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笑了笑:“这样不是挺好?我们如果合作的话,那谁来经营其实一样,而你们也可以省下自己的钱和人手去荆州其他地方,会经营得更好。”
贺若弼厉声道:“任你舌灿莲花,这个提议老夫都不会接受,老夫在这里下了大本钱,不可能拱手让人,你若是想与老夫争这郢州,那尽管放马过来好了,老夫何时怕过别人?”
王世充心念一动,道:“贺若将军,我们如果在这里放手争夺,那只会白白地消耗自己的力量,甚至还会有可能让杨广察觉我们在做的事情,这是万万不可的,一定要想个别的法子来解决。”
贺若弼气鼓鼓地道:“解决?让老夫把这郢州白送给你王世充就能解决了?老夫不是三岁小孩,在这点上不会向你让步。”
王世充微微一笑:“贺若将军误会了,晚辈是说,既然我们两家的条件相差太大,无法谈拢,不如晚辈跟贺若将军打个赌,如果晚辈胜了,就请贺若将军撤出此地人手,专心经营荆湘,反过来如果贺若将军胜了,那晚辈以后再也不过问贺若将军在这郢州的事,由你放手经营。如何?”
贺若弼双目炯炯,盯着王世充,心中在盘算着王世充打的什么主意。一时间沉吟不语,而王世充则观其颜色,知道他已经动了心,只欠最后一把火候。于是说道:“若是贺若将军不能作这个主的话,也可以跟高仆射,长孙将军商量好了再来谈,这段时间就先维持目前的局面好了。”
贺若弼最听不得的就是这话,他一生心高气傲,虽然敬佩高颖,但绝不会甘心给别人看成是跟在高颖身后的手下,一听到王世充的话,马上怒火中烧,直接吼了起来:“王世充,你用不着这样激老夫。你想打什么赌,直接开口吧。”
斛斯政听了之后张口欲言,一转眼看到魏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惊,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而在另一边,站在贺若弼侧后方的沈柳生则脸色大变,急道:“主公,这厮又奸又滑,切不可上了他的当!”
贺若弼也不回头看沈柳生,直接抬起了手,沉声道:“柳生,老夫话已出口,绝无收回的道理,老夫不信这小子还能胜过我。”
王世充收起笑容,恭喜地做了个揖,道:“贺若将军果然豪气干云,气度不凡,世充佩服。上次贺若将军出过一个题,让晚辈断案,晚辈侥幸胜了一场,这回晚辈斗胆跟贺若将军赌一桩生意,绝对不占贺若将军的便宜。”
贺若弼不耐烦地道:“年轻人说话怎么这么罗嗦,快说赌什么。”
王世充转向了沈柳生,笑嘻嘻地道:“沈老板,你来荆湘之地时,最初就是做贩马生意的,几年下来就把这荆湘一带的十余家马商全部挤垮,独霸了这荆湘的马市,对吧。”
沈柳生虽然不知王世充打的是什么心思,但还是点了点头:“不错,那又如何?”
王世充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看得沈柳生心中一惊,脸色也微微一变:“沈老板,现在陈棱陈将军急缺战马,上次还向你当面询问过战马的事。不如我们以一个月为期,各显神通,看看一个月内,谁能先搞来一千匹战马卖给陈将军,能先做到这一点的为胜,怎么样?”
贺若弼不假思索地叫道:“好,就这么办,老夫跟你赌了!”
沈柳生还没反应过来,等他突然醒过神来后,只看到贺若弼面带得意之色,在那里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可是沈柳生知道贺若弼最恨属下在外人面前让他失了面子,只能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徒留一声叹息。
王世充的脸上又挂起了一丝诡异的微笑:“贺若将军,你答应的是不是太快了一点,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贺若弼哈哈一笑:“王世充,你今天几次三番地小看老夫,老夫都暂时不跟你计较,免得你说我贺若弼以大欺小,为难晚辈。不过你这赌老夫打定了,一个月内,搞来战马的为胜,而且是战马,不是别的马,明白不?”
