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大喝一声“来得好”,也不躲避,运气于臂,只听啪地一声巨响,气劲四溢,那棍竟然从中折断为两截,而铁制棒头则飞出去十几米远,击中一棵大树,一阵枝摇树动,落叶纷纷,尤如雪片。
王仁则连退两个大步,看着自己手上那半截断棍,惊得连嘴都合不拢。而王世充脸色也微微一变,他没有料到王仁则竟然一上来就吃了如此大亏,但他旋即就恢复了镇定。
杨玄感冷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让人听得心里发凉:“好狠的家伙,你平时也是上来就这样要人命么?若不是小爷心里有点歉疚,今天一定废了你为民除害。”
王仁则大吼一声,转身从马背上抽出一把双手巨剑,作势欲上,却被那王世充一伸手拦住。
王世充那如狼似豺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这次语气却变得谦恭柔和地多:“你是何人?有此武功想必不是无名之辈,还请报上名来。”
杨玄感两腿一分,一手插腰,另一手翘起大姆指很屌地向自己一指:“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将军杨玄感是也!在你新房里已经留过字了,你没看吗?”
王世充的声音略有些发抖起来:“你就是那大破突厥的越国公世子杨玄感?可是现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他虽然早就认识杨玄感,但现在是在黑夜之中,杨玄感又易了容,一时推说自己认不出来认不出来倒也情有可缘。
“难道世上还有两个杨玄感不成?”杨玄感傲然答道,霸气四溢,把脸上的易容之物一抹,露出了本来面目。
王世充突然连连行起礼来,恭声道:“下官王世充,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大将军,还请见谅。”
杨玄感未料到王世充竟然如何反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王世充行了礼之后,指着身后的凶汉道:“此人乃是小人的侄子,名唤王仁则,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仗着有几分蛮力,出手不知轻重,冒犯了大将军,还请大将军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小人回去后定当严加管教。仁则,还不快给大将军磕头赔罪?”
那凶汉王仁则正待伏身时,李密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王员外好会说话,刚才还要出手杀人,一个不留,转眼间就前踞后恭,居然还能面不改色,李某佩服,佩服。”
王世充面不改色,“嘿嘿”一笑:“您一定是大将军的结义兄弟,蒲山郡公李公子了,二位少年俊杰,义结金兰之事早已誉满天下,小的今天得见二位尊颜,实在是三生有幸啊。当年在下邀请蒲山公来箭场作客,却与蒲山公失之交臂,实为人生一桩憾事,想不到今天会在这种场合重逢。”
杨玄感一看义弟到来,心中一阵宽慰,这王世充来硬的他不怕,但这样低三下四向自己服软,似是吃准了自己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反而搞得自己无所适从,满腔的怒火一下子也消散得无影无踪,甚至又对这人心里有点歉意了。
而李密却是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定能看穿此人的心思。想及于此,杨玄感不再说话,冲李密一挤眼,示意接下来就交给他了。
李密微微一笑:“王员外,在下今天可真开了眼,有人把你老婆给抢了,你居然一点不生气,还说什么三生有幸?”
王世充抬起了头,月光下他那张高鼻深目的脸显得阴森可怕,但此时他明明是面带笑容:“此女尚未洞房,大将军若是对她有意,下官乐得双手奉上。”他看出这杨玄感乃是个心性耿直之人,索性再试他一试,这时候把自己表现得越猥琐越下流,越是能探出此人是不是杨素指使的,也可知杨素对合作有几分诚意。
李密也料不到此人竟然无耻至此,一下子竟给噎得说不出话。
王世充一下子得意了起来,继续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妻吾妻以及人之妻,大将军神勇无敌,蒲山郡公学富五车,若是有兴趣,下官所有的东西都可拱手献上,只求博君一笑耳。”
杨玄感一看连李密也拿这家伙的厚脸皮没辙,便开口说道:“王员外,今天我们微服出来游玩,路遇阁下大婚,一时贪杯玩过了头,抢了您夫人也只是一时兴趣,并未对她有何逾礼之处,您可以自行检验。得罪之处,改日必将重金奉上,聊作弥补之万一。”
王世充依然跪在地上,粗野低沉的噪音此时却变得很柔和:“明明是下官叔侄二人行事不妥,未问及大将军的虎名就贸然出手,要登门赔罪应该也是由下官改日去越国公府负荆请罪才是。对了,刚才大将军说在下官的房里题过您的虎名?”
杨玄感“哼”了一声:“本将军喝醉了,一时兴起在墙上留名以作纪念,不可以吗?”
