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也是个冬天,季桐十六岁了,她上的高中搬了学区,离家半个小时的路程,家里不惯孩子,上学都不许派车接送,贺启诚更不会为她网开一面。那年静城市中心的旧路还没拓宽,她早上自己坐车很堵,骑车去反而合适,但她都那么大了,竟然还不会骑自行车。
偶然的一个下午,贺启诚在家,有空带她出去。家里有老人,处处安静,不让他们胡闹,门口胡同又窄,他就把她送到这条人少的街上,等着下人把自行车推过来。
季桐想着他是来教自己的,老老实实很听话,可贺启诚只是支使韦林扶她坐上去,他自己看都不看,转身就走。
韦林很快也松了手,跟着贺启诚回去。这一下季桐重心不稳,直接向右边倒下去,吓得她尖叫,手都不知道该扶什么地方,下意识就喊他,可贺启诚回头扫了一眼,只和她说:“自己学,摔两次就会了。”
他一贯是这样的脾气,贺家人大多如是,彼此独立地活,不亲热,不过度靠近,哪怕是一家人,什么事也都分得清清楚楚。
那天他就真的没再出来管她,也不让其他人来看。季桐第一次上车,直接摔破了胳膊,她抱着车把坐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凭空让所有人看笑话。她心里气得难受又哭不出来,逼着自己爬起来一次一次找平衡,害怕也要往前蹬,没有什么方法,就凭着一股傻劲往前挪。
最后天太冷,她手都冻僵了,直冲着一排树坑冲过去。她慌乱之下忘了刹车,车头狠狠撞在树干上,人一下就被甩出去了,偏偏那树坑刚浇过水,她直接摔下去就是一身泥。
那天季桐是真哭了,她摔狠了,下巴蹭破,浑身又脏,她就坐在树坑里不出来,一个人流眼泪,最后哭到风一吹脸上就疼。路过的好心人实在看不下去,过来要扶她,她赌了一口气,就是不让人帮忙。她就不明白贺启诚怎么能有这么狠的心,说好了教她骑车,结果就把她扔在这里,撞死都活该。
季桐一瘸一拐地爬起来继续练,人只要心里认真起来,干什么都事半功倍。到天黑的时候,她还真的稀里糊涂地学会了,掌握好平衡,好歹能骑出一段路了。
她一直都记得那天,也是这么黑漆漆的冬夜。她抹干净眼泪,冷着脸不示弱,自己骑车回去,只有韦林等在大门口,帮她过去推车。
季桐一句话都不说,发誓再也不理贺启诚,反正他那么忙,如果不是她主动找他,其实彼此也不容易见到。她在心里一路骂,以后绝对不信他说的任何话。
但她进门之后就看见贺启诚站在鱼池边上等,那么冷的天,他总不会闲得无聊真去喂鱼。
季桐忽然眼眶一热,但她忍着不开口。
他走过来看她,伸手擦她下巴上脏兮兮的泥。他从来不是个耐心的人,但那天他就站在那里,一点一点把她的脸擦干净,什么话也不说。
韦林看她崴了脚,叫人来带她去看看,跟着来的还有家里老资历的下人宋婶,她嘴快,低声向贺启诚抱怨:“大冷天的,没摔坏也冻着了,您可真舍得。”
贺启诚当时笑了,回一句:“都是这么长大的,不摔不长记性,永远学不会。”很快他松开季桐,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就是随口说起来的样子,“就是舍不得,我才不去看。”
她当夜没能睡着,反反复复都是他这一句舍不得。
如今过去八年的时间,人都长大了,回头再看,季桐不得不感慨于贺家的教育方法,痛苦但绝对有效,她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学会骑车,从此再也不用求人接送。
她混乱地靠着车窗想过去,很快已经到了黄城胡同,路太窄,车不能开进去,所有想去贺家祖宅的人都要步行出入。
贺启诚带着她走得很快,家里仍旧是老样子,房子是有历史的,正正经经的四方大院,从正门外就能看见那株庞大的古槐树,这几乎成了这座城市中心的象征,但凡深宅大院都有棵百年大树,遮天蔽日,庇佑子孙。到现在,有的人家院子都没了,可新修的路也要绕开树走,挂上牌子写上树龄,几百年的活文物。季桐搬出去的时候当然没有和爷爷坦白,她说的是她大学毕业了,想自己出去找工作,分家独立去了。
谁知这一走就走了两年,贺启诚不许她进家门一步。
如今季桐绕过影壁,进垂花门去前厅,她很久没回家,家里人见到她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惊讶,也没有人刻意迎过来。这院子里住的人不论主次,永远不像普通亲戚那么亲密,彼此之间仿佛都隔着那棵树,就算结出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只能埋在地底下,谁也不能拿出来说。
只有宋婶过来接季桐,她打量着她,似乎总算放了心,轻声说:“老爷子天天惦记您,老和我们说,家里就一个女孩也没留住,不过您长大了,不靠家里才算有出息。”
季桐再也等不及,要先去看爷爷,但她没走两步又被宋婶拦住,“老爷子休息得早,那边刚睡下,如果明天醒了没什么事,我再带您过去。”
她有些急了,也没顾忌就开口:“那我去守着,爷爷身边总得陪个人。”
宋婶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忽然按了按她的手和她说:“您别急,现在有太太照顾。”季桐这才站住,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家和她两年前走的时候不一样了,这里已经堂堂正正地有了女主人,而她也有了嫂子,陆简柔是长房长孙的媳妇,按规矩她才应该去照顾长辈。
贺启诚一直没管她,他在一旁向医生问情况,说完话才走过来。他眼看宋婶的意思,总算开口,“我带季桐去荣楼,她大晚上赶回来也不容易,一片孝心。”
他既然说话,宋婶不再多劝。
老爷子住的荣楼风水最好,坐北朝南,过去还有各种讲究,但它并不是真的楼,不过是个叫法。屋外安安静静,只有壁灯亮着,他们刚到小院门口,门很快开了,陆简柔从里边出来,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们别进去。
“爷爷睡了?”季桐还不死心,家里规矩较真儿,半点不讲人情,但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最想的就是老爷子。
陆简柔往里指指,小声和她解释:“刚闹了半天,糊涂了,非说打过针不肯再打,我哄了半天才睡着,明天再来看吧。”
陆简柔抱着肩膀揉了揉,她真是累了,家里老人一病,大家都要跟着熬,何况老爷子是脑部的问题,神志渐渐不清楚了,身边必须有人伺候。
季桐知道陆简柔也不容易,过去她在自己家里恐怕只有让人供着的份儿,嫁进来才两年,就赶上老人病倒。
季桐也不好强求,只好和她问情况,陆简柔说着说着近乎哽咽:“你也知道,爷爷过去那么讲究的人,如今不记事,早起还叫我,晚上又忘了。我天天看着太难受,让你哥去想办法,可是医生都说这么大年纪,真做手术也出不来了……”
贺启诚看她说不下去,摇头示意她别多想,问她是不是太累,让她今天早点回去睡。
季桐听着心里难过,回身仰脸忍住泪水。
很快贺启诚叫了宋婶过来守夜,他陪陆简柔回去休息。
陆简柔被他拉着,临走看见季桐孤零零地站在荣楼门前的树下,那树是桃树,早过了花期,和季桐一样,孤零零只剩影子。
她终究觉得她可怜,又回来抱住季桐,拍她的肩膀安慰:“你也别太伤心,还不至于。”
“简柔。”贺启诚眼里再没有别人,喊她快走。
