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奔了上去,可是车开走了。连让她看一眼的机会都不施舍!
在她的眼界内,这辆医护车,驰远了,只剩下一道灰色的影子……
这道影子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轨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天地崩塌,天旋地转,她觉得四周全在转动,全在倾覆!
仿佛一切都在扭曲,都在撕毁……
在那一刻,左恩是如此的憎恨自己,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魔鬼!不祥之物!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生活得如此的痛苦。
他冲上前抱住晕倒在地的木木。
他把她抱回房间里,远离人群,也希望远离这个扭曲了的世界。
一路上,止不住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关在房间里,背抵着门,抱着她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整个房间全是哀恸的哭声,如果他再不哭出来,也许他就会被体内澎湃的泪水淹没而亡!
他从没如此憎恨过自己!
他是个最残忍的魔鬼,在她历尽千辛万苦之后,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如此狠心地离开她!
他是个最懦弱的魔鬼,在她最需要勇气帮忙,最撕心抉择的时候,如此下贱绝情地选择抛弃她!
她是他最爱的女孩子,她是他最想保护的天使,她是他最在意的亲人——他在凡间,守望她,守望了十三年!
她说——即使你是恶魔,我也会跟你在一起;因为我们永世轮回都会在一起。
可是,他却要用这种最残忍地手段去逼迫她离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着她,把全部隐忍的泪水全泼洒在她的脖颈上。
他一直哭,不停地哭。
时间如水,他的泪也如水,掺和在一起快乐地流淌。
木木的手指轻轻地颤动……若水面上的百合花瓣,轻轻的绽放……
她纤长如羽的睫毛微颤,然后眯开一条线。
在她的视线内,是一片金色,比阳光还明媚还耀眼的金色。
一阵柠檬的香气充盈在她的鼻翼两端。
有她的耳边嗡嗡的吵,是有人在竭声哭泣的声音。
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熟悉。
仿佛从很久的以前,他们就不曾分开过。
他们的血液,似乎从很久,很久的以前就融合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对于那些话,我收回!就是让我死,也请让我收回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
他如此竭力地抱着她,她都能感觉到骨头公主碰在一起的声音了。
过了好久,她抬起手,抚上他的脸。
“花痴……花痴,你听得到我在说话吗?”
她对着他微微一笑,大眼睛里全是晨曦的碎片光芒——雾霭初尘,华光璀灿。
她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当眼睛慢慢闭上之后,手猛然地滑落了下来。
什么也没说。
她抖嗦的唇瓣内把话全吞了进去。那样子,好像是晨露中的雪色茶花瓣,卷曲而成的花苞,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雷阵雨给打落在泥地上。
见过雪皑至透明的茶花吗?纯雪绡透,柔弱娇小到另人哀伤绵绵。
左恩愣住,他摇晃着她说道:“你想说什么?花痴,你……”
她的手指冰凉,苍白血管中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
他不敢相信地盯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桃儿脸,为什么她变得如此的透明脆弱,宛若大冬天里堆成的雪娃娃,阳光一照就融化。
他伸出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为什么?没有气息!
一瞬间,左恩觉得自己大脑缺痒,停止了转动。
他俯下头聆听她的心脏声——没有……微弱到不要闻!
整个世界为什么全黑了!为什么?没有生息的光。
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有黑色的
网,在漫无边际的撒下!
在他慢慢恢复知觉之后,他抱着她冲出了门外。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冲破一切也要救她!救她!救她!