王世充伸出一只手,道:“好,既然贺若将军说了这话,世充也不多说什么了,您是前辈,眼光和见识都比晚辈要强得多。那咱们就击掌为誓,要是晚辈胜了,就请贺若将军退出郢州,那些店铺我出钱买下。反之,贺若将军赢了的话,晚辈不会再对贺若将军在郢州的活动多半句嘴。”
贺若弼二话不说,伸出手掌与王世充的掌心“叭”地一击,哈哈一笑:“这个赌老夫赢定了。”
一直没说话的斛斯政突然开口道:“王刺史,若是你们都不能在一个月内把一千匹战马运到这郢州呢?”
王世充笑了笑,道:“若是我们都不能做到这点,那一个月后,再约个新题目再战。”
沈柳生也眨了眨眼睛,嚷了起来:“王世充,你若是以次充好,弄些驮马来当战马,那陈棱与你现在结了盟,是你的人,他若是收你的驮马,那怎么算?”
贺若弼刚才一直在捻须微笑,可听到这话时脸色大变,直接看向了王世充,显然他刚才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王世充神色平静,摆了摆手,道:“沈老板不必多虑,世充一向诚信为本,军中对战马有明确的要求,无论是身高、年龄、牙口、耐力、尤其是性情都要经过测试,贺若将军多年宿将,到时候可以来监督一下这些战马是否合格。如果你认定晚辈以次充好,以驮马驽马来充战马,世充认输便是。”
贺若弼眼中光芒一闪,道:“好,王老弟果然爽快,咱们刚才已经击掌为誓,那就各安天命吧。还请你支会一下陈将军,让他明天一早就在市集里公开悬榜买马,这样我等也好有正当理由来做这军马生意,毕竟一千匹军马不是小数目,没有朝廷的公开采购,别人还会以为我们图谋不轨呢。”
王世充点了点头,一拱手:“晚辈告辞。”便一个大旋身,头也不回地和魏征走了出去。
贺若弼站在原地,面沉似水,刚才的慷慨豪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陷入了深思。
沈柳生忍不住开口道:“主公,这王世充居然敢主动跟我们以这战马为赌,是不是他以为我们真的就只能运西南驮马啊。”
贺若弼摇了摇头:“他应该不会这么笨,他明知我们和长孙将军的关系,只要我一句话,长孙将军就会安排启民可汗给我们送马过来,一个月内足够了。”
沈柳生看了一眼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斛斯政,道:“斛斯兄一向足智多谋,在此事上有何高见?”
斛斯政从刚才王世充提案后也一直没说话,脑子里却是一直在飞快地旋转着,听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道:“想必王世充会知道我们可以从突厥那里搞来战马,可是他定了一个月之期,应该是想在速度上跟我们拼一下。”
“他所倚仗的杨素现在虽然被排挤,但只要发话,在沿途的官卡哨站做手脚,比如把我们的战马扣留个几天,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贺若弼倒吸了一口冷气:“就是现在快马去东都报信也要两三天,而长孙晟最快也要再等十天以后才能派人从大利城赶着战马南下,一路之上关卡众多,随便哪个家伙卡我们三四天,这时间上就来不及了。斛斯,你刚才既然已经想到了,为什么不说呢?”
斛斯政微微一笑:“要是在我们最拿手的马匹生意上都不敢竞争,只会让姓王的小看,主公,你不是说过吗,任何情况下也别输了气势。”
贺若弼摇了摇头:“那现在怎么办,嘴巴上倒是痛快了,可是这赌要是真打输了,我们花了将近一半的荆湘产业换来的郢州,就真的要便宜王世充这小子啦。”
斛斯政自信地道:“主公,不必多虑,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王世充自以为知我们,但我们也能猜到他的战马来源。”
贺若弼双眼一亮,忙问道:“快说,他的战马能从哪里来?”
斛斯政道:“主公可还记得,平定杨谅的时候,那王世充曾经率骁果骑军到朔州和代州帮过忙?”
贺若弼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哈哈一笑:“斛斯,你果然心思缜密,朔州刺史杨义臣现在入朝为官,当了太仆卿,朔州交给了杨素的远亲杨廓暂时接管,至于那代州,刺史是那个丢了蒲州后靠出卖朋友而得官的告密小人丘和,此人跟右骁卫将军上官政是铁杆兄弟,而上官政是杨素父子的死敌。”
贺若弼一边分析一边踱步,说到这里时,停下了脚步:“所以王世充一定会去朔州,找杨廓帮忙,放他的人出关去买突厥战马。”
斛斯政拱手行礼:“主公英明,此外还有一点,就是那幽州。现在杨素举荐的李子雄在那里暂代总管之职,幽州离这里虽然远了点,可是也能买到突厥战马,这也是王世充的一个渠道,想必他不会把赌注押在一个地方,必定会两边都去采购战马,然后同时来郢州。”
贺若弼心中再无疑虑,对着沈柳生道:“柳生,你辛苦一趟,即刻去东都,让长孙将军为我们向启民可汗打个招呼,火速给我们一千两百匹战马南下。另外,让他关闭与我大隋的马市一个月,一匹马也不卖给汉人!”
