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连连摇头,长叹一声:“你不了解你父君,他素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既然已铸成大错,他再不会原谅我。何况,天下局势云波谲诡,虞蜀关系错综复杂,你父君为了南虞之利,更要将我拒之于千里。”
青荷闻言大惑:“虞蜀两国合作,本是势在必得。父君与你结盟,才能互惠双赢,他怎会仇视你?”
阿龙连连摇头:“虞蜀之间,并不是看似那般简单。观今之势,早晚有一日,必将华夏一统,到那时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因此,是友还是敌,不会一成不变,而是变种求变。”
青荷心下一沉:“想要统一,必须诉之武力?难道就没有和平之选?不能不战而战?”
阿龙良久不语,半晌方说:“非常之期,能够争取和平的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战争。”
青荷的心更是重重的一沉:“以战止战?”
阿龙更是痛惜:“天地不仁,炼狱人心。师兄本是上天赏赐我的最后一个亲人,从前我没能挽留,事到如今至亲成了至仇,更不知如何强求。”
青荷心下一凉,又生奢望:“总会有办法,或许我的母亲能够缓解危局。”
阿龙顿了一顿,忽又说道:“青荷,说到你母亲,我又想起邶笛。我还需告诉你,橱柜中的玉笛,本是邶笛之物。那一刻,师姐抢救邶笛,邶笛突然飞身而起,自上而下猛拍一掌,当时狂风激荡,玉笛破空而飞。师姐躲闪不及,不仅中掌,而且玉笛也落在她的怀中。”
青荷闻言大惊:“邶笛因何将玉笛转移给了小姑?”
阿龙一番沉吟:“或许邶笛断定自己早晚都是一死,不愿博桑渔翁得利,是尔宁愿将玉笛交给素不相识之人。”
青荷顿时大悟:“邶笛很聪明,只要玉笛不被博桑获取,她便达到目的。如此一来,博桑再无可能将玉萧、玉笛全部收齐,至于你手上只有一只玉笛,都是难解三墓兵法之谜。
阿龙深以为是:“当时我虽不明就里,可师姐临死之时,有意无意紧紧攥着玉笛。所以我便当成她的遗物,一直珍藏在听风山。”
青荷恍然大悟:“我不该错怪阿龙,我本知道阿龙从来不觊觎别人的东西。只可惜逃离天坑之时,玉笛连同桃木梳,全部遗失在粤江,当真对不住小姑。”
阿龙默默望着她,良久才说:“只要你活着就好,那些身外之物,我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便是师姐,也根本不在乎。”
青荷点头,又含泪说道:“我后背刻有‘苍狼白鹿’,你疑心我是北鞑人也算情有可原。可我父君与北鞑并无半分瓜葛,你又如何疑心他?”
阿龙面色愈加悲戚:“那时候,我抱着师姐遗骸回到听风山。故地重回,亲人却魄散魂飞,我只觉天地失色,万籁失声,日月晦暗,星辰逆转。
我走在半山腰,迷迷茫茫,痴痴傻傻,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心向何方,便在此时,忽闻言谈话语之声。
远远望去,师兄正与一个峨冠锦袍、神仙俊朗的中年人相拥而泣。
那中年人口中喃喃不止:‘洋儿!为父寻你找你十七年,苍天有眼,父子终于相见!洋儿,跟为父走吧!’
我隔着丛林,又伤心又惊诧,怔怔看着他们父子。那中年人身后,还有四人,都是毕恭毕敬,敛声屏气,更是个个武功绝顶。
师兄悲喜交加,涕泪纵横,半晌才咬咬牙说道:‘父亲舔犊之恩,虞洋永生难忘。恕虞洋不孝,不能如父亲所愿,在父亲身边恪守孝道。’
中年人气急败坏:‘洋儿,暔风虚情假意,人面兽心。抢人妻、夺人子,离间你我父子之情,其罪当诛。’
师兄所为大出我的意料,那人如此诋毁师尊,他并未上前拼命,只是冷颜说道:‘你我再无父子之情,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如就此别过。’
中年人拦住师兄,死缠烂打:“为父只生你一子,你若不继承为父衣钵,为父纵横一生,又有何用?你今日便与我同去,为父自当立你为储君,也省去心怀叵测之人觊觎此位。”
师兄坚定不移:“父亲,孩儿心意已决,只想陪在师尊、师母身畔,终老听风山。”
中年人目露凶光:“待为父杀了他,一来报夺妻抢子仇,二来为你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师兄闻言只是不悦,并未翻脸:“父亲倘若一意孤行,再不必留在听风山。”言毕,抱着你的母亲飞身便走。
中年人率众随后便追,细观他们身形步法,细思师尊昔日敦敦教诲,我恍然大悟:“此人所修乃“火凤神功”,是师尊多年的死对头。”
我那时年轻气盛,又方才痛失亲人,此情此景更让我义愤填膺:“师兄不仅为了个女人害死师姐,又不顾师仇,认贼作父,私通奸恶,其罪不赦。”
再说师兄抄小路,奔得极快,加之听风山道路崎岖、扑朔迷离,很快便将那如入迷雾的中年人甩得无影无踪。
我却一直悄悄尾随在师兄身后,看看你母亲,再看看师姐,更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及近山顶,我一跃而上,拦住师兄。
当时的我,满腔悲愤,刻骨仇恨狂泻而出。根本不容师兄解释,便大打出手。
我二人打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惨,精疲力竭,倒地不起。”
青荷听到此处,心下黯然:“这一段母亲和我说过,现下旧事重提,依然触目惊心。”
阿龙满面悲戚:“当时我悲愤已极,不去深思。现下想来,我的武功远在师兄之下,多亏师兄一味承让,如若不然,我早已命丧九泉。
哪料到灭顶之灾,还在后面。
当我亲眼看到师尊师娘双双密室罹难,那般伤痛便如地崩山摧,日陷月毁。
回想方才师兄还与‘凤焰’父子情深,‘凤焰’更是口口声声欲杀死师尊泄愤,我大彻大悟:‘自不必说,害死师尊者,便是他们父子。’
我完全丧失理智,更是把满腔愤怨全部倾注在师兄身上。
师兄一日之间,家破人亡,本已处在崩溃边缘,哪受得起这般构陷?