她是一只落单了的候鸟,静静地跌落在冰冷的北极,她扑腾着幼小的翅膀,却始终也飞不高。
手术室,两个房间,两个人,两张床,隔开着两张同时苍白的脸。
他俩都翕着眼帘……他俩的眼睛都是纯黑到没有边际的疼痛——苍夜如雪,如雪苍夜——木木与炫,炫与木木。
心电图还在微弱地跳动,微弱如针眼的刺儿,那跳动的样子又仿佛是狂风中的蜡烛在虚弱的喘息……
那是在薄冰上的舞蹈——蝴蝶纤细的舞姿被飓风吹得零落,吹得破碎……
兹、兹……
“心脏除颤器”电击心脏的声音。
兹、兹、兹……
电流通过人身的声音,手脚一上又一下地抖动。
时间如钻,晶亮而沉重,沉重而伤人。
其实,时间就是生命。
一点一滴都是如此的宝贵。
左恩、澈、杰洛,三人遥望着厚厚玻璃门内,两张病床上的两张同样苍白的脸……
心电图嘀哒嘀哒的响,微弱而细细……
左恩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白色灯光若细雪,冰冷地弥漫在他金色的头发上,使得他的侧脸轮廓变得峭瘦坚毅。
风,在走廊浮游,有种异样的冷。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的雪白苍凉……
左恩慢慢地握紧手心,因为,他总觉得夏天已悄然走远,而寒冷的秋风,已恻恻的扇来。
手心微凉。微凉手心。
收紧,收紧,也是一片空洞的苍穹。
时间嘀哒的走远,他发现自己的心也变得悠远而苍老了。
他想起以前十岁的自己和十岁的炫在一起的样子。
十岁的炫和自己击掌的样子。他满脸墨水,然后艰难地叫自己“哥哥”的样子,既委屈又可爱。
十二岁的炫被绑架后的样子,他装做毫不在意地说:“你无需在意,我代替你被绑架,那是有代价的。”
接着是五岁的花痴,对他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那笑容如阳光,映衬着金色的小雏菊。
“即使你是恶魔,我也会跟你在一起的……”
十八岁的花痴,在飞机失事时,笑得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掉下去,我也会跟着你一起跳下去,因为我们永世轮回都会在一起。”
他墨镜后的异色眼眸像发条一般,拧得紧紧的;一直盯着床上的两个人,两个他最亲的人——他的神经就像上了弦的箭,等着被救赎出击的一天。
某一种程度来说,他俩就是他的生命。他俩在他的生命中所占的比重,其实是一样的!缺一不可!
缺少了谁,他的生命就破了一个无法去补救的洞,从此落下了空白,落下了残缺!
如果,炫走了,那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
如果,花痴走了,那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拾回?
不——没有——没有了!
澈实在是无法再忍耐这种万籁俱寂,只有心电图嘀哒虚弱跳动的声音了!
那心跳如此的微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明媚又哀伤的中午。
他背着炫的时候,全身上下一直笼罩在一种孤寂而痛苦的阴影。
炫倒下去的时候,他正好冲上前,炫漆黑的眼睛里升腾着一簇暮色雾霭,黑得如此的透彻哀伤,黑得如此的让人的心寂苍寥,那一刻,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色的空洞寂静。
炫当时紧抓着他的手,突然就冒出一句话:“澈……”
“是我,我在!”
“你知道吗?我一直是一个无心的人……我不知道我失去了她,还能不能活下来……我的心是空洞的。如果失去了,找不回来了,那就是永远的空洞了。”
炫就像一只白色的鸟儿,跌落在地上。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背着炫,努力地往前跑。
没有尽头的跑……
“原来,我……我……我真的是没有心的。所以,空荡荡的胸膛才会这么疼痛……这么、这么的疼痛。”
炫断续而迷糊说着……然后晕死了过去。
澈当时脑子乱嗡嗡的……
他只想救这位少年,这位永远干净雪白的,站在八重樱树下微笑的少年。
如果说,炫在许久以前失去了自己的心,那么在许久的以前,他也同样失去了自由的信仰!
他不明白炫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可是,如果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这些隐秘的话,是否已经在某一种程度上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知己。
所以,如此的坦诚相见,如此的想要去倾诉……肆无忌惮地想发泄……
杰洛狠狠地揉捻抽拔着烟头,然后把里面的烟丝,撕扯出来,揉碎在地上。
只要他一紧张无措的时候,他就会很固执地不断地揉捻烟丝,以此来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和压力。
烟丝如碎雪,条条撕裂,片片湮灭……
澈向着长长的廊道走了过去,四周灰样的苍白调,只有那抹绿色的背影透出生命的源头。
过分雪白的墙壁,永远不变的消毒药水味,永远不变的寂静……宛若是没有灵魂的一个身躯空壳。
这就是医院,有人会对医院产生恐惧,其实,真正恐惧的不是医院本身。而是对于生与死之间的恐惧。
嘀哒,嘀哒……
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全淹没在这个心电图里。
不一会儿,杰洛也跟在澈的背后,选择离去。他压抑到无法呼吸,所以选择逃离。疾奔,迫切地逃离。
风呼啸而来,冷气灌满全身。
左恩继续坐在椅子上,他一步也不想挪动。
他要陪他俩,陪着他的兄弟,也陪着他的爱人。
他坚定不移地守候着,沉默着,如果他俩醒不过来,那他就会永远等在这里,守在这里。
这是一种信念,他现在就仅靠这一点点微薄的信念支撑着。
虽然微薄,却能给他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月色苍凉,光亮如锦缎,洒落一地的白茫。
澈随意地坐在草地上抽烟,他狠狠地抽着。
烟雾,清冷若霜,缠上他的五官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