色一沉,瞪向瑶光,义正言辞:“你怎么当娘的?怎么狠得下心?还给孩子裹脚?受此酷刑,疼痛难忍不说,怎么跳跃奔跑?怎么玩耍游戏?岂止如此,连走路都成问题!岂不是断送孩子一生一世?”
瑶光自知理亏,她自己一双小脚闯江湖,早已苦不堪言。可是,转念一想,心下万分为难:“慕兰不裹脚,定会被当成异类歧视。现在还好,待她日后长大,怎么见人,怎么嫁人?”
青荷据理力争:“天足多好看,有何见不得人?我们西蜀,你们南虞,都崇尚天足。慕兰哪里嫁不得?不如索性嫁到我们西蜀去。”
言未毕,慕兰却抢着说:“我不去西蜀,我永远不会离开笛龙和绿芙。”
青荷闻言一怔:“笛龙、绿芙何许人也?如此魅力无穷?”
慕兰眉开眼笑:“当然是我最喜欢的人,这世上除了父亲母亲,就数他们最亲最近。”
瑶光看看女儿,看看青荷,左右为难:“不如这样,容我和她父亲商量商量。”
天枢笑容满面,当机立断:“不用商量,将门虎女,何须缠足?走路本该虎虎生风。”
青荷闻听,心中大喜。如今做了人家龙娘娘,又为人主持公道,自然要备好见面礼。急忙赶回车驾,取来上好的蜀锦、蜀陶、蜀茶。
瑶光微笑说道:“西蜀三宝’,闻名天下,人人津津乐道。”
慕兰看着青荷只是笑,并不接招,因为她人小鬼大,并不不欢喜什么“西蜀三宝”。
青荷沉吟片刻,就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慕兰,你可喜欢这个?”
慕兰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把弹弓,眼见精致无双,结实牢靠,慕兰拿在手上,眉开眼笑。
阿龙看得目瞪口呆:“青荷,人家可是千金小姐,你不能这样教,万一教坏了你可是罪责难逃。”
青荷坏坏地看着阿龙,坏笑着说:“早点教坏早点好,坏小鱼儿找坏媳妇,好事成双,天下难找。”
于是,青荷童心大盛,做起孩子王,领着五娃,在园中射靶。
慕兰手持弹弓,神采飞扬,边射边说:“如今我的这个宝贝,比笛龙哥哥八个还要精致耐用。”
小鱼儿闻言心生敬畏,再一次脱口又问:“笛龙是谁?”
慕兰一脸自豪:“他是我师叔天权的长子,绿芙姐姐的孪生哥哥。连父亲都说,笛龙天赋异禀,是当之无愧的神童。”
青荷闻言诧异:“笛龙倘若是天权之子,其母岂非便是璎珞?”
小鱼儿欣羡不已:“神童?!”
慕兰骄傲不已:“不错,他的‘魁星七绝掌’出神入化,‘七星针’百发百中,‘魁星踢斗’如影随形。不仅如此,他一目十行,出口成章,天下无双。”
小鱼儿闻听,一张小嘴儿张得老大,能吞下一条鲨鱼:“他是哪吒?如此神通广大?”
慕兰一脸得意:“他岂止是哪吒?简直是黑吒!他皮肤黝黑,叱咤风云,英俊潇洒。”
小鱼儿闻听,比慕兰还要急不可耐,简直思龙欲狂,弹弓也不射了,靶子也不打了,拉着慕兰就去找那个了不起的地龙:“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拜会神童,即刻出发。”
慕兰正中下怀,率领四娃一边拔足狂奔,一边口中不忘交代:“笛龙家附近有道神水,从半山天坑流将下来,直入粤江。他家周边野花遍地,芳草鲜美,古树夹道,水绿山青。不仅如此,那道神水,美到极处,凭空倒挂而下,喷珠溅玉,经丽日照射,宛如七彩之虹。”
青荷闻言大喜:“璎珞可算我的好友,她若也在此地,再好不过,定要见上一面。”一个转念,又觉不妥:“可是其夫天权却是衷心博赢,又因偷袭阿龙痛失双眼。既然结下如此仇怨,我是否应该避免相见?”
正在犹疑,晴天炸出一个霹雳,顷刻之间下起瓢泼大雨。
兴冲冲的慕兰,本是一心把火欲寻玩伴,哪知方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遭遇变天。
瑶光闻声而出,急忙阻拦:“慕兰,挺大的姑娘,怎么行事欠思量?”
青荷闻言呆若木鸡:“慕兰年方八岁,在古人眼里便是大姑娘?”
慕兰人小鬼大,为见笛龙,宁愿冒雨前行:“母亲常常告诫孩儿,做事应不怕千难万险,这点小雨可难不倒慕兰。”
瑶光面沉似水,不容置疑:“你师叔家距离此地足足五六里,如此倾盆大雨,转瞬就将你们淋成落汤鸡。身为小主人,你就这样尽地主之谊?”
