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的浑身都在微微地发着抖:“东门,东门已经沦陷,隋军已经攻进城里,铁木辛哥将军,塔里不台将军,赤尔巴将军全部战死,我军阵亡三千,达里乎将军正带着残兵在千里巴大街上与敌军巷战!”
吐鲁番这回两眼一抹黑,直接喷出一口老血,淋得那小兵满头都是。而那小兵呆呆地站在那里,血糊得他满眼都是,几乎撑不开眼皮,却是连动手抹一下也不敢。
两个侍卫一下子上前扶住了吐鲁番,吐鲁番狠狠地甩开了那两人,对着乙毗何力吼道:“乙毗先生,现在怎么办?隋军进城了,伊吾还守得住吗?!”
乙毗何力冷冷地回道:“国王陛下,不要慌张,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本来我们守城的胜算就不大,能多拖一刻就是一刻,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太大的不同,隋军看起来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攻城了,又是分成四门轮番攻击,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只要库真吐屯的铁骑一到,定能把敌军杀个片甲不还!”
吐鲁番刚才的脸色已经是惨白了,听了这话后,稍稍恢复了一丝血色,他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是现在怎么办?隋军正在推进,我们拿什么抵挡?”
乙毗何力略一思忖,说道:“现在库真吐屯正在西门那里指挥作战,这个消息不要急着告诉他,以免他分心,南北两门都不是敌军攻击的重点,把这两门的守军抽出三千,调到街上,把皇宫中准备的沙袋和石块也搬过去,堵住街道,延缓隋军进攻的速度,同时在几条主干道上堆上柴堆,再把百姓家的门拆下来扔到街上,浇上滚油焚烧,这样一来,足可以拖住隋军半天以上的时间!”
吐鲁番国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可是这样在城中纵火,不知道要烧掉多少民居,就是守下来了,我们的伊吾城也完蛋了!”
乙毗何力眼中凶光一闪,恶狠狠地瞪了吐鲁番国王一眼,吓得他连忙低下了头,只听乙毗何力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得了百姓的死活?!只要守下伊吾城,战后重建也就是几个月的时候,慌什么!可要是城池丢了,那我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就是百姓再念着国王陛下的好处,又有何用?!”
吐鲁番国王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沉吟了一下,狠狠地一跺脚:“好,就听乙毗军事的话,本王这回也豁出去了!来人,命令北门的纽格鲁将军回来,指挥军队,抵挡…………”
乙毗何力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吐鲁番国王的话:“国王陛下且慢,现在是危急时刻,只怕纽格鲁将军下不了这个纵火焚城的决定,只有国王陛下你德高望重,才作得了这个主,还是劳烦您去一趟吧,华木儿,带人护送国王陛下!”
乙毗何力身边的一个人高马大的独眼突厥人应声而出,乙毗何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一定要保护好国王陛下的安全,听到了吗?!”
华木儿仅存的一只完好的眼睛眨了眨:“军师,末将明白。飞狼队,跟我走!”
吐鲁番国王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毒神色,转头对着一个卷发长袍的文官说道:“阿里巴巴国相,咱们走!”
南门的城楼一下子随着吐鲁番国王等人的离开而空旷了许多,乙毗何力看着这帮人远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东城方向,那离着城中心的王宫越来越近,已经不到三里的烟尘声与喊杀声,低声对着身边的一个传令小校说道:“速去西城告诉库真吐屯,城是守不住了,让他马上率骑兵来南门突围。”
库真吐屯这会儿正站在瓮城的城头,他的三千多部下个个已经挽弓搭箭,直指着外墙的城头,或者是外城的城门,只等隋军一爬上城墙或者是冲进城门,就万箭齐发,将来犯之敌以箭雨消灭,只是过了足有半个时辰了,仍然看不到隋军的一兵一卒出现,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突厥射手们,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放下手中的弓箭,只能强忍着手臂的酸痛,继续保持着随时击发的状态。
库真吐屯来回地在瓮城的城楼这里走来走去,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由于这瓮城修的高度和外城的城头基本上一致,所以他现在的位置也看不到城外的情况,只能消极地等着攻城方的举动,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拖长音的喊叫:“报…………。”
库真吐屯皱了皱眉头,转过了身,只见一个传令兵模样的突厥士兵飞奔而上城楼,他认得这个人,乃是乙毗何力身边的传令小校,名叫葛尔丹,在今天分兵前,乙毗何力曾特意宣告有紧急的事情会由此人来传令,看到这个小兵葛尔丹,库真吐屯的心猛地一沉,看来是南门那里有异常变动了!
正思索间,这个小兵已经跑上了城楼,直接单膝下跪在库真吐屯的面前,也不等库真吐屯开口询问,直接说道:“吐屯大人,东门已经失陷,隋军进入城中,乙毗军师命我来请吐屯速到南门突围!”
库真吐屯所在的这个西门离东门的距离最远,瓮城后面的城楼又挡住了他向后的视线,加上库真吐屯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头上,没有过于注意背后的事情,听到小兵的报告后,脸色大变,连忙扭头看向了城楼的另一侧,只见远处东门的方向火光冲天,烟尘四起,而隐约可以听到那边的喊杀声。
库真吐屯重重地一拳打在瓮城背面的城垛子上,暗骂自己刚才过于大意,竟然忽略了身后,他的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东门有重兵把守,我的勇士铁木辛哥也坐镇那里,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丢了?”