季桐示意自己没事,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贺启诚。他显然不想陆简柔和她过多接触,季桐越看他那副嘴脸越觉得可笑,非要故意摆出样子,凑在陆简柔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才松手让她走。
这举动果然有效。
晚上十二点,季桐已经回到自己过去住的西院。
她洗完澡换了睡衣出来,浴巾盖在头上还没来得及擦,抬眼忽然看见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她吓得冷不丁手一抖,浴巾掉了人也傻了,“啊”地叫出声。
贺启诚还穿着那一身正装,但他手边上明明放着替换的衬衫,似乎他刚才那几个小时都没能换上。
季桐屋里空了不少,当年搬得急,她只带走重要的东西,但她走了就是走了,这里显然被人清理过,如今只剩下基本的家具和浅蓝色的墙纸,与贺启诚周身的装束格格不入。
他看她这反应一时懒得理她,等到她自己回过神他才开口:“过来。”
季桐镇定下来坐过去,不想显得自己那么局促,故意解释:“你放心,我刚才就是和嫂子说晚安。”
她下意识蜷起来抱着膝盖,贺启诚原本要接话,忽然伸手打她的后背:“坐直了,女孩子别驼背。”
这一下他顺势侧过身看她,明明只有几秒的时间,那手心的温度却牢牢印在她身上。季桐突然慌了,往后躲,贺启诚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抵触,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火,他伸手按住季桐直接把她拖了过去。
她挣不过,头发还滴着水,被他压在怀里,心几乎要跳出来,却冷着一张脸。她由他抱了一会儿,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贺启诚揉了揉她的肩膀,低声说:“行了,人都回来了就别闹了,成天像个刺猬似的,你累不累?”
房间里开了空调,明明不冷,但他抱着她,她克制不住在发抖。
季桐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好歹还有理智,她抬头,就用这最后一点余力提醒他:“简柔睡了?”
这话就像个开关,一下就能掐灭旧年恩怨。他们之间不管有多少过去都没用,结局早就摆在眼前。
他结婚了,有家有业。
到了昆宅,她才乖巧地同唐云笑招手告别,随即等了一会正走过来的安容,一起往屋子里走去。
“以后不要一个人开车出去。”
她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只默默点了点头,想着她看不见,低低答了一声,“好。”
林雅出差似乎还没回来,整个屋子只留着些许夜灯,朦胧的,看不真切。她也不做停留,径直往房间走去。让她感到吃惊的是,他坐在沙发上,西装笔挺,衣服整整齐齐,看起来像是精心打扮过。她进去的时候,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小夜灯的灯光是暖暖的黄色,明明是很让人放松的颜色,而她却觉得很冷。他的脸依旧清瘦,一双薄唇紧紧抿着,过分白皙的脸上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她突然就觉得他这样静静坐一辈子该多好啊。
而他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是那个会在所有人都不喜欢她的时候,轻轻对她伸出手,带她玩、带她找到生活的希望?
是那个在她最懵懂的时候不顾一切夺走她最珍贵东西的恶魔?
是那个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离开她的那个她?
是那个用画笔一笔一划描绘他们的十年的那个他?
是那个消失二年突然回来解救她的他?
是那个利用她保护他所爱之人的他?
还是现在这个拥有清冷容貌、即将要成为别人丈夫的男子?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她扯动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恰巧这个时候,昆雨辰睁开了眼睛,目光扫了过来,见到她嘴角的笑容,顿了一下,浅浅勾了勾嘴角,说:“过来。”
唐糖收了笑容,将包取下丢在梳妆台上,靠着梳妆台缓缓说:“拍好了吗?还满意?”
“不好。”
“倒是你,做什么去了?回来这么晚?”他不动声色地说了这么一句,不喜不怒,看不出他的心思。她笑了笑,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身子,脸一阵发烫,整个人往后挪了挪,他抿唇浅笑,目光流转,在小夜灯灯光下,一双眼睛如同黑珍珠一般,璀璨夺目。
他走近了,勾唇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往后轻轻一扯,将她拦进了怀里,“以后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实在坚持不住了,记得我还在,一直在。”他温润的声音轻轻吐在她的脖颈里,她觉得全身上下痒得难受,伸手去抵挡。
“糖糖,忘了说,生日快乐。”
她所有防备似乎都被这句漫不经心的“生日快乐”所打败,她是多怀念往年的生日,怀念他为她准备的烟花,而这一切,是消失多久了?她轻靠在他的身上,微笑着不说话,然而,昆雨辰的脸上却失了笑容,眸色暗淡。
“你的婚礼会邀请我的,对吗?”气氛被她这句话彻底粉碎,他双手扶着她的肩,眼睛盯着她淡然的脸看了许久,才轻轻刮了她的鼻子,“只是订婚。”
她听不真切,只觉得眼前的人是虚幻的,而他说的话也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听不得。她挣开了他的怀抱,兀自翻找着衣柜里的衣服,用背对着他,淡淡说:“你走吧,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好,早点睡。”
他说完,便走了出去,刚打开门,她便说:“忘了说恭喜。”她小小的脸上用力挤出的微笑让人看着很心疼,一双大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还在坚持,他再也撑不住,冲了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子,狠狠吻住了她的嘴,几乎一瞬间的事,他不想再考虑任何后果。
当他的手滑进她的衣服里时,她便狠狠咬了他的唇,出了血,两人口腔里都是血腥味,很浓重,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带着笑说:“知道吗?我每次想你的时候,都会将唇咬破,靠着血的味道就能记起很多事。”
他双手紧紧扣着她的腰,让她紧紧贴着自己,唐糖挣脱不了,便抬头同他对视,“昆雨辰,如果你不想让我厌恶你的话,你就放开我。”
她听够了,不想再相信任何说辞,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毁了苏颖的脸而来找自己报复的呢,听说她的脸可是留下了疤痕。
昆雨辰苦笑了一下,“如果我非要呢?你能怎样?也拿杯子往我脸上砸?”