王世充脸上赔着笑,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眼睛在月光的闪烁下竟然隐隐闪着绿光,就象一头带着笑的苍狼:“大将军的虎名天下谁人不知,在下官家里题字自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只是大将军酒后一时兴起,留下大名怕是会让些不懂事的乡下人乱嚼舌头,愚以为还是把您大名去掉的好。”
杨玄感要的就是留名自污以绝晋王的结亲,怎么可能就这样罢休,当即脸一沉:“哼,本将军题出去的字就象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若是敢毁掉本将军的字,那别怪本将军翻脸。”
他说着一拳击在身边的树上,那碗口粗的一颗大树竟然被这一拳打得直接从中间折断,咔啦啦地一声,向一旁倒了下去,震起一片尘土。
王世充虽然知道杨玄感的厉害,但也想不到他竟然神力至此,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之后,嘴里连声说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回去后下官就把您的墨宝拓下来刻成碑,就放在大门前,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您老人家的威名。”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李密突然笑了两声,说道:“王员外,只怕你这会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一直在骂我们俩的祖宗十八代吧。”
王世充脸上的肌肉跳了跳,一下子变得一本正经,正色道:“下官对二位的敬仰,真的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尤其是大将军,您在战场上的传说连来这村里说书卖唱的跑江湖艺人都开始说上了,是不是啊,仁则。”那名为王仁则的凶汉连声称是。
李密的鼻孔里传出一声轻蔑的“哼”声,道:“够了,王员外,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这里象个小丑一样地表演,你不嫌丢人,咱们看着都想吐了,刚才杨大将军说得很清楚了,将军的大名就留在房中不许动,尊夫人完璧归赵,过两日我二人自会登门赔罪。”
王世充又换上一副笑脸:“这么说大将军做这事也是为了扬名立万吗?”
杨玄感突然觉得此人的笑脸是那么地面目可憎,他不想再与此人有何瓜葛,恨不得他马上能从眼前消失,便重重地“嗯”了一声,权当默认。
王世充的笑容继续在脸上绽放:“这么说大将军对贱内也是没有兴趣,不肯笑纳了?”
李密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八度,微颤的语调显示出他内心的愤怒:“王世充,你怎可如此无耻,你老婆我们没碰过,解释了这么多,此事只是一个恶作剧罢了,而且事后会上门道歉赔钱,你还要怎地?”
王世充的笑容里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下官有点明白了,本来下官追出去时突然想到了曹操与袁绍在少年时做过偷人新娘子的事,于是便与小侄直接上马追了过来,果然碰到了二位,只是下官有一事一直不明,袁曹二人做事是为了恶做剧,二位公子却似乎是为了扬名而有意为之。”
李密不待他说下去,厉声打断他的话:“我二人兴之所致,想啥做啥,不用你胡乱猜测,尊夫人在此,原物奉还。”
李密说着便转身走入林中,片刻之后领着那新娘而回,只见那女子高凤仙满脸都是泪痕,脸色惨白,一看到一身大红衣服的王世充,立即纵体入怀,哭得如梨花带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王世充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王世充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碰到了一件麻烦的事情,刚才和杨玄感与李密的对话,这高凤仙想必全都听到了,若是留此女性命,那自己和杨家有接触的事情,高颖只怕明天就会知道,现在自己必须要杀伐果断,以图自保了。
杨玄感沉声道:“王员外,尊夫人我们可没碰过,想必你也看过《世说新语》,知道袁曹只是恶作剧,并未对这新娘有越礼之处,你侄子也狠狠打了我一棍,我站着没躲,应该能让你出了这口气吧。”
王世充在这一瞬间突然作出了一个决定,他咬了咬牙,看也不看怀中的新娘,声音里突然透出一股邪气:“杨世子此举当真是为了自污名声吗?当真不是贪图女色?”
杨玄感真的生气了,心道此人怎么如此罗嗦,也不答话,一拉李密,转身便要走,却听到背后王世充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酷异常:“既然如此,那就让下官再助将军一臂之力。”
身后传来那女子的惊呼声,随即便是一声惨叫,惊得这林中的鸟儿四散而飞。
杨玄感一回头,只见先前王仁则从马上取下的那把双手巨剑正插在那女子的心口,那女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王世充,脸上俱是惊惧不信的神情。
而王世充负手而立,嘴角边挂着一丝残忍的笑容,月光下他的脸上晃着树枝的黑影,眼中绿光闪闪,显得那么的阴森可怕。
那王仁则却站在一边,吃惊地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杨玄感勃然大怒,两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着王世充胸前的衣服,吼了起来:“此女何罪,你要下这样的狠手?”
王世充的脸上又浮现出那诡异的笑容,粗浑的豺声让杨玄感觉得背上一阵发凉:“大将军,您既然想自污大名,那下官就好人做到底,帮您做得再彻底一点。”
杨玄感双眼通红,鼻尖快要顶到王世充的脸上,这张挂着冷笑的脸在他眼里是如此的丑陋,他恨不得一拳下去把这张脸打个稀烂:“王世充,你身为朝廷命官,连自己的老婆都杀,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世充突然哈哈一笑,笑声中透着邪恶与狂妄:“王法?大将军还知道王法?王法允许您杨大将军在下官大婚之日抢新娘子了?王法允许您抢人新娘还可以留下大名显摆了?人要脸树要皮,您说没碰我老婆,可在场这么多人都知道您抢走了我夫人,这事谁还说得清楚?
