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大兴城极乐山庄的逍遥楼上,王世充两眼微微眯着,躺在自己的那张虎皮大椅上,迎栏独坐,吹着熟悉的秋日晚风,风中带着炸胡饼和羊肉饱馍的味道,柳林酒的香气淡淡地飘来,这才是熟悉的家的味道。
宁州那阴暗的丛林,让人窒息的闷热,不见天日的羊肠小道,肆虐的毒虫猛兽,可怕的战象,疯狂的战斗原始人,还有史万岁和蜀王杨秀那贯穿始终的明争暗斗,这些该死的东西终于可以从脑子里彻底释放了。
一阵幽香拂过,安遂玉那一头小辫子代替了远处如血的残阳,浮现在了王世充的眼前,她的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行满,回来已经三四天了,你既不上朝,又不到兵部当值,天天就是窝在家里,想什么哪。”
王世充微微一笑:“阿玉啊,这段时间多亏了你打理生意,回来后安抚麦铁杖,段达他们五个花了十万,跟随我征战宁州的三百家仆也花了十五万的打赏钱,战死的那十七个兄弟又花了十七万的丧葬费,这趟征战,到目前为止我不仅没象上两次那样赚到钱,反而赔了四十多万出去,为啥你这次不怪我呢?”
安遂玉的眼中闪过一丝埋怨:“行满,你是不是真的当我是那种没有见识,只会死抠着钱的妇人?这半年的生意就赚了五百多万,跟这些相比,你花的这几十万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且阿玉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现在渐渐起来的权势,以及你和朝中官员将领们,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些家族间已经建立起来的良好合作关系,我们这生意也不可能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现在从陇右到关中,再到东都,再到江南三吴一带,王家商行的几百家店铺已经在运转之中了,每个月的茶叶,丝绸,葡萄酒生意带来的净利润就不下百万,行满,这些都是靠了你撑起的一片天啊。”
王世充闭上眼,好象满天的钱都在下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这么大的生意,你打理得很好,也确实不容易。现在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这次宁州征伐归来,皇上还没有正式论功行赏,史万岁这次出征和蜀王杨秀也算是结下了梁子,我估计在大军班师之前,杨秀的告状信也早就随着快马进了京师,只怕皇上现在也正在犯难,该如何给这次的征讨作一个评价呢。”
安遂玉秀眉微蹙,把手里的一杯血糯饮子放到了一边:“我听说这次征伐宁州,皇上的本意是要把叛乱的首领,那两个爨氏兄弟给抓回来,甚至还专门派了信使,特地追到大军,要求把这两个人带回来,只是我看昨天献俘的时候,却只有一堆各个部落的人质,叛乱的首领一个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王世充睁开了眼,看了看楼梯口,安遂玉笑道:“放心吧,楼里的人全在下面守着呢,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王世充微微一笑,摸了摸安遂玉美丽的脸蛋:“还是你想得周到。实话告诉你吧,这次宁州征伐,战事还算顺利,但是背后的多方博弈,实在是出人意料。”王世充接下来把从蜀王夜宴时开始,到泸水沉金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听得安遂玉花容失色,连连叹息。
说完之后,安遂玉长叹一声:“想不到这看似顺利的宁州征伐,背后还有这么多曲折,那史万岁又是如何能瞒过万智光的眼睛,把那些装了黄金的箱子给沉到江里呢,那箱子里又怎么会多出这么多的石碑?”
王世充平静地说道:“这就是大军要在泸水边上一呆就是十几天的原因了,史万岁秘密派遣军中可靠的石匠,连夜打造了那些石碑,然后又做了五十口一模一样的大铁箱子,把石碑放入其中,每天白天的时候把那五十口黄金箱子搬来运去的,而车上都有夹层,换箱子时暗做手脚,就把黄金箱子放到夹层之中,把本来藏好的石碑箱子取出来,这样一倒腾,万智光的耳目们就看不出来了。”
安遂玉笑道:“原来是这样偷梁换柱之计,想必是出自你之手吧。”
王世充摇了摇头:“错了,这个计策是张须陀提出来的,此人文武双全,有霸王之勇,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深通兵法,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个人我一定会全力结交。”
安遂玉点了点头:“可他好象对史万岁很忠心吧,毕竟是史万岁一手提拔上来的,听你一说,这个人也很会知恩图报,我只怕史万岁还在的时候,张须陀跟你是不可能做到死心踏地的,只是泛泛之交。”
王世充眼中的碧芒一闪:“比起他的文武双全,忠义才是我更看重的,慢慢来吧,我总感觉史万岁这回还是留下了隐患,以后有可能就会栽在这件事上。”
安遂玉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疑道:“怎么会呢?不是黄金都沉江了吗?”
王世充叹了口气:“世事无常,爨氏兄弟毕竟给放了回去,以后就是大大的隐患,大军刚过泸水后没五天,朝廷的使者也赶到军中,要史万岁把爨氏兄弟为首的叛乱首领都带回大兴,当时史万岁说是为了稳定宁州的局势,显示朝廷的恩德,所以已经把爨氏兄弟放归部落了,我估计蜀王杨秀就是从这事中能猜到皇上对史万岁肯定有所不满,所以才趁机派信使进京密告。”
安遂玉摇了摇头:“杨秀勒索不成,给史万岁整成那样,还敢继续纠缠吗?”
王世充笑道:“一定会的,这次宁州征伐,杨秀才是输得最惨的人,唯一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就从指尖溜过,想结交史万岁,以后引为外援的企图也没有实现,他不想办法报复才有鬼呢。皇上派信使索要俘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对史万岁的行为有所不满,而杨秀只需要在密报中语气模棱两可,也不用明说史万岁受贿纵敌,只需含糊地说句史万岁所部在宁州分散剿匪,大肆搜捕,那皇上自然心知肚明,宁州不出事还好,万一爨氏兄弟再叛,那史万岁就要倒霉了。”
安遂玉“啊”了一声:“爨氏兄弟这次输成这样,还会再叛?”
王世充摇了摇头:“一切都不好说,中原大军去宁州一次不容易,万一杨秀使点心思,让留守宁州的蜀兵们纵兵大掠,或者是干脆以换防之名撤军回蜀地,那爨氏兄弟未必不会再动歪心思。这次史万岁和周法尚几乎是同时出兵平叛,周法尚干净利落地大败李光仕,一个月不到就将其击斩,甚至没有给王世积留下抢军功的时间,相比之下史万岁虽然功劳盖过诸葛亮,但战场之外实在是留下了太多的后患,未来如何,尚不可知。”
安遂玉眼波流转,问道:“那行满你呢,史万岁的事情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现在朝廷的决议还没有做出来吧,高熲又会给你何种回报呢?”
王世充突然坐起了身,这一点也是他这几天一直在仔细思考的,沉吟了一下后,他说道:“如果高仆射在正式宣布决定前私下找我,那就意味着我要么倒大霉,要么会交上好运,会被重用了,如果这两天他都不来找我,只是让我按规制和其他南征众将一起上朝听封,那最多本官升半级转任,或者是武职升为上仪同,再赏点绢帛之类,也就是个聊胜于无的封赏吧。”
安遂玉正待说话,却听到楼梯处一阵响动,连忙收住嘴,站起身来,张金称的身影伴随着他的大嗓门一起出现:“东家,高仆射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