“不,我会往我脸上砸。”
昆雨辰愣了一下,伸手抚上了她的脸,笑着说:“那我还真舍不得,拍摄延期了,我等你。”他松开了她,理了理有些乱的西装,对着她笑了笑,再也没有回头地离开。
像是做了一个梦,她努力摇了摇头,可嘴里的血腥味赤裸裸地告诉她,这是真的,不掺合一点假。她坐在了椅子上,拿纸巾擦了擦嘴,丢进了垃圾桶,淡定地起身,拿了衣服,进了卫生间。
浴室的水声一直响着,依稀能听到抽泣的声音,很小。
安容抱着手臂静静看着监控器上的画面,面色从容,没什么反应,只默默起身离开,走到她的房门口,站了一会,便离开,像是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悄无声息,一如那年,将她丢进房间,默默靠着房门,静静听着里面鞭子抽打的声音以及那个女孩渐渐微弱的哭泣声。
过了多久了?好像很久了。现在的自己做什么都弥补不了那样的疼痛,她还不知道吧?若是知道了,又会怎样呢?
林雅这是第一次回到暗影,而暗影人认识她的,却寥寥无几了。
数十年的浮沉,已然将一个倔强的女孩锻造成为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阎王。
他们称她为阎王,却不知还有一个人,叫做冥帝。
那时候,她美好的像是花一样,成了这无边黑夜的一颗明珠,多少次的绝望与痛苦,都是她陪着她一起走过。
可……这世界在转着,转着转着,就物是人非了。
她来得极其低调,只带了安容一人,越野车停在了暗影基地的边缘地带,等着一层一层的传达。
林雅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小西装,脚踩着一双小白鞋,头发高高盘起,显然一个邻家妇人的形象。
安容抱着手笑笑说:“想不到数年之后,我们成了客人。”
她目光冷静,微微动了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只盯着那一片广袤的森林湿了眼眶。
韩一茹,你恨我吗?那你可知道,我又有多恨你。
罪恶会被掩盖,而疼痛只会加剧。
ken同猎鹰躺在白凤凰新研究出来的冰床上吞云吐雾,当然此雾非烟雾,而是花香,有提神的功效。
白凤凰慢慢悠悠地在电脑上敲打着,不多时,便瞪大了眼睛,向来冷静的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阎王?阎王来了!”
猎鹰动了动眉毛,“来了啊,走吧,见见老朋友。”
白凤凰激动地像个孩子跟在猎鹰后面,猎鹰对着她翻了几个白眼,都没震慑住她。倒是ken悠闲地说:“小姑娘向往强者是很正常的嘛。”
暗影人,向来开明,强者自有她的优势,不该被忽视。
林雅这些年手上有多少个冤魂,谁也说不清楚。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诸多不好的人,却没人说一句不是。或许是不敢?又或许是非对错换了标准?
猎鹰见到她时,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清秀水灵的姑娘,一时间迷了双眼,拉着猎鹰的手不停抓紧。
“好久不见,老大。”她走了几步,在他面前停下,自成一派的清冷。
周转到了基地内部核心地带,一如既往,那里永远是一片澄澈的蓝,林雅四周打量了一番,“小姑娘能力不错。”
白凤凰硬是没敢对上她眼神,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什么,没人去追究。
一行三人进了密室。
“小五,怎么这么招摇回来了?”一进去ken就拉着她焦急地询问,数十年的伪装可不能一朝毁灭。
猎鹰笑了笑,招呼着两人坐下,语音打开了屏幕。
“影子,追踪白楠。”
屏幕上闪过了一丝光亮,不多时,便出现了白楠的画面。
脱胎换骨的他,还真让人惊喜。
林雅眯着眼睛,嘴角泛起了笑容,“东南亚那场内战,算是重创了他的势力,不过,墨狼还是没进入核心。”
“过段时间,国际会议的召开,必定会成为他反击的机会,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猎鹰眉头紧皱,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说:“你要牺牲……?”
她没说话,只站了起来,盯着不停飘来飘去的影子,笑了笑,“当年我们创造了影子,便注定为它而活。”
“雅儿,记住,暗影永远是你的家。”
离开了暗影,她来过的痕迹便被清除干净,报道大张旗鼓公示—暗影基地遭到神秘人袭击,损失严重。
林雅回头看了一眼灰尘弥漫的基地,面无表情,只扭头对安容说:“多完美的伪装,殊不知盔甲里的人表情有多狰狞。”
她轻轻拍了她的手,目光却一直看着窗外,坚定地说:“会结束的。”
有一个秘密,我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就像儿时尿了床,只会想方设法掩埋而已。
——摘自k的日志
我们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从不说爱,却那么深刻地爱着。
这是今年的秋天,扒拉着手指数来数去,终究还是没算清楚。可青春确实是一去不复返了。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面无表情,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救赎?或是被救赎?