传令小校葛尔丹哭丧着脸,说道:“听东门那里逃回来的人回报,隋军狡猾,用了各种诡计,引诱我军把滚油运上城墙,然后施以火箭攻击,而且东门的隋军非常精锐,弓箭手和投石机极多,生生地把东门给烧毁,在大量杀伤了城头守军后一涌而入,现在吐鲁番国王正带着伊吾国的士兵,以柴堆和民居的大门堆在街中,纵火焚烧,以阻挡隋军的推进。”
库真吐屯看着城中到处燃烧着的火焰和黑烟,喃喃地说道:“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乙毗军师,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能想到这种反击的办法,真是多亏了他,只是…………”
库真吐屯的眉头皱了起来,本想说只是为何现在要去南门呢,情况还不至于不可收拾啊。但他突然想到吐鲁番国王实在是靠不住,乙毗军师让他去组织抵抗,又让自己现在就弃城突围,显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葛尔丹看了一眼左右,神秘兮兮地说道:“乙毗军师说了,吐鲁番国王靠不住,他这一去多半会和隋军的将领暗中谈判,之所以支开他只是争取时间,让吐屯大人能趁机杀回南门,要是再晚点,可就走不成了!”
库真吐屯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城外:“可是,可是我们的骑兵还没有杀到,就这样放弃了西门,不是太可惜了吗?”
葛尔丹摇了摇头:“乙毗军师说过,隋军并不知道我们在瓮城上的守备力量,若是吐屯大人实在舍不得,就带一千卫队骑马去南门,剩下的人留着防守这里,只要外面的野战打赢了,伊吾还是会回到我们手中的!”
库真吐屯的双眼一亮,猛地一拍手:“好,就按你们说的办。来人,把格力木俟斤(俟斤是突厥官名,一般授予别部的首领)叫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被烟尘熏得一片漆黑的突厥贵族匆匆跑了过来,见到库真吐屯,以手按胸行了个礼:“吐屯大人,有何吩咐?”
库真吐屯哈哈一笑:“格力木俟斤,我的好兄弟,现在我军的骑兵正在向城外的敌军突击,我需要带着我的勇士们冲出城去,反击他们,西门这里,暂时交给你了,我留给你三千精兵,你务必要坚守到底。”
格力木俟斤本是西突厥的一个仆从部落的首领,并不属于最早跟着室点密可汗西征的十姓部落之一,但他的部落在西域一带也算是规模比较庞大的,即使是库真吐屯,也把妹妹嫁给了他,以结盟好,这么多年来,库真吐屯吃肉,也从没忘了给这位妹夫喝口汤,所以格力木俟斤跟库真吐屯一向算得上是患难与共,可是这回,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库真吐屯还是把妹夫留下,自己准备跑路了。
格力木俟斤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一时半会没有回过味儿来,他抓了抓脑袋,疑道:“坚守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呢?吐屯大人还请告诉我。”
库真吐屯的嘴角勾了勾,他脱下了自己头上的那顶金盔,戴到了格力木俟斤的头上,格力木俟斤先是一愣,转而惊道:“吐屯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库真吐屯哈哈一笑,拍了拍格力木俟斤的肩膀:“有什么使不得的,你跟我是兄弟,又是我的妹夫,这顶金盔,代表了我阿史那库真的无上权威,现在我把它给你,你就是城中的总指挥,我若是在城外战死了,那么就由你格力木俟斤接掌我的部落。至于坚守到什么时候,你自己决定。”
格力木俟斤激动地泪光闪闪:“吐屯大人,我们乞可哈部落就是战到最后一个人,也一定会守在这西城的城头的,你就放心地去吧!”
库真吐屯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举起了手中的弯刀,高声道:“突厥的勇士们,你们一定要在格力木俟斤的带领下,牢牢地守在这里,如果有谁违背格力木俟斤的意愿,那就是违背我阿史那库真的意愿,伟大的狼神一定会降罪于他的,大突厥必胜!”
几千突厥将士都拼了命地以狼嚎狂吼相呼应,城头的突厥士兵们,士气之高,直冲霄汉。
库真吐屯在一片欢呼声中走下了城墙,他悄悄地扭头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卫队长里克尔哈说道:“里克尔哈,去把卫队的弟兄们如今过来,马都备好,一人双马,现在就去南门!”
里克尔哈心领神会,匆匆地下了城,库真吐屯面沉如水,回头看了一眼城外,那面写着“薛”字的大旗仍然立于原地,高高地迎风飘扬,他的心里暗道:莫何,我的好弟弟,一切都指望你了啊!
王世充一身戎装,坐在东城的城头的一条胡床之上,城头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到处都是被烧焦的人体脂肪那难闻的味道,中人欲呕,即使是魏征,也不免时不时地抽动着鼻子,以抗拒这恶臭,一边的不少小兵,更是用布巾掩住了口鼻,以防这些死人灰吸进鼻子里,只有王世充象个没事人似的,灼热的气温让他脸上汗如雨下,可是他连擦一下的意思都没有,面沉如水,看着前方二里处的几条大道之上,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魏征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些伊吾人竟然能下这样的狠手,在自己的城市里纵火,以阻挡我军的推进,主公,现在我军的迅速推进已经不可能,该如何是好?”
王世充微微一笑:“玄成,你看敌军阵后,那个戴王冠的家伙,应该就是伊吾国王吐鲁番了吧。”
魏征顺手看过去,点了点头:“不错,应该是他,现在也只有这个国王才能下这样的命令,若是换了突厥人下令,只怕城中军民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王世充点了点头:“玄成,那你说这个伊吾国王,为什么在我军已经入城的时候,还要这样垂死挣扎,甚至不惜焚烧自己的城市呢?”
魏征笑道:“只怕是因为妻儿被突厥人扣为人质,所以只能听命于人了吧。这条毒计,十有八九是那个假冒阿里巴巴国相的狗头军师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