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言咬了咬牙:“好了,你是官,我是叛贼,你抓我,天经地义,今天你不在我的夫人面前当场逮捕我,我感谢你的恩情,还请你能好人做到底,把乐昌送回越国公府,请她忘了我。”
王世充冷笑道:“你害了乐昌不够,还想再害越国公是不是?让他和你这个叛贼扯上关系,是不是想让越国公给满门抄斩?”
徐德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杨素是国之重臣,又怎么会因为我而遭遇祸事!”
王世充的眉毛微微一动:“也是,象你这样的人确实不知道现在朝中的大势,不妨跟你透露一二,皇上一直对东宫太子杨勇不满意,但由于太子和当朝左仆射高熲是亲家,高仆射本人权倾朝野,所以圣上一直没有下换太子的决心。”
王世充看着徐德言,继续说道:“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晋王杨广和越国公结成了同盟,越国公也是重臣,在朝中拉了一大批文臣武将转而支持晋王,现在两尊大神正斗得天昏地暗,连我都成为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你觉得如果这时候传出越国公的爱妾,被送给了一个叛贼的消息,那皇上会怎么想,怎么看?”
徐德言听得头上冷汗直冒,恨恨地说道:“你们隋狗之间互相咬来咬去,与我何干,我来找我被你们掳去的妻子,难道有错了?”
王世充哈哈一笑:“是没错,徐德言,你只不过是个小人物,小人物最可悲的一点就是命不由自主。而且还会成为别人的棋子。越国公再怎么说也对你有恩,你却一点不念这恩情,还算是人吗?”
徐德言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夺妻之恨本就不共戴天,虽然他把乐昌还给了我,但我这十年的痛苦,又向谁去讨还?现在我只能说不恨杨素,要说对他感恩戴德,那是万万不能。我不会主动害他,但别人要是拿我当武器攻击他,就象你刚才说的,我只是个小人物,又能如何?”
王世充点了点头:“徐德言,你要清楚,当年灭陈是国家间的战争,把亡国的宗室女子分给诸大将大臣,也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你真要恨,就恨你陈后主治国无能,成了亡国之君吧,你既然是陈朝的臣子,陈国灭亡,也是你为臣不力,这也是你的命,犯不着怪谁,明白吗?”
徐德言咬了咬牙:“不错,成王败寇,徐某无话可说,当年我之所以加入义军,和你们死战到底,也是咽不下这口气,事已至此,王世充,你杀了我吧,这样我不至于连累别人。我听得出你不是杨素的敌人,不然也不会和我说这些。”
王世充微微一笑:“徐先生果然聪明,不过我没有取你性命的意思,老实跟你说吧,我不是杨素的人,也不是高熲的人,但我现在也不想看到有人拿你来作文章打击杨素,所以在这个当口,还得委屈一下徐先生才是。”
徐德言的脸色一变:“你想要做什么?”
王世充冷冷地说道:“徐先生在江南多年,认识你的人太多,这时候带了乐昌公主回去,那即使你无此心,你身边的那些南陈余党们也可能会以此作文章,把这事捅出去,灭不了大隋,至少也能害得当年带兵灭隋的大将身败名裂,这恐怕是你的那些南陈余党们很自然就会想到的吧。”
徐德言默然不语,事实确实如此,他在江南这些年一刻也不忘了四处奔走,联络旧部,这些人做梦都想推翻隋朝,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奈何隋朝的国力强大,四海安定,这些人没有机会罢了,只能长期潜伏,等待时机。
王世充继续说道:“所以江南你是不能回了,我不要你的命,也不捉你见官,甚至不拆散你们夫妻,只是我这回不能再让你一跑了之,不能让你脱离我的视线和控制,我派人送你去青州,到那里我帮你买房置地,你和乐昌公主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吧,我也会派人保护你,只不过有一条,此生都不能离开那个村子,不然别怪我王世充翻脸无情!”
徐德言的眼神闪烁不定,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看得出他内心的激烈挣扎,久久,才长叹一口气:“唉,罢了!大陈已亡,我等再折腾也是无用,乐昌既已回来,我的执念也可放下,王世充,我答应你,只不过有一条,我这些年在江南与人生下一子,名叫世绩,今年只有五岁,由于世绩的娘难产而死,所以一直寄养在老家,既然我不回江南了,还麻烦你把我江南的儿子和族人接到并州定居。”
王世充点了点头:“这个好办,还有,你最好改个名吧,以免日后你江南的同党来找你,名字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就叫徐盖,如何?”
徐德言冷冷地说道:“我还有拒绝的资格吗?”
王世充微微一笑:“徐兄不必如此对我敌意强烈,以后我还想多与徐兄讨论些兵法权谋呢,老实说,徐兄在王某一生所遇的对手中,堪称翘楚了,这些年王某也一直印象深刻呢!”