“你好,唐糖,很高兴认识你。”
苏颖最近一直处在风头浪尖上,先有时尚杂志照片的惊艳问世,接着是同影峰集团执行总裁昆雨辰的订婚,再者便是被黑粉刺伤了脸,粉丝聚众到一见钟情闹事。当事人倒是轻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养脸上伤。
倒是苦了balabala,定下的拍摄一再延期。
她倒是轻松,边磕着瓜子,晃荡着腿,便笑着看于晓叽叽喳喳吐槽个不停。于晓倒是愈发成熟,面部线条愈发明朗,浑身散发着熟了的气息。她想着便笑了笑,“喂,听说林姨给你寻了个好婚事,有时间,去见见吧,总不能二十几岁连一次恋爱经历都没有吧?”
于晓将电脑合上,依着桌子突然靠近她,轻轻在她鼻尖触碰了一下,在她嘴里的瓜子皮吐出来之前,光速离开,“糖糖,会因为年纪降价的只有女人。”
“哎,等等。”
唐糖将手里的一把瓜子皮颠了颠,眼睛瞪着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说。
“苏颖的事我去搞定,你负责场地就行。”
说完便抱着电脑撒腿就跑,唐糖哀怨地将瓜子皮撒落在垃圾桶里。想了一会,便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锦城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空气中一股子的温热,让人喜欢不起来。街道上依旧是车比人多,看不出来这城市的温度。而她一路走来,这座城市伴随着她的成长,好的、坏的,如今想来,也只是云烟一场。
舅舅,那个给她希望同时又给她绝望的人。
她很明白,那个醉酒的人是谁,可不愿去承认。人不就是这样吗?往往无法面对最赤裸裸的真相,宁愿活在自己的执念里,死守空城。
她抱着手臂走着,步履缓慢,脚踩的小白鞋白得过分,觉得晃眼睛,她便左脚给了右脚一脚,右脚给了左脚一脚,踩得不够好,左右不对称,便失了兴趣,索性寻了个木椅,坐下来刷微博。
苏颖还是喜欢抱着卡卡拍照,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卡卡是她养的,几近可笑。
她的额头似乎留了一块很小的疤,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竟然好看。她将裙子拉了一点起来,小腿内侧有几道很丑陋的疤痕,她忘了什么时候留下的,只是看到,会莫名觉得难受,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刚将裙子摆放好,一抬头,一辆摩托车便以极快的速度向人行道冲了过来,她瞪大了眼睛,急忙站起来,却被摩托车撞倒了草坪上,摩托的排气筒很烫,她明显听到了皮肉被烫伤了的声音,抬头一看,那双隔着安全帽的眼睛闪过一丝水光,陌生的感觉。
她对着他笑了笑,很灿烂的微笑。
或许,林雅是对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真是再好不过的座右铭。
行人聚拢来,却没人来扶她一把,她想:或许是笑得太难看了。
她轻轻靠在了地上,闭了眼睛,腿上的痛感没那么清晰了,只觉得窒息,想这么睡过去,可草坪又那么热,不断往她脸上喷洒着热气。有交警到了,急忙将她抱了起来,她安静地闭着眼睛,乖巧地像个孩子。
如同很多人一样,她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死亡与绝望总是离她那么近,近到窒息。
深夜,唐糖抱着自己的腿坐在病床上,盯着杂志上的一对璧人发呆。
她缓缓抬手,碰上了那无名指上灿烂的烟花戒指,像是触碰到了利器,疼得触目惊心,她猛地收回了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嘴唇紧紧抿着,鼻翼微动。慢慢地,她还是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啜泣声,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手掌紧紧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苏灿打开门,便看到一脸怒气的昆雨辰,让开了一点,由着他进入。
他径直走到酒柜前,拿了两瓶酒,全开了。混合着怒气与无奈,连着喝了三杯,苏灿抱着手臂笑了笑,抢过了他手中的杯子,使劲摔碎,“雨辰,还记得吗?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
他语气清冷,听不出什么玩笑之意。倒是昆雨辰将衬衣脱掉,站了起来,步步逼近,“这些年来,你的坑挖的很好,毕竟,我心甘情愿地跳了。”
苏灿弯了腰,将散落在地的衣服捡了起来,搭在他的肩上,“你很清楚。没了我,她会死的很快,很快。”
昆雨辰紧皱着眉头,一把拿起了酒瓶,往他额头狠狠砸碎,血液同红酒混合的奇异味道充斥了整个鼻腔,像是死亡的味道。他狠狠瞪着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无奈地笑笑,“恶魔?不,也许是天使。”
待他走后,苏灿淡定地用手擦去流了一脸的污渍,像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如同疯了一样大笑。
这个深夜注定是不安定的。
“姐夫。”
韩一羽已经老了很多,如今被打得面目全非,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请求,“不要动她,唐糖的事我会处理。”
“是吗?一羽,你失败几次了?”
他拿着煮滚了的红辣椒一点一点倒在他的伤口上,边欣赏他绝妙的表情,边缓缓说着:“知道吗?这游戏我玩腻了,该结束了。”
说着边上的人架着一个女人出来,披头散发、身形憔悴。他表情痛苦地挣扎着,越动伤口愈发撕裂地痛。
“唐中天!我姐姐为了你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是吗?你是人吗?你就是一个畜生,她是······”
一声枪响彻底打断了他的声音,唐中天魅惑地笑笑,将手中的红辣椒一次倒完,拍拍手站起来说:“游戏结束了。”
随着他转身的动作,韩一羽扑了起来,尽管脚被脚链扣着,可人急了总是无法估量的,他扑起来精准地咬上了他的小腿,生生扯下了一口肉,才在无数声枪声中慢慢失去了动作,而他的死亡始终维持着那样狰狞的面容。
“处理干净。”
唐中天嘲讽地笑笑,不自量力的人,总是喜欢以卵击石。
这夜,终于安静了。
哭泣的女孩入了梦,尽管依旧在梦中瑟瑟发抖。
韩一羽再也不会知道,他的母亲还活着,好好地活着。而唐糖也不会知道,她的姥姥就在她的身边,离她那么近,甚至林雅逼着她穿的刺绣衣裙,便是出自她的手。
这世界,谁都不可怜,只有谁更可悲。
新的一天,终于还是开始了。
唐糖醒来时,对上了笑得格外灿烂的护士,便不由自主随着她笑了。护士像是刚刚实习,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见她笑了,便伸出手戳了戳唐糖浅浅的酒窝,“哇,好可爱的酒窝。”
唐糖依旧保持着笑容,护士缩了缩手,“我给你换药,有点疼,来,你吃个苹果,疼的话,就狠狠咬它,好不好?”