自此,兄弟又是大打出手,我们彻底恩断义绝。
那时,我并不知‘凤焰’是南虞国君。为报师仇,我整整三个月,发狂一般,不眠不休,找遍南虞各门各派,只想挖地三尺,找出‘凤焰’这个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直到一日终于听说‘凤焰’被虞君剿灭,已是尸骨无存,我才怀着满腹未尽的仇怨,踏上回乡之路。
回想一切,无可回顾,只剩悔不当初。”
青荷痛心不已,轻声安慰:“阿龙,剿灭‘凤焰’的实际上便是父君。当时,祖父母双双罹难,激起他冲天之怒,是尔他一改初衷,拔剑奋起,杀回南虞。后又联合曾祖旧部,历尽千难万险,大败‘凤焰’,终于为祖父报仇,并夺回君位。‘凤焰’虽然现在还逍遥法外,可依然还是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阿龙思及往事,口中轻叹:“我也疑心你与阿逢、明月一母同胞,曾夜探荔粤宫探寻蛛丝马迹。可是,我所见虞君、虞后,并非你父母,是为何故?”
青荷莞尔一笑,轻声解释:“我父母生性简朴,不喜华堂高屋,阿龙入宫仓促,自然寻他们不到。”
阿龙闻言不尽惊疑,青荷耐心详解:“父君继位之初,本欲立母亲为后,哪料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
当时,山河破碎,百废待举,父君继承曾祖遗志,期望推行新政,破旧立新,也好力挽狂澜,富国强民。可惜,他刚刚组建的南虞政权,根基不稳。
泰宇之妹静姝,不仅出身望族,血统高贵,更是南虞了不起的女英雄,在讨伐‘凤焰’的五大战役中,冲锋陷阵,功不可没。
泰宇之父乃开国元勋,更是战功赫赫,位高权重。他得寸进尺,暗中密谋,联合上书,胁迫父君迎娶静姝为后。
父君为稳定社稷,为安抚人心,为治疆安邦,更新政得以顺利推行,只有忍辱负重,迎娶静姝。
只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静姝入主后宫不久,不知何故,彻底转性,一心向佛,不问红尘。
更有一事,当真惊世骇俗。不要说南虞历朝历代,就是九州列国也不曾有过如此先例。那就是:十七年来,我母亲无阶无品,无名无分,却是唯一的、真正的王者之妻,后宫之主。”
阿龙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常翼兄妹常常提到“君夫人”,对之敬若神明,原来‘君夫人’并非君后,而是你母亲。”
青荷俏皮一笑:“我母亲虽是顽皮,却也不可小觑,她主持后宫,施展三式,一是推行精兵简侍,二是消灭繁文缛节,三是废除太监之制。
再说那些爱管闲事的群臣,眼见母亲生儿育女,宠冠南虞,封妃之事父君却绝口不提,均感过意不去,便有礼部尚书当朝进谏。
我父君一笑置之:‘阿笛是我妻子,我们自拜天地,自成夫妻,相依为命,患难与共。我爱她,她爱我,我幸福,她知足。何须强加册封这等世俗,毁我最后一片乐土?’
礼部尚书叩拜又说:‘君上,南虞乃天朝大国,君上乃大国之君,一言一行皆乃万民之表率,决不能违反圣人之道。’
父君微微一笑:‘何谓圣人之道?’
礼部尚书瞠目结舌,半晌方说:‘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为而不争。’
父君微微颔首,莞尔一笑:‘妙哉!我与阿笛,贫贱相守,知足常乐,行的便是圣人之道。’
礼部尚书急忙改口:‘微臣说得是古圣先贤之道。孔圣人说过,克己复礼为仁,非礼勿动。’
父君微微一笑:‘当初,我想册封阿笛,你说不合礼;如今,我如你所愿,你又说不合礼。当真是封你有理,不封你更有理。依我之见,你管的太宽,该管得管,不该管的还管,这才是不合情理。’
礼部尚书闻言,吓得面色惨白,以头抢地:‘微臣只是心念君上!‘君夫人’深得盛宠,又育有太子公主,怎能不加封?便是三位殿下的颜面也过不去。’
父君含笑相问:‘爱卿,依你之见,如何册封‘君夫人’?’