您如果要了这女子还好,既然不要,扔回给下官,别人只会笑我王世充是乌龟王八,我杀此女以保名声,说到至尊那里也不会有事吧。”
杨玄感颓然松开了手,王世充的话让他无从辩驳,此事确实是自己理亏。
李密的声音响了起来:“王大人,你杀妻是你的家事,如何善后你自己看着办,只是你可千万不能说此女是杨将军所杀,我们虽然酒后胡为,但也不想落个伤人性命的恶名。”
王世充一下子又变得恭敬起来:“这个自然,下官对外只说此女身有疾病,受了惊吓后发作而死,至于此女的娘家,只是个没落的人家,下官自然有办法摆平,不劳二位费心了。”
李密冷冷地道:“如此最好,王大人,我相信你八面玲珑的本事,别让杨将军落个杀人之名即可,不然你会知道什么才叫高门世家。”言罢拉了一下杨玄感,转身欲走。
王世充心念一转,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把高凤仙的死推到杨玄感身上,做成铁证,才能让自己在高颖面前过关。他冷冷地说道:“且慢,下官还有一事求二位大人。”
杨玄感心中对此人厌恶之极,根本没转身,只是立在原地,嘴里迸出一个字:“讲!”
王世充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试探一下杨玄感和李密,于是他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猥琐的笑容:“您看下官年过三十还没娶到老婆,今天本来是下官大喜的日子,却出了这事。王某祖上乃是西域胡人,在这京里毫无根基,也无缘结识血统高贵的世家豪门,还想烦劳二位能帮忙引见一两家显贵,若是有谁看得起下官,能赐下官一位高门贵女,更是感激不尽啊。”
杨玄感再也忍不住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回头急趋两步,狠狠地一拳打在王世充的脸上,这下他用了六七成力,一拳打得王世充跌倒在地。
一边站着的王仁则一看叔父吃了亏,想上前帮忙,杨玄感一下子抬起了头,狠狠地瞪着他,王仁则竟给吓得停下了脚步,一动也不敢动。
挨了一拳的王世充突然在地上放声大笑,慢慢地爬了起来,月光下只见他的鼻子和嘴角都流着鲜血,眼光里透着一股凶狠,脸上却还带着那诡异的微笑。
王世充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张嘴吐出一颗血淋淋的牙。笑道:“杨将军果然天生神力,下官挨了您这下,能让你解了刚才那一棍子的气吧。”
杨玄感做梦也没想到这人就是个刀枪不入的滚刀肉,他自打出生以来没见过这等泼皮无赖,竟然给他弄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密走了过来,冷冷地道:“你也配和杨将军平起平坐谈条件?姓王的,最好搞清楚你的位置,打你,是给你面子,你老婆尸骨未寒,就想着通过我们另寻新欢,看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礼义廉耻可还记得半分?”
王世充嘿嘿一笑:“礼义廉耻?《礼记》里说得明白: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二位是高门世子,哪能体会我们这些没脸没皮的底层人士的心思呢?你们生下就是锦衣玉食,自是不愁高贵的郡主们的主动贴上,当然理解不了我们这些下里巴人找不到老婆的酸楚啊。”
杨玄感一听此人提到郡主,大吃一惊,脸色也为之一变。
这一瞬间的变化被王世充看在眼里,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得意:“哈哈,看来还真给下官猜中了,原来前几日晋王殿下去越国公府是为了这事啊。杨将军,下官原以为你是想在风光迎娶郡主前再好好潇洒一把,放纵一下自己,可你又非要强留名,这下下官是明白了,你压根就不想娶郡主!”
李密上前厉声喝道:“王世充,你一个小小的官员,再敢乱嚼舌头,当心你全家性命!”
王世充突然脸上凶相毕露,满脸的血也不去擦,在这皎白的月光照映下,更显得面目狰狞。
“我看要担心全家性命的恐怕是杨大将军吧,你宁可自污名声也不想娶郡主,分明是你杨家不想与晋王结交,若是这消息传到了晋王的耳朵里,只怕……”王世充收住了话,冷笑了起来。
杨玄感胸中气得要爆炸,一把拉住了王世充的胸衣:“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反正也没人知道!”
王世充眼中凶光暴涨,一下拨开了杨玄感的手,这一下他也用上了劲,只听嘶地一声,大红新郎衣竟给撕开了一条口子。
“杨将军,你的本事下官知道,如果你真的有意,杀我二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下官一向有自知之明,你不会当真以为下官会傻到只带了两个人过来吧。
下官既然能料到有人劫了新娘从后面跑,也能想到是曹操袁绍这样的贵公子所为,自然会作了相应的布置,这会儿功夫早有数百庄丁把这附近围住,要不要我叫他们出来拜见一下大将军与蒲山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