她扶着她坐了起来,唐糖盯着她看了一会,笑了笑,“好。”
昆雨辰站在病房外,眸光淡淡,眼神却眷恋地不肯移开,大概一眼万年,就是这种感觉。
两个女孩笑着换完了药,护士才接过她手中只有牙印,没咬一口的苹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整理好仪器要出去的时候,才神秘兮兮地说:“你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呀?听值夜班的姐姐说,他在门口站了很久了。”
唐糖侧头看了看,没有人,“好啊,要真是这样,你帮我请他进来。”
过了半小时,护士垂头丧气地进来,“哎呀,我认错人了。”心里却是一想到刚才那个帅气的男人搂着另一个女生走的背影,就觉得不开心。
“你有没有家人啊?让他们来接你。要是他们忙的话,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唐糖笑了笑,刚好手机响了,便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有的,你去忙吧,谢谢。”
来电显示---苏灿
待护士笑嘻嘻地走了出去,她才慢慢划开了手机,将身子转向窗子边,静静听着电话一端的声音,极缥缈的声音,似乎透过了身体,直奔大脑,轰的一声,了无踪迹。
从开始到结束,她只说了一个“好”字,再无其他。
伴娘,多可爱的两个汉字。
她说了“好。”
腿上只有被烧灼的痛感,随着药物的深入,一点一点慢慢消失。她也想过,为什么他放弃了呢?明明刀都拿出来了,那样明晃晃的刀子,刺入心脏,会是怎样的感觉?她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很累很累。
或许,是在某个时刻得罪了上帝,所以,这是惩罚。惩罚我这一生孤身一人,受万人白眼,终归从无中来,到无中去。
她很害怕一个人面对没有把握的事,只静静看了几眼进来的警察,便低了头,发了简讯,通知唐云笑为她处理。似乎能找的也就只有他,因为他,从来不曾放弃过她,尽管她已然活得像个傀儡。
唐云笑来时,只见她低着头不停交叉着手指,而坐在她对面的警察万般无奈。
他走了过去,将她抱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温柔说道:“我来了,没事了,会没事的,我会处理好,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好不好?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早点去看雪儿了,你可别忘了,今天是中秋。”
微微有风吹了进来,将她的发丝吹起,一张巴掌大的脸微微抬起,点了点头。
所有问题她都一一作答,唯一不愿细说撞她的人,只说了一句,“看不清,我忘了。”
“小姑娘,有目击证人说,你看到了,还对着他笑了。”
她偏过了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唐云笑,像是请求,可怜极了。
唐云笑礼貌地对着两个警察笑笑,将他们请了出去。关上了病房门,才开口,“你们局长是林溪吧?”
“是。”
他拿出了手机,打给了林溪,简单说了几句,便将手机递给了其中一个警察,片刻之后,警察便走了,不再追究此事,只提醒了几句。
唐糖探着头看着他们走远,才慢条斯理地走回病房,穿了鞋子,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抱着他的手臂说道:“去一见钟情吧,我有些想念你的手艺。”
“好,我通知笑笑,让她带雪儿过来。”
“好。”
到了一见钟情,厨痴唐云笑便径直去了厨房,唐糖左右打量了一番,想着唐笑笑大抵要过很久才来,便跑去吧台同服务员聊起了天。
小姑娘不知是唐云笑从哪里拐来的,一直乐呵呵地笑个不停,是个很讨喜的女孩子。大约聊了半小时,唐糖从话唠小姑娘嘴里差不多什么都知道了,包括苏颖粉丝闹事的事、唐笑笑在这撒过一次酒疯以及水华间不再招待客人。
她微微皱了眉,水华间是一见钟情的招牌,怎么就不对外开放了?
她同小姑娘打了招呼,留意了一下厨房的位置,便进了电梯,想去看看水华间,莫非在整修?
到了电梯旁,她没看清身旁的人,只盯着电梯的楼层看。电梯门一开,便走了进去,直到一双白皙的手挡在了她的面前,她才抬头看了一眼,待看清人后,便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后面。
“唐糖,好久不见啊。”
她不回答,也不看他。
电梯里还有一个女生,唐糖靠近了她一些,对着她微微笑了笑,似乎有个人在旁边,勇气就会增加似的。
“昨天的事我听说了,我还以为你会哭着喊着要昆雨辰给你出头呢?女孩子留疤可是一件很不好的事。”说着便走近了些,伸手欲去掀她的裙子,唐糖恶狠狠地看着他,他停了动作。哼哼笑了两声,稍稍侧过身子,斜靠在电梯壁上,笑道:“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这社会水深着呢,你可别傻乎乎地去当什么伴娘。”
她看了他一眼,她从没懂过安羽,却从他话中听出了些什么,笑了笑,“你黑了一些,想必非洲之行过得很快乐。”
安羽挑了挑眉,回想起一年多的非洲之旅,眉间染上了一丝桀骜,“拜你所赐,一切都好。”
他猛地靠近了她,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你猜我在非洲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喔,我想你不想知道,但我就是想告诉你,唐糖,他和别的女人水乳交融时真是性感极了。”
安羽满意地看着她苍白的表情,离开了她,笑着双手抱胸,耸了耸肩膀,道:“苏灿,是你求苏灿的吧,没想到他居然为了你冒着被通缉的风险将我丢到非洲。看来你还挺有利用价值的。”
唐糖深知他话里的嘲讽,笑了笑,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走了出去,近乎逃跑的姿势。
安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嘴角弯起,笑得像个恶魔。她还是没变,一点点的关于他的事,就能让她溃不成军。看来激将法是成功了,倒是很期待婚礼上的她,看来不用动手,敌人就会自乱阵脚。
唐糖走了一会,便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上升着的电梯,嘴里呢喃着:安羽、苏灿,你们又是什么关系?何必演这一场?
她是一步一步爬到水华间的,到时气喘吁吁,本就没好的腿,开始隐隐发痛。大抵像她这样没勇气的人找不到几个了,竟然为了躲安羽,生生爬了十二楼的楼梯,真是怂的可以。她站在走道里,盯着满墙的钻石,撇了撇嘴,怎么还是想抠一块下来?
