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离默默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尉迟龙义,心情很是复杂,尉迟龙义真是一个爱走极端的人,小时候因为自己喜欢的侍女被他父亲强行卖掉,遂自暴自弃,甘愿做一个纨绔子弟,可是自华春梅被人‘杀死’之后,尉迟龙义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天到晚参加各种训练,刀术箭术负重越野等各种项目一个不拉,或者说他这是在折磨自己。
天威军遇袭那一天,钱不离命令阎庆国带领黑豹军的两支大队去后营支援,尉迟龙义竟然也偷偷跟去了,在刀山箭雨的战场上,尉迟龙义身被数创而死战不退,如果不是阎庆国发现了突进在前的尉迟龙义,命令士兵强行把尉迟龙义架回来,杀红了眼的尉迟龙义也许就这么死在战场上了。
疯狂到这种程度还不算,今日扎木合又带领草原游骑攻击天威军的大营,尉迟龙义骗过看护他的士兵,抱伤再次参加了战斗,结果身中两箭,一箭射中了肩膀,幸好有铠甲护身,伤势并不重,而另一支箭则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战场上的擦伤可不是平日在家行走坐卧不慎造成的擦伤,那一箭划开了尉迟龙义的脸颊,从外面都可以看到里面白森森的牙齿。
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尉迟龙义让钱不离颇为头疼,当日他把尉迟龙义调到大将军府当亲卫时,事前做过详细的调查,尉迟龙义是个纨绔子弟不假,强买强卖欺压百姓讹诈士商逼奸良家妇女的事情他都做过,但他鲜少亲手伤害过他人的性命,与其他恶少玩了女人还要把人卖掉或转送他人抢了东西还要逼人学狗叫吃狗屎等变本加厉的恶行相比,心中还是存着一丝未泯的善念。
钱不离想彻底整治皇城的风气,命武钟寒做了大量调查,稍微有些名气的恶少手中都有几条甚至几十条的人命案,有的人更是以虐杀奴隶为乐,姬周国的法制规定奴隶是私有财产的一种,杀个奴隶和摔碎自己的茶杯没有什么区别,尉迟龙义最让钱不离感到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别看尉迟龙义在外臭名远扬,但回到家里却从来没有虐待过一个家生奴隶。
如果尉迟龙义是个无可救药的人,钱不离绝不会在尉迟龙义身上浪费一丝精力,别人抢东西抢的是珍贵之物,尉迟龙义却今天抢个小首饰明天抢串小吃,他在青楼鬼混送给妓女的那些算得上是中上品的珠宝都是自己买的,要不然就是从家里偷的,尉迟龙义没干过让人倾家荡产的事;别人打起人来都是喝令家奴一拥而上,非把敢于冒犯他们的人打个半死不可,尉迟龙义却总是抢先爆出自己的名号,然后踢上两脚,打上几记耳光;别人玩完女人,不是掠到自己府中做侍女就是转手卖掉或转送他们一起玩耍,而尉迟龙义经常去青楼买春,虽然也干过逼奸良家妇女的事情,也经常把女人掠到自己府中做侍女,但对那些刚烈异常的女子,他总是临阵退缩,放对方一马,有时候还要贴些钱。
买卖属于自己的女人是尉迟龙义心中的逆鳞,曾有一个和尉迟龙义私交非常不错的公子哥看上了尉迟龙义的侍女,提出要用珠宝相换,结果尉迟龙义当场翻脸,拎着把长剑追杀那个公子哥整整追杀了两里地,这是尉迟龙义当时体力的极限了,武钟寒得知这件往事之后笑着对钱不离说,尉迟龙义当时肯定想起了少年时的朵玉儿。
所以钱不离觉得尉迟龙义还是可以转变的,但他没想到,尉迟龙义中了圈套之后,人确实转变过来了,可惜矫正过度,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大将军,粥已经煮好了。”一个亲卫捧着碗粥还有一节竹筒走了过来,这里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尉迟龙义的伤虽然不重,但他的嘴再没办法吃东西了,只能用竹筒插进嘴里,然后把粥往竹筒里面倒。
“我来吧。”钱不离接过了粥碗,用嘴唇试了试粥的温度,随手拿起一支箭矢,在粥里搅拌起来。
躺在床上的尉迟龙义看了钱不离一眼,喉头哽动,但什么话也没说。
等到粥不再那么烫嘴了,钱不离示意尉迟龙义张开嘴,把竹筒轻轻插进去,随后把粥一点一点的倒进竹筒里。
尉迟龙义却吃不下东西,勉强把粥喝下来一半,就摇了摇头。
钱不离把竹筒拔出来,自己也喝了口,尝了尝滋味,转头说道:“下一次做粥的时候往粥里放些红枣,还有莲子,再放一些麦芽糖,要不然这粥太难吃了。”
一旁的军医愣了愣,接道:“启禀大将军,红枣可用来滋补,军中还有些储备,莲子……我们没有啊。”
“没有莲子可以放别的,鸡蛋有没有?”