礼部尚又书被问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说:‘这个,但凭君上裁决。’
父君微微一笑:‘依我之见,宫中一切女官阶品,都配不上我的阿笛。我还是那句话,妻子便是妻子,与封号何干?我非她莫属,她非我莫属。’
因父君坚定不移地给母亲做主,她才得以在后宫立足。”
阿龙点头称羡:“师兄确是古今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只是你母亲既然不是君后,阿逢非嫡而立储,定是颇费周折。”
青荷点头笑道:“阿龙猜的不错,南虞文武群臣早就私下议论过,哥哥并非君后嫡出,又排行第二,生来立为太子,实在不合礼仪。
于是,南虞朝堂涌现出无数不识进退的铁骨铮臣,舍生忘死,上书直谏。
我父君素来云淡风轻,却也因那雪片一样的奏折谏的龙颜大怒,拍案而起。
更有顽固不化的三朝元老,置生死不顾,与我父君分庭抗礼。父君一怒之下,罚他在文渊阁著书写史,终身不许妄论国事。”
阿龙闻言大笑:“兄弟十一年,我从未见过师兄雷霆一怒。群臣自是心有余悸,再不敢太岁头上动土,猛虎身上谋皮。”
青荷拍手笑道:“父君怒的好,南虞文武百官终于知道,龙须不可拔,底线不可挑。多年以来,再没哪个敢对储君指手画脚。”
阿龙心下钦佩:“师兄对内清正贤明,治国有方;对外称霸四海,雄霸八方。也算千古一帝,群臣如何指摘?何况,阿逢文韬武略,博古通今,旷世逸才,可谓储君不二人选。再若横加干涉,当真逆天而行。”
青荷微微一偏头:“阿龙,我父君重情重义,轻礼轻教。他既然不喜陈俗陋习,自然不爱门当户对,定不会反对你我的婚姻。何况母亲这般疼我,绝不会眼看你我劳燕分飞。你只管心落肚中,咱们的婚事定能有一片大好前景。”
阿龙闻言,剑眉深蹙:“说来说去,青荷还是不了解自己的父君。依我之见,想要说服你父君,难过登天。”
青荷闻言大急,细细一想,又生欣慰:“阿龙,咱们还有坚强的后盾。我母亲与你不谋而合,她说你我不能贸然行事,让咱们在南虞暂留三五日,便悄悄潜回西蜀。待她慢慢开导,总有一日,父君会与你重修旧好。”
阿龙闻言颇为感动:“师兄聪慧仁义,眼光锐利,得此贤妻,实在善解人意。想当年,我曾那般恶语中伤,你母亲不仅不记前仇,反而倾力相劝,阻止我兄弟兵戎相见。”
青荷诚心说道:“其实,我父君更是爱恨分明。多年以来,他护着母亲风风雨雨,何其不易?是我运命多桀,拖累亲人,实在是害人害己。”
阿龙凝视着爱人清澈流水的双眸:“好运拒你千里之外,霉运拥你入怀。便是老鼠、蝎子、毒蛇,都对你毫不见外。让我百思不解的是,你不好生做南虞公主,怎会沦落到东吴?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初见之时你那身行装,如同混迹丐帮,是为何故?倒是感谢上苍,时空颠倒,莲转荷移,你受委屈,我得便宜。”
青荷闻听问话,没急着回答,而是回看半晌,好奇相问:“阿龙,你遇我之时定当我是舞姬。一度被误解,我曾怒不可即。你当初说不在乎‘我的过往,我的从前’,可是真心话?”
阿龙陡然伤感:“自然不是真心话,只是为了哄你开心。你倒想想看,哪个男人情愿爱人卖笑为生?哪知,我违心讨你欢心,还不得你芳心,反而让你痛心,想想真是伤心。”
青荷闻听此言,更想起数次弃阿龙而去,实在比真正的舞姬还要薄情寡义,不禁又惭又愧、又恨又悔:“阿龙,龙家家规,我定奉行无阻。从今以后,就是你用飞龙剑砍我,用劈风掌拍我,用旋风腿踹我,我也死缠烂打,不离不弃。”
阿龙闻听此言,实在开心至极:“你确实欠砍欠罚!不过,为夫急着封山育林,现下不宜乱砍乱伐,且将你的罪过一条一条铭记在心,日后再一条一条和你清算。”
青荷转瞬间压力山大,又惊又怕,急忙顾左右而言他:“我人小心大,你官小规矩大,我只怕遵守不好,肯请夫君帮我招架。”
阿龙色迷心窍,爽快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龙家家规第一条为夫一力承担。”念及穿衣脱衣自己十分在行,不由意气风发:“又是立法,又是执法,一法在手,全家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