径直走到了内场,便看到了四面光彩熠熠的墙,每次看到,都很震撼。四下打量了一下,水华间一如既往地高调、奢华,不见丝毫整修的痕迹,她看了一会,便搭电梯离开。到了一楼,便见唐笑笑正在胡吃海吃,唐云笑抱着熟睡的雪儿,一脸宠溺。
中秋佳节的来到,一见钟情提前打烊,一干人等全部清除干净。看到安羽怀里搂着的女孩时,唐糖一口水差点没噎死自己,感情刚才自己是一挑二啊?好险,亏得自己还把那女孩当成友人。
约莫到了下午三点的样子,一见钟情便处处布置妥当,选了二楼,偏向酒吧的主题,有个很大的舞台。也不知唐笑笑从哪请来的舞团,蹦蹦跳跳硬是跳了一小时。唐糖一脸嫌弃地瘫靠在高脚椅上,不停往嘴里塞水果。
故事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开始,而后在轰轰烈烈中达到高潮,却没有人说得清从哪里结束,似乎总是判断不清,结束的标准是什么?如同爱情,哪有说不爱就不爱的道理?
金秋的水果似乎总是比其他季节的好吃,色彩鲜艳、口感颇佳。她不停往嘴里塞着,一张脸鼓成了包子的样子,看起来像个贪吃的孩子。苏灿自门口进入,目光便从未离开过,赤裸裸的张望,让一旁的唐笑笑咬牙切齿。
唐云笑抱着雪儿迎了上去,寒暄一番,便领着到了主食区。
“哥,我有话同你说。”唐笑笑一脸嫌弃地看着苏灿,一身白色西装的他一如当年的妖艳,生生能把人魂勾了去,她有些心虚,妖精总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她害怕,他的谦逊笑容背后藏的毒。
苏灿打探了她一番,缓缓开口:“唐笑笑,好久不见。”
“苏灿啊,苏总,我们这庙小,拜托你不要不请自来,好不好?”
唐云笑严肃了面容,一把将雪儿塞回到她怀中,推了推她,继而转身礼貌地同苏灿笑笑,引着到了上座,之后便一直伴在左右,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唐糖塞了一口葡萄,慢慢悠悠晃到了一脸怨念的唐笑笑旁边,乐呵呵地问:“怎么了?谁惹你了?”
“你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她白了唐糖一眼,抢过了她手中的葡萄一口吃下,气呼呼地抱着雪儿走了。
唐糖无奈地笑笑,不是不知道,只是很伤口一直在痛着,再添一刀也就感觉不到了。
苏灿向来喜欢白色,衬得肤色越加苍白,瘦瘦弱弱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碰就会碎的样子,那双薄唇也一如既往地嫣红,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说实话,苏颖虽是女儿身,若真将这两兄妹拉在一起比较,怕是输的不只一两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存在,却从没人能看懂。
唐糖理了理衣服,用极悠闲的步伐踱步到了他面前,微微笑了笑,在唐云笑旁边落座,“中秋快乐。”
“你也是,安家那位没找你麻烦吧?”
“还好。”
“拍摄定在这周末,你是伴娘,得全程跟拍。”
唐糖放在桌上的手交叉了几下,点了点头。继而抬头望向唐云笑,语气似乎是开玩笑似的,轻轻吐出:“云笑哥哥会照顾好我的,对不对?”
那抹淡淡的微笑让她的小脸看起来是那般柔和、美丽,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又怎么忍心说出拒绝的话语。
苏灿低低笑了几声,抬头对着唐云笑道:“那倒也好,云兄,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推辞了。”
临近黄昏,一见钟情开始上菜。
这几年唐云笑热衷于研发新菜品,桌上琳琅满目,配合着灯光,如同亲临仙境。因着是酒吧的主题,舞台上依旧有舞团在跳着舞,似乎是民族舞,一舒一展之间,女子的优雅表现的淋漓尽致。
席上也就四人,彼此都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表演。唐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只默默搭着下巴看着表演,偶尔跟着音乐节奏动一动,幅度很小,却落入了苏灿眼中。
她看的认真,整个人融入到了歌舞所描绘的世界中,连眉毛都跟着舞动。唐笑笑同她对视了一眼,心意相通,两人拉着手上了舞台,有模有样地跟着跳了起来。舞蹈似乎是白族舞蹈,大多动作都很有生活气息,两人学的很快,不多时,便能完整跳上一段了。
在众人绕圈时,唐糖隔着人对着唐笑笑喊道:“笑笑,有你真的好幸运。”音乐声欢快地响着,唐糖看着她张大的嘴,无奈地笑笑,听不到也挺好。
跳了一会,林溪终是到了。
一脸的疲惫,却在看到如同疯婆子一般的唐笑笑后全部消失殆尽,唐糖笑了笑,默默下了舞台,坐在台下看着两人斗舞。
“从大理那边请过来的,怎么样?”