贺若弼咬牙切齿地下完令后,得意地笑了起来:“王世充,我看你拿什么和我斗!”
郢州刺史府中的湖边小筑,王世充正和魏征相对而坐,魏征和王仁则也坐在了下首,张金称则很自觉地守在了湖边,带着水气的轻风从湖面上拂过,让屋内的人们一个个心情舒爽,喜笑颜开。
张金称和王仁则前几天去抓捕朱粲,可惜那人早早地得到了消息逃跑,而那朱氏的父亲朱流风虽然中风在床,听到这消息后也活活气死。死者为大,王世充只好放过朱家,一边发出海捕文书,通缉朱粲;一边将那朱氏打入死牢,将此案连同那齐道福杀刘氏之案一起上报朝廷,等候刑部批复。
魏征的脸上挂着微笑,端起手边的一碗酸梅汁,喝了一口,一阵清凉入脾,说不出的惬意,放下汤碗,他对着王世充道:“主公,只怕他们这会儿正在纳闷呢,为什么我们敢跟他们打这个赌。”
魏征抿嘴一笑:“主公,我们这几年的结交天下英雄总算起了作用。前几天我们也刚通知大兴的高宝义赶来东都,这下正好可以找到他调集战马。”
王世充的脸上还是一脸的严肃,他摇了摇头,道:“不可大意,咄苾王子和高宝义他们虽然把生意从大兴做到了洛阳,但是也不一定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调来上千匹战马,我们还是得做好万全之策才行。”
他的目光移向了王仁则,道:“仁则,你找时间到金城薛举那里一趟,问问他能不能帮上忙,弄些战马来?”
被王世充问到,王仁则笑了笑:“不瞒叔父说,薛家一向是陇右豪门,族中子弟从小就要被教习骑射,也跟陇右一带的不少马场都有往来,朝廷以前禁止和突厥的贸易,我们多年来一直是收购采买陇右的天水马和吐谷浑的河西马。我的那匹白玉狮子骢,就是出自河西。”
王世充点了点头:“久闻吐谷浑一向出产好马,上次见你那匹坐骑就是不同凡响,原来是传说中的青海骢啊,难怪感觉和我那匹枣红骝不太一样。”
王仁则的嘴角勾了勾,笑道:“叔父,你的枣红骝是西域的汗血马,而我这匹是青海骢,传说中吐谷浑所在的地方有个大湖叫青海,方圆千里,湖中有座神岛。每年冬天大雪把湖面都冻住的时候,吐谷浑人会把河西母马放到岛上,第二年在开春化冻前派人上岛,那些母马都会怀了孕。”
“这些母马生下来的马,全都高大健壮,四肢有力,耐力也极强,是天生的战马,被称为青海骢。而我的这匹白玉狮子骢呢,更是青海骢中的极品,当年爹爹买回来后本想给大弟弟建成的,可惜建成那几天有病在身,驯不了这马,最后还是给我驯服了呢,于是爹爹就送给我当了礼物。”
王世充叹了口气:“《北史》和《魏书》中所说原来是真事,我当初还是当神话传说看的呢。”
“仁则,这么说来,你有渠道弄到这些河西战马?”王世充眨了眨眼睛,看着王仁则。
王仁则笑了笑:“主公你可真找对人了,这些年您在家的时间少,可能有所不知,小侄一向喜欢好马,以前在家也养了几百匹,可是开皇末年的时候,凉州总管王世积因为谋反被杀,而他送过当时的左仆射高熲一些好马,高仆射也因此被免官。后来房陵王杨勇被废时罪名也有养战马这一条。所以三叔怕惹祸上身,就把那些战马都寄存在大兴的一些马市和跑马场里。”
王世充双眼一亮,忙道:“有多少匹?”