徐德言的眼睛就象要喷出火来:“王世充,你给我记着,我现在对杨素,对杨坚都没什么仇了,但我只恨你一个人,是你屠杀我江南义军,害得我东躲西藏十年之久,现在又让我不得回归故土,此仇此恨,我徐德言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向你讨回,即使我这辈子无法复仇,以后我的儿子也会向你复仇的。所以你最好杀了我,免除后患!”
王世充摇了摇头:“徐兄好象忘了你的新名字了,你叫徐盖!一会儿跟我的手下上路的时候,记得给他们一样信物,好让他们去把你的家人从江南平安接来。放心,我的手下很有经验,一定不会让你的那些江南朋友们觉察到的。而且我现在对抓这些陈朝余党也没有兴趣,你不必担心你的朋友们。”
王世充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下走去,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能把强敌就这么踩在脚下,看着他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却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这实在要比杀了他还要爽。
从理性上分析,徐盖(徐德言)现在也还不能死,杨素心狠手辣,实力强大,跟他合作,有着巨大的风险,他不象高熲那样总能心存仁慈,如果真的以后翻脸,那就是你死我活,现在保留着徐德言这张牌,必要时可以制约杨素。
王世充走出了小酒馆,向着守在外面的单雄信交代了几句:“你把射箭场的事情安排一下,这趟护送徐氏夫妇到青州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接徐德言江南家人的事情,一定要小心,不能让那些南陈乱党们觉察到他家人的失踪,进而跟徐德言取得联系。”
单雄信点了点头:“东家放心吧,我会办得天衣无缝的。”
王世充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五万钱的钱票,塞给了单雄信:“雄信,好几年没回家了吧,办完事以后回家一趟,给老爷子磕几个头,多买几块地,整个庄子,顺便再把媳妇娶了,老家有什么有本事的人,也可以一起带来投奔我。”
单雄信连忙推辞道:“老爷,这可使不得啊,这钱。。”
王世充的脸色一沉:“让你拿就拿着,听好了,这是代我王世充孝敬你爹的。咱们是兄弟,你爹也就是我的伯父,有啥不应该的?拿了这钱票,到并州太原城的沈家铜器店里可以换成钱,记好了。”
单雄信的眼中泛着泪光,收下了钱票,千恩万谢一般,这才转身上楼,王世充伸了一个懒腰,一个人向着外面的大街走去,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这会儿升到了日中,晒得人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王世充突然想到城外跑跑马了,这几个月来回幽州之间忙于公事,回来后就是在处理生意上的事,很久没有跑马驰射了,只有在广阔的天地间自由奔驰,才是他最舒服的时候。
王世充骑上了一匹眉心有一点斑的白龙马,这匹马是极品河西马,去年的时候薛举从吐谷浑大价钱买来送给自己的,好久没骑了,今天王世充特地把这马牵了出来,请了一天的假,兵部也没什么事,正好放松放松。
城中不许跑马,王世充刚刚走马到这条小酒馆与大路间的十字路口,突然感到前面一股劲风袭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混合着街两侧小贩和行人们的惊呼,烟尘滚滚,竟然好象有数百骑在奔驰。
王世充从没见过这种情形,就是记得以前那刘居士闹得最凶的时候,也不敢在这主干道上全速策马狂奔,看这烟尘瞬间就飘过两条街的速度,来人骑的马比起自己所见过的头号宝马,杨玄感的那匹神骏的坐骑黑云,只怕也是伯仲之间。
王世充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想看看谁人如此大胆敢在这大兴最繁华的大街上跑马,更想看看那骏马是何模样,于是双腿一夹白龙马,直接立在了街中。
烟尘中,一匹通体血红的骏马奔了出来,王世充第一眼就落在了那马身上,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此马汗出如血,鼻子里喷着热气,身上的肌肉一块块地鼓起,正在全速狂奔,一步跨出足有十几米,端地是难得的神驹。
王世充还没来得及赞叹这马的神骏,抬头一看,吓得差点三魂出窍,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马上之人,头戴金冠,满脸通红,双眼圆睁,咬牙切齿,气鼓鼓地一鞭正抽在马的屁股上。此人金冠束发,身着黄袍,上绣九龙,可不正是杨坚?