唐糖微微愣了一下,才开口,“我还以为是笑笑请来故意气你的,毕竟,一见钟情走的是国际范。”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嘛。”
她撇了撇嘴,明显是在质疑他。唐云笑这才悠悠解释道:“选了几道大理的特色菜,舞团是酒店非要送的,老交情了,实在不好开口拒绝。”
话刚说完,入口处便传来爽朗的笑声,安容搀扶着林老爷子缓缓进来,远看是一副父慈女孝的画面,只可惜终归不是。台上的两人一秒严肃,规规矩矩地迎了上去,唐糖看了一眼唐云笑,使了个眼神,唐云笑便也离了座,去迎林老爷子了。
倒是苏灿只一直默默低头玩着手机,来为何事?莫非只是为了邀请唐云笑作伴郎?未免过于单纯。唐糖想了想,觉得头疼,便不再想,起了身,朝着老爷子走去。
这下人算是到齐了。林老爷子一手拉住唐笑笑一手拉着唐糖,笑呵呵地落座,左右打量着,也不说话,只满脸笑容,看得两人后背发凉。
“爸,别看了,赶紧吃饭,别辜负了云笑的一番心血。”林溪一把拉过了林老爷子,两人趁着空档,急忙落座,被老爷子盯得浑身酥酥麻麻的,真心怵得慌。
寒暄了一番,几人终是落座。
苏灿双手放在桌上,礼貌而距离地问好:“林司令,中秋安康,苏老头托我给你问声好。”
明眼人看出了他的不尊重,却也没说什么。林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想到自家外孙子即将迎娶苏老头的孙女,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偏了偏头,彻底无视了苏灿。苏灿倒是识趣,只淡淡笑笑,继而起身,同唐云笑说道:“一切就拜托你了。”说完转身看了一眼唐糖,潇洒离去。
唐糖不知他的目的何在,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苏灿同林家甚至昆家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她瞥了一眼安容,见她嘴角有微不可察的笑容,便知,这其中故事深着。
果不其然,苏灿走后不久,便传来简讯——想办法出来,我有你舅舅的消息
她拿手机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脸色发白,迷茫地看向出口。席间一片欢乐,而她只觉得脑子里吵得慌,快要炸裂,脑海里不停闪过狼群撕咬尸体的画面,大片大片的血渍,快要将她吞噬。
“我去趟厕所。”
唐笑笑抓了个空,只看到她近乎逃跑的动作,伸手掐了掐林溪,林溪指了指已经起身的安容,唐笑笑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出了一见钟情,街道上吵吵闹闹,人来人往,哪里去寻?
唐糖将简讯删除,沿着街道走了一会,才被一辆劳斯莱斯车上的人一把揽了上去。她倒是不慌,只淡定地看着抱着她的苏灿,悠闲地看着他将车门关上,将她安坐在一旁。苏灿将外套脱去,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衬衣,看起来很不搭,但衬衣上绣了一个小小的x,是用金线绣的。
她伸了手慢慢抚摸着那字母,眉头深锁,像是响起了什么,缓缓说道:“我见过它,很大很大的一个。”
苏灿低低笑了笑,“只是一个简单的装饰,你也可以绣一个。”
唐糖将手收了回来,抬头看他,眉梢挑了挑,“苏灿,你娶我好不好?”
许是没想到她话题转的这样快,有少许的微愣,盯着她大大的水眸看了一会,才发问:“突然爱上我了?”
“对啊,突然就爱上你了。”
苏灿将衬衣纽扣解开了两粒,整个人往后靠去,双手枕着头,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侧头看向了窗外,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微弱的光线之下,他的脸棱角分明,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唐糖扭头看了他好大一会,他都保持这样的动作没换过,她倒是累了,收回了目光,一手杵着下巴,扭头盯着窗外飞驰的景色一动不动。
她的脸依旧是巴掌大的样子,白皙如玉,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可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尘埃,本不该有的东西,终究是世俗了。
苏灿猛地一把拦过她的腰,将她拉近,鼻子贴着鼻子,笑了笑,“说话不负责任是要付出代价的,唐糖,成人之间的游戏哪有那么简单。”他冷冷地吐出这么一段话,在她微愣的表情里,低头吻了她,很轻,可她还是躲了。
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一把扯过她的上衣领子,逼着她同他面对面,“你躲什么?不是说了爱了吗?”
狰狞的表情衬着夜色愈发冷,唐糖知道她试出来了,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
“苏灿。”
苏灿松了手,冷冷笑了几声,痛苦地揉乱了头发,整个人瘫坐在了座椅上,双目无神,呆呆看着前方。
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打乱了阵脚,真是一件不美好的事,他呆住了一会,舔了舔嘴唇,笑了笑,对着前面的司机吩了一声,“停车。”车辆缓缓停下,过了片刻,苏灿才扭头看着她,“下车吧,我不太喜欢被人跟踪,何况还是一个老女人。”
唐糖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打开车门径直往前走。人前的假装过于考验演技,天知道她有多想逃离。
安容的车子开了上来,慢悠悠地跟着她。她也知道,她的命很重要,所以谁都马虎不得。可脾气一下子上来,就想这么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另一个世界,那该有多好。夜色逐渐加重,偶尔的夜风吹过,扑在脸上是肃杀的麻麻的痛感。
苏灿,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到底是街道太过冷清了,走了一会,她便失了兴趣,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安容一句话都没同她说,只递了一个纸袋子给她,里面是一件粉红色的刺绣外套,她拿了出来,慢慢穿好,靠在了安容腿上,慢慢说道:“安羽回来了,我竟然记不得这个人之前的模样了,这么陌生。对了,他的订婚请了我,我还是第一次做伴娘,会不会给他添麻烦?可我就是想去,就像去了就能得到一点什么似的。林姨老是说我胆子太小了,你说,她说的对吗?”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得到回复,便又继续趴着絮絮叨叨。
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这个中秋过去了,而她依旧不得团圆,这真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安容伸手将她脸上散落的头发拨好,静静地看着她的面容,同那人一般,恬静美好,像是一碰就会碎了的瓷娃娃。
“一茹,若是早知今日,你可还会执意如此?”
微弱的灯光照在她熟睡的脸上,生命的烛火,是不是也会这样奄奄一息,等待着救赎?
秋高气爽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拍摄是秘密进行的,选的地点是昆雨辰的私人住宅。那年移栽的玫瑰已经开满了整个院子,香气扑鼻,却也魅惑至极。满眼的大红色只让唐糖觉得压抑,侧头同于晓说了一句:“紫色是不是就要低调一点?”
“红色是高调了些,但喜庆。”
她笑了笑,抱着笔记本先走了几步,到了杨雪面前,很认真地问:“雪儿,你喜欢玫瑰吗?”
“喜欢啊。”
“为什么?”