王仁则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道:“应该有八九百匹吧,对外都说是跑马场的马,实际上我们家里人要是想骑的话,随时到那里就可以取出来。”
王世充笑道:“原来如此。”
魏征也跟着点了点头:“上次先皇驾崩时在大兴城内那次惊心动魄的事件,主公怎么没想到去跑马场调集这些马呢?”
王世充摇了摇头:“城内全是街道,战马无法奔驰,再说了我们的那些门客并不是职业的骑兵,也没有盔甲和长兵器,骑上马也没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当时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再绕到城外的马场取马。”
单雄信也附和着道:“是啊,魏先生,当时幸好没有去取那些马,不然肯定更招杨广的忌惮。”
魏征笑了笑,道:“不过这样一来,主公家的马存在大兴的马场那里就有上千匹了,这次杨广迁都东都,跑马场这样的地方还没有来得及搬过来,那些马应该还在大兴,我看咱们最好也派人去大兴,把那些马给弄过来。”
王世充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还有件事挺麻烦,那就是这一路的哨卡,上千匹战马的迁陡可不是小事,不知情的人或者是别有用心的家伙也许会借机说我们图谋不轨,想要谋反呢。”
王世充此话一出,众人的脸上一下子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互相对视一眼,个个眉头微蹙,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王世充继续自言自语道:“而且萧铣现在人就在东都,他还是贺若弼的合作对象,不排除贺若弼使坏,暗中让萧铣通过萧皇后使坏的可能。虽然萧铣想要自立这件事我们知道,但是陈棱帮他打了掩护,萧皇后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侄子有多鬼,想必萧铣能通过萧皇后影响杨广,在沿途的关卡上作手脚。”
魏征笑了笑:“主公,这只不过是最坏的可能罢了,我们也可以反制的。我们的盟友杨素毕竟是当朝尚书令,也可以进言至尊,说是最近突厥蠢蠢欲动,想要窥探我朝虚实,宜暂时禁止突厥商队进入中原。”
王世充“嗯”了一声:“这应该可以阻止贺若弼他们几天的时间,不过长孙晟肯定有办法说服杨广放行。还有,我们的事情可怎么解决?”
魏征低下头,又喝了一口酸梅汤,他把酸酸甜甜的汤汁含在口里漱了漱,最后抬起了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主公,我看不如这样,我们三管齐下,一方面麻烦仁则到大兴走一趟,把我们寄存在大兴马场的那千余匹良马都取出来,一路赶往这郢州,对了,动身前别忘了找陈棱去拿一张征购军马的公告。”
王仁则点了点头,道:“这主意不错。手上有了官府的公文,那沿途的哨卡应该不敢找麻烦。”
魏征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如果有心想要阻你的话,从大兴到郢州一路要走十几个州郡,个个在检查上做做手脚,一个地方拖你两天,也就不可能在一个月内赶到大兴了。”
王仁则刚刚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脸上微微变色,声音中也透出一份焦急:“那现在怎么办?”
王世充突然开口道:“这事也好办,仁则不要一个人去,只需要跟着张金称兄弟走一遭就行了。他是我们王家的护卫,我给家里写封信,让他代传,谁也说不出有什么问题,顺便回来时把马带上,这事合情合理,无可指责。”
魏征的眼中光芒一闪,道:“除了大兴这一路外,我们还要到东都,按计划请高宝义赶着他的马来郢州,现在他毕竟名义是越国公的合作伙伴,只要越国公家肯派人跟随,想必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魏征说到这里时,目光转向了单雄信,微微一笑:“此事恐怕需要雄信辛苦一趟了。”
单雄信点了点头:“没什么,我也要先找陈棱拿一张公文是吧。”
魏征正色道:“是的,如果没这东西,会给人抓小辫子。不过公文不要放在你手上,而是要那高宝义拿着,不能让别人看出我们在这里和陈棱有牵连,只让那高宝义说是他自己得了消息。”
单雄信沉声说道:“我那一路也是一样吧。只是我不认识那高宝义,只怕他不一定信得过我。”
王世充摆了摆手:“这事不难办,这一年多来,我一向是通过玄成和高宝义接触。到时候你回东都后,拿着我的信物去找高宝义,这就没有问题了。”
众人平复下心情后,王世充看向了魏征:“玄成,如此我们双管其下,再让杨素想办法去堵住贺若弼长孙晟从突厥弄来战马南下的道路,应该就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