转眼间杨坚的马已经奔到眼前,王世充一时惊愕过度,竟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听杨坚狠狠地大吼一声:“让开!”声音如同半空中打了个炸雷,转瞬即至。
王世充一下子醒过神来,眼看就要撞上,连忙猛地一拉白龙马的缰绳,侧转了马头,双脚狠狠地踢上了白龙马的肚子,白龙马长嘶一声,向着街边跳了出去。
王世充只觉脑后一阵疾风吹过,那感觉只有在穿越前的那个时代,站在铁轨前,感受着列车从自己面前不到五米处疾驰而过时才会有。
王世充束发的头带一下子被吹落,登时满头的黑发垂了下来,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挡住了他的视线。
白龙马这一跳跳得太急,后腿扭了一下,几乎要摔倒在地,饶是王世充马术精湛,拉着缰绳一阵小跳,才把黑云的步点调整好,总算是停了下来。
王世充跳下黑云,捡起自己在地上的发带,匆匆把自己的头发重新束好,只听在杨坚刚才奔过来的方向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却比刚才杨坚单人独骑要大了许多。
王世充转头一看,为首的赫然是头戴乌纱,一身紫袍的杨素和高颎,后面跟着一帮身穿朝服,戴着乌纱的大臣,嘴里都喊着:“皇上且慢,等等微臣!”而裴世矩居然也跟在后面。
裴世矩一看王世充楞在街边,连忙一勒缰绳,坐骑向侧一跳,直接跳到了街边,只见他满脸汗水把脸上的泥尘冲成一道道小沟,连三把风度翩翩的美髯也都缠在了一起。
裴世矩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双眼圆睁,对着王世充吼道:“行满,你的白龙马快,赶快去护驾啊!皇上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谁都担不起责任!”
王世充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多问,双手一按白龙马的马背,一下子就跳上了白龙马的后背,抄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了上去。
只听白龙马悲嘶一声,四蹄奋张,冲着杨坚奔去的方向,一下子绝尘而去,裴世矩的声音在后面远远地响起:“行满,千万要小心啊!”
杨坚刚才一路向北,远远的直接奔出了大兴的北门。那带起的一路尘烟就是最好的跟踪标志,王世充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城中不许跑马的禁令,全速狂奔,好在杨坚在前面已经跑过,行人都已经躲在了路边,不用担心自己再撞到路人。而在王世充的视线之内,杨玄感正骑着黑云,紧紧地跟在杨坚身后大约百余步的地方。
王世充一鞭一鞭地狠狠地抽着白龙马,紧跟着杨玄大吃一惊,奔出北门后,一路顺着杨坚坐骑那远比常马要大上许多,足有碗口粗的马蹄印,加上远远的一缕轻烟,王世充紧紧地跟着杨坚的脚步,既追不上,也没有被落下,双方始终保持着将近一里的距离,而身后大臣们那些马蹄声和叫喊声,则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杨坚离开了大道,从小路奔进了一个山沟,王世充也紧紧地跟在后面,拐进了一条被那汗血神驹生生踩出来的荆棘丛中的小路,路边生着倒刺的荆棘之上,血迹斑斑,甚至挂着几条黄色的布条,王世充心中越发惊恐,顾不得身上也被那荆条刮来刮去的痛感,继续向前奔去。
就这样跑出了二十多里后,只见杨坚单人独骑,停在一处沟底,汗血宝马低头喘着粗气,身上一条条的伤痕触目惊心,浑身向外冒着鲜红的液体,也不知是血还是汗。
而杨坚则坐在马上,束发的黄带早已经不知道落到哪里,披头散发,身上的皇袍也被刮出一条条的口子,露出里面的肌肤,有些地方给刮得狠了,破开的创口正向外渗着血。
杨坚如同中了邪一样,对自己身上的伤痕全无感觉,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王世充隔得略远,完全听不清楚,而杨玄感则已经跪在了杨坚的身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王世充连忙滚下了马鞍,上前两步,单膝下跪在杨坚的马头前,朗声道:“臣王世充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杨坚的灵魂似乎被抽走了,对眼前的王世充和杨玄感二人置若罔闻,王世充觉得有些不对劲,闭紧了嘴巴,而杨玄感毕竟城府不够深,一见杨坚毫无反应,也不敢抬头,继续说道:“高大人带着各位大人正在后面追,马上就到,还请皇上宽心。”
杨坚突然圆睁了双眼,厉声喝道:“悍妇!朕再也不想忍你了!”言罢高高举起了马鞭,劈头盖脸地就向着杨玄感的脸抽了下来。
杨玄感一动不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挨打?
“啪”,“啪”,“啪”,随着三声脆响,杨玄感的脸上多了三道血痕,混合着他脸上的汗水和泥土,倒象是开了花,听得王世充心里也是连连发抖,心中暗道只有象杨玄感这样的铁汉才能受得了。
杨坚抽完这三下后,似乎全身的力气也在这三鞭子上抽光了,马鞭软软地垂了下来,嘴里喘着粗气,又恢复到了喃喃自语的状态,这回王世充听得真切,他一直在重复着“悍妇”二字。
远方的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高颎等人终于奔到了。百余名千牛卫士们来不及拜见杨坚,直接滚鞍下马,手持刀剑,在杨坚的身边围成一个半圆,面朝外地全神戒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