于是,老天替左右为难的青荷做主,七彩之虹不得见,黑吒王子也无缘。
虽是如此,慕兰依然念念不忘心中的偶像——“黑吒王子”。眼见慕兰一脸的羡恋,青荷不由心下黯然:“笛龙实在是个劲敌,小鱼儿娶妻,需从长计议。”
拜别天枢,两家人继续向南。初到悦城,青荷不敢贸然露面,而是阖家悄悄入住明月府中,悄悄拜过母亲。
楠笛虽年至不惑,依然湘竹俏俏,杨柳婀娜。
终见爱女,楠笛又悲又喜,涕泣如雨:“我日也思,夜也盼,终是感动上天,让咱们母女还能再见一面。”
青荷终见母亲,哽咽不能语,半晌才能说出半句:“母亲……”
楠笛含泪相问:“一别整整六年半,你可一切安好?”
青荷报喜不报忧:“香悦在西蜀一切都好。”
楠笛含泪微笑:“总算阿龙有心,我也终于放心。”
青荷闻言,更觉悲戚:“香悦不孝,累母亲忧心。”
楠笛缓缓说道:“身为人母,总要记挂子女。你放心,见贤、思齐日渐长大,不仅越长越像其父,而且一个比一个出息。”
青荷正因大不孝惭愧不已,忽又听母亲提及见贤、思齐,只觉心里针扎一般痛,条件反射一般地回避,一如既往地岔开话题:“我父君可还安好?”
楠笛怎会不知女儿受过的苦?知她难过这道坎,事到如今只能一切顺其自然:“你父君生性淡薄,自认不是夺天下之君,却看好你哥哥阿逢。前些时日,已将君位传给阿逢,自己一边观察时局,一边幕后指挥。”
青荷颇感意外:“阿逢哥哥自能胜任,可是父君此行实在出人意表。”
楠笛微微一笑:“阿逢倒是不负你父君厚望,励精图治、博采众长,咱们南虞,依然倡导多赢,愈发民富国强。”
青荷满心欢喜:“父君曾说哥哥少而灵鉴,长而神武,早怀远略,兴大慈悲,必能平定四海,拯济苍生,德惠八荒,恩泽异域。”
楠笛微笑点头:“但愿如此。”
青荷一番沉吟,这才敢问:“泰哥哥现下如何?”
楠笛满面赞许:“你父君没看错人,泰格、凌傲,一陆一水,一南一北,陆军骁勇善战,水师臣服诸岛,就连以往骚扰军民商旅的南海海盗,也被打得望风而逃。”
青荷满怀希冀:“平天下者,非我南虞莫属。”
楠笛忽然蹙眉:“母亲与你父君一样,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华夏一统。只是,这些机密,你无需说与阿龙听,免得他担忧西蜀。我还要叮嘱你一句话,倘若日后群雄争霸,你定要劝他急流勇退,你夫妻儿女也好明哲保身。”
青荷闻言失色:“母亲是在告诉我,早晚有一日,诸国征战,不可避免?”
楠笛点点头,又摇摇头,眼中含泪:“此乃天道轮回,你我鄙陋,不可说也,更不可断也。我只能尽好我的人事,保护好我的至亲。”
青荷闻言悲戚:“不知有生之年,我能否再见一见父君?”
楠笛微微一笑:“你父君是人中之龙,更有海一样的心胸。不说别的,只说见贤、思齐,任凭泰格瞒的再好,也难逃他的慧眼。你父君虽是慧眼识英,却并不说破,依然如从前一样疼爱泰格,对见贤、思齐更是比哪一个都好。”
青荷闻言,依然默然无语。
身为母亲,她对亲生子女如此回避,连楠笛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切,归因于上天的阴差阳错,归因于她的爱恨不清。
她的第一次生育,令她痛失爱子,她的创伤不曾抚平,便遭遇阿龙的再次抛弃。
她的第二次生育,从怀孕到生产一直沉睡在梦中,爱恨交织,掺杂不清。是尔,无论泰格如何暗示,她都不肯面对现实,更不肯承认事实,并一致坚持见贤乃泰格、嫦雯之子。
事到如今,虽与阿龙破镜重圆,但失子之痛、弃妇之恨,已成终生的烙印,更是刻骨铭心。
一句话,爱有多深、恨有多深,从前的痛,只能选择忘记,永远不可抚平。
青荷初衷不改,顾左右而言他:“不知现下父君可有望接受阿龙?”
楠笛略一沉吟,当即回答:“今日晚间,我私底下与你父君论一论前尘,或许他们兄弟便能尽释前怨。”
楠笛猜得不错,虞洋不仅念着旧情,更有广阔的心胸,见到阿龙他也甚是动容,两兄弟终于前嫌冰释。
虞洋人到中年,依然玉树临风,更是明察秋毫。
眼见阿龙唯恐言多必失,不敢随意多说一句,虞洋微微一笑,主动将小鱼儿抱在怀里,笑看师弟:“鱼儿教得这般好,定是阿龙的功劳。”
阿龙闻言笑道:“鱼儿生性好动活泼,倒是很随他娘,不甚随我。”
小鱼儿闻听此言,连声分辨:“我随父亲,不随娘亲。”
青荷闻言气晕了头:“随我有何不好,难道让你蒙羞?”