“玫瑰是爱情啊。”
杨雪星眸熠熠地看着她说道,闪亮的双眸似乎是在肯定:世间女人都是爱玫瑰的。
于晓调了调镜头,对着她微微皱起的眉毛拍了一张,笑着边走边说:“咱们唐大boos可是另类,讨厌玫瑰到了极致,雪儿你可要长点心。”
她瞥了于晓一眼,拉着呆住的雪儿进了别墅,于晓站在原地暗淡了眉眼,折了一朵玫瑰,放在鼻尖闻了闻,嫌弃地丢了。
唐糖挽着杨雪一路走了进去,行至客厅,看到了拍摄的主人公。苏颖穿了件挺括的卡其色风衣,里搭一件乳白色连衣裙,露出了纤细的小腿,白皙光滑,不似她的那般疤痕纵生。她抿唇笑了笑,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她披着的波浪大卷,蹙了眉,微微低头同杨雪说:“带苏小姐去弄一下头发,虽是拍一些日常,但过于松散也不太好。”
她说话声音偏高,在座的人几乎都能听到。杨雪点了点头,便抬头朝苏颖望去。只见她委屈地拉了拉昆雨辰的衣角,“就散着头发好不好,伤还没好,拍下来不好看。”
语气听来是十足的委屈、可怜,杨雪停住了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唐糖,求助似的翻了翻白眼。
刚好订婚礼服到了,唐糖左右翻看了一下,摆了摆手,杨雪便随着服务员带着礼服往二楼走去。唐糖走了几步,在离二人半米淡淡地方停了下来,带着笑问道:“那就随便弄一下头发,现在麻烦两位先出去拍点日常照,后面还有礼服照的拍摄,时间有些赶。”
昆雨辰站了起来,低头对着苏颖说:“不用弄了,就这样吧,挺好看的。”苏颖一张小脸瞬间眉飞色舞,高兴地站了起来,挽着他的手迈步离开。全程没有人搭理她,唐糖吸了一口气,随后提步跟上。
虽是深秋,阳光还算温和。绿油油的草坪上架满了机器,看起来极为怪异。苏颖的白色连衣裙衬得她线条完美,实为尤物。拍摄进行到一半时,唐糖明显看到她反手将背后的拉链往下拉了一些,却也没说破。
直到她的经纪人大惊小怪地吼道:“怎么搞的?我们家颖儿的裙子拉链坏了,没人负责吗?”
唐糖笑了笑,依旧抱着手臂一动不动,果不其然,苏颖委屈地看着昆雨辰,昆雨辰低了低头看了一眼,便伸手抚在她线条优美的背脊上,微微用力便拉了上去,随后自然滑到了她的腰部。
苏颖调皮地对着他说了一句什么,他没什么情绪的变化,只站在那里,维持着一个动作不变。全程拍摄只苏颖一人不停变换着动作,唐糖慢慢踱步到了摄像机面前,“好了,转内景吧。”
于晓扛着摄像机到了她面前,挑了挑眉,“昆雨辰这皮相生的好,怎么拍,都有一种人间少有的仙气。”
他知道她在努力憋着,便开口强迫她去面对。唐糖抬眸看了远处的一对佳人,心里说不上来的沉闷,无处发泄,便抓起于晓的一只手,狠狠咬了下去,恶狠狠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生生憋出了眼泪,啪的一声掉落在他的手上,滚烫的让于晓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手。
而她慢慢松口,大大的眼睛同于晓对视了一下,继而抱着平板电脑往别墅内走去。
总是有些执念放不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成了执念。
内景的拍摄由杨雪主镜,于晓倒是落得轻松,抱着手悠闲地站在唐糖旁边,微微低头,“不试试礼服?淡紫色,同银莲花一样的颜色。”
“银莲花并非是紫色。”
她大大的眼睛眨动着,水波荡漾,挪了几步,径直往服装处走去。
杨雪踱步到了于晓面前,打量着皱着眉的于晓,笑呵呵地说:“师傅,追女孩子是不能冷嘲热讽的,尤其是糖糖,最讨厌别人用嘲讽的语气同她说话。”于晓挑了挑眉,伸手在她头上叩了一下,微笑着道:“她哪是普通的女孩,心思深着呢。”
杨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可这也不是你追五年都没追到的理由吧。”
于晓白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哪是失败,是从未开始过,哪来的失败。倒是想起了安羽,爱恨曾明,也不失为一种洒脱。这几年来,时刻陪伴在她身边,走过无数个四季,却依旧不温不火。于荣光倒是对他剖析得很彻底——丫的就一寄生兽,死活不敢迈出那一步。
林雅为他搜罗了不少好女孩,他也只是去看看,一面之后,沉入大海。慢慢地,大人们倒是也懒得搭理他,可只有他知道,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他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那时候她总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昆雨辰,被欺负也只会瞪大眼睛,委委屈屈的模样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血液里。他不懂表达,便也想方设法地去欺负她,但这厮总是被昆雨辰打压得抬不起头,颜面尽失。
初一那年,终于逮到唐糖一个人回家的机会。他蹑手蹑脚地跟在她后面,在她拐进一个小巷子弯腰摘花时,他猛地跑了过去,本来是想吓她一跳的,却没想到被自己的裤脚绊倒,一把将她的裙子拉下。
那时候她惊呼,急忙拉回了掉到膝盖的裙子,将一朵紫色花砸在了他脸上,从此,再无交集。
所以哪是五年啊,那是很漫长的一段岁月。
他知道她爱他,可总归是心有不甘。
那一年高考结束,无意中听说了父母谈话,得知了她是养女,而林雅有把柄在父母手中。那时于氏运转已经出了问题,几番商量下,决定了联姻。他从没那么开心过,在开学的第一天穿上了银莲花刺绣的衣服,准备以一种昆雨辰的气势接近她。
哪知面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她有气无力,只嫌弃地看着自己花花绿绿的衣服。
他第一次觉得挫败,回家研究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以真实的面目去面对她。在两家的撮合下,他经常同她见面,她也慢慢接受了自己,至少不讨厌了。
直到那场订婚,他很清楚地记得她眼中的厌恶,一刀一刀地剜在他的心上,而后的种种因果,算是赎罪。
于晓到时,她已经换上了紫色长裙,是很规矩的设计,几乎只露了手臂。她像是天上的仙子落入了凡尘,不知所措,呆滞地站在原地,乖乖地任凭助理帮她整理。
这时,两位主人公也换装完毕。于晓瞥到昆雨辰的淡紫色领带,特意打量了一下通体一身白的苏颖,扯动嘴角无奈地笑笑,这又算什么?
唐云笑到的很及时,一来到,苏颖便迎了上去。唐笑笑都不曾对他这么殷勤过,唐糖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唐云笑拉起她的手,才回神过来,唤了一声:“云笑哥哥。”
拍摄在昆雨辰的极其不配合下,火速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