军医苦笑道:“大将军,鸡蛋是易碎之物,怎么运过来啊?”
“大……将军,卑职没事的。”尉迟龙义看到钱不离为他的饮食而操心,心中十分感动,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他脸颊上的伤刚刚上好药,无法吐出清晰的字音。
“你没事我可有事!”钱不离的眉毛向上一挑:“龙义,为将之道在于审时度势,象你那样一味意气用事是不成的。”
“卑职知错了……”
“你知错?上一次你也告诉我知错了,今天呢?今天的事情怎么解释?”钱不离脸上露出了怒色,如果尉迟龙义是个将才,他不希望尉迟龙义过早战死沙场,如果尉迟龙义是个无可救药的人,钱不离一样不希望尉迟龙义死在塞外,真的出了事,他在尉迟风云那里就没办法交代了,还不如任由尉迟龙义在皇城里作威作福呢。
“大将军,卑职……卑职是觉得以前的日子都虚度了,所以……”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钱不离截断了尉迟龙义的话:“你怎么不多想想,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个差错怎么办?”
“大将军,这一仗天威军战死了那么多弟兄,您都没有责怪谁,可是……可是大将军却一味要保证龙义的安全,莫非……”尉迟龙义说的话长了些,牵动了伤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莫非什么?说下去!”
“莫非只因为龙义是尉迟风云的儿子?”尉迟龙义说完紧紧的盯着钱不离。
“你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钱不离一笑。
“卑职当然要听真话!”
“在两个月之前,我是非常讨厌你的,你往日里做的那些勾当,着实让人憎恨,我巴不得你出门被狗咬死骑马被马踩死,去青楼也中了马上疯一命呜呼,尉迟风云的儿子?你可以狐假虎威的去吓唬百姓,我钱不离官拜帝国大将军,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钱不离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
尉迟龙义不但无言以对,也无颜以对,眼神显得有些呆滞。
“后来的一件事情让我改变了对你的看法,那个女孩子叫什么来着?华……华什么梅?”钱不离开始装傻了,这是武钟寒手下第一个‘女谍’,他怎么会忘了名字。
“好像是叫华春梅吧?”程达也在装傻。
“没错没错,就是华春梅。”钱不离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状:“我没想到你会为一个平民女孩子那么伤心,说明你还不是一个坏到了极点的人,就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刻意栽培你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把你带到塞外来?”
“你这段日子来的做为可圈可点,让我很满意,不但一改以往的习气,还不辞辛苦主动参加各种训练,而且在后营势危之时,更能奋勇杀敌,听阎庆国说,你已经亲手斩杀了七八个敌军了?”
“没……没那么多,卑职一共才斩杀了两个。”尉迟龙义的脸有些发红。
“初上战场,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战绩了,你现在还很不成熟,我不让你意气用事是保护你,不用着急,早晚有一天你要出去独当一面的,现在你要做的是多向别人学习。”钱不离说到这里,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缓缓说道:“龙义,你记住,我想栽培你不是因为你是尉迟风云的儿子,而是因为你自己,因为你是尉迟龙义。”
“我也有私心!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们天威军的人,我希望在将来,你的功绩能超过你的父亲,现在人们会指着你说,这就是尉迟风云的儿子,而在将来我希望能看到人们指着尉迟风云说,看啊,那就是尉迟龙义的父亲!”
尉迟龙义的眼睛变得潮湿了,他从小开始一直生活在锦衣玉食当中,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人们对他的尊重,可惜他越得不到尊重就越自暴自弃,而越自暴自弃就越得不到尊重,这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华春梅之所以能令他如此铭心刻骨,正因为是华春梅让他品尝到了受人尊重的滋味!此刻受到了钱不离的赞赏,其份量更在华春梅之上,尉迟龙义突然想到了那句话,士为知己者死!以往他听到这句话时,不过是嗤笑一声而已,此刻他却觉得这句话是如此的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