虞洋一声轻笑:“你父亲从小懂事尊礼,你母亲却贪玩不听话,鱼儿随父确是比随母好。”
小鱼儿闻言更喜,趁机贴向虞洋耳畔,口进谗言:“外公,母亲说外公是南鱼之鳟,至高无上。外公既然本领这么大,母亲又常常不听话,能不能替父亲管管她?”
虞洋闻言一愣,转念一想,恍然大悟,一声朗笑:“好啊,我这南鱼之鳟,可要好好管那条又不尊礼、又不遵纪、又不尊法的鱼妈妈。
小鱼儿乐不可支:“外公言之有理,我们家就数我母亲不像话。”
青荷闻言大怒:“大胆小鱼儿!胆敢诬陷亲生母亲!我定要禀明父君,不许他教你学练‘霹雳神功’。”
小鱼儿一听,心中一急:“外公,小鱼儿尊礼,小鱼儿遵纪,小鱼儿尊法,小鱼儿要学‘霹雳神功’!”
楠笛看在一旁,只觉好笑:“小鱼儿莫急,外公肯定传你。”
小鱼儿闻听,兴奋的小脸白里透红:“外公、外婆,听峦屹哥哥私下说,泰舅舅家里还有两位孪生兄姊,可是唤作见贤、思齐?这两位兄姊的文治武功,果真天下无匹?”
虞洋面上一笑,看看阿龙,又看看小鱼儿:“是啊,他们长你一岁,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值得你见贤思齐。”
阿龙闻言一惊,转头看向青荷,心中盘算:“见贤、思齐?嫦雯再不可能生育,两娃又正好长小鱼儿一岁,岂非青荷当年所生?”如此一想,声音都与往日大有不同:“泰格已有两子?还是孪生兄妹?而且年方七岁?青荷,你怎从未向我提起?”
青荷虽擅长忘记,却也本能地做贼心虚,不由面色惨白,心跳如鼓,汗不敢出,更不知如何答复。
虞洋含笑问道:“怎么?你们还未去过泰格的司马府?”
青荷低声回道:“除了姐姐、姐夫,只拜过父君和母亲,还未及拜见逢哥哥、泰哥哥。”
虞洋笑得意味深长,眼见阿龙的眼神满是担心和询问,索性将难题留给青荷出题,自己则岔开话题,畅论国事:“阿龙,你们‘西蜀三宝’甚好,蜀茶清冽润口,蜀锦轻盈舒适,蜀陶细腻精致。早年我和阿逢说过,南虞、西蜀,定要多多加强兄弟之义。你们的‘西蜀三宝’,我们南虞自会帮你们推销。我们的珍珠、玳瑁、海宝,也能借着你们的西部战略通道,向北亚、西欧远销。”
家事为小,国事伟大,阿龙登时平心静气,声音终是恢复正常:“西蜀新兴的造船业,就是博采南虞之长才得以快速发展。仗着水运技术的兴起,西蜀得以开通了贯穿‘长江—东海—南海’的水路通道。未来虞蜀合作,互惠互赢,共建‘虞蜀亚欧’通道,将西蜀三宝,南虞三珍,向天下倾销。”
虞洋微微一笑:“甚好甚好。对了,西蜀、东吴大打贸易战,听说两边都是损失不小?”
阿龙连连点头:“正是,自从蜀吴军事对抗,转化为政治经济对抗,贸易关系一直在摩擦和曲折中发展。师兄自然晓得,东吴市场庞大,西蜀市场崛起迅猛,两国经贸往来日益密切,经济利益和政治现实日益不平衡,外在表现就是贸易摩擦更为激烈。随着两国往来进一步加深,双方在制度还会发生很多的碰撞,产生各种问题,未来贸易摩擦出现的频率还会有所增加。未来的矛盾还可能会扩展到商品、劳工、安全、公平等多领域。”
虞洋深以为是:“这是一场攻坚战,必须把握变化趋势,更要讲究战略战术,及时调整经济、贸易发展,合理处理外需、内需,保证各方均衡。”
两兄弟言谈甚欢,尽兴而散。
阿龙告别师兄,更是不忘使命,欲拜见阿逢。
阿逢方才登基君位,每日日理万机,自是难得一见。
青荷低声建议:“逢哥哥方立新君,走马上任,一贯夙兴夜寐,只盼大展宏图。既然他来舍不得歇息,咱们不如利用这个空隙见上一面。”
阿龙深以为然,用过午膳,便与青荷携手赶到虞天殿。
恰好阿逢正在南书房召见朝臣,两夫妻便等在偏殿。虽然眼不能见,却因耳力极好,殿内的情形听了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