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希澈一时哽咽,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刹间,木木的心提到了坎眼上,不能发一语,只能选择默默地聆听。
四周很静,似乎连太阳光线坠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从人群中走了出去,她赤着脚,走得很慢很稳,一步一个脚步,铿锵有力。她动作柔缓地摘下黑色的头巾,月光乍时破云而出,皎洁银辉,洒落下来,美丽的月华,像漫天的花瓣,洒落在她玫瑰红曲卷的长发上,好像从天而降的月光女神;海风吹拂着她黑色的雪纺纱,轻纱上的花蕾暗纹,就像羽翼一般轻拂波动……原本喧哗哭闹的场面,一时哑雀无声,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母亲惊艳的容颜,母亲在我家乡是最美的女神。她对着独眼海盗头目,语气凛然地说——‘以奥丁神的旨意,我来跟你谈判!’那是我听过最美妙有力的声音。他们把妈妈带进了船舱。人群中,有人开始唏叹可惜,窃窃私语起来,这一去是凶多吉少的。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忘记了时间是怎么流失的。妈妈衣裳零乱地被放了出来,我看到有血丝从她纤细的手腕上,冷冷的流淌下来……一滴又一滴地砸在了船板上……”
风呼啸而过,像一种哭砂。
木木的心很堵很堵,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希澈站了起来,屹立在峰崖上,恰似——历历羽林影,疏疏烟露姿。冰川峰峦,顿时,因为他而变得高远圣洁。
“我看见妈妈一步步艰难地走向我。我当时控制不住,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但是妈妈一把抱紧我说——‘澈是男子汉,是不准掉泪的!’我的双手沾满妈妈的鲜血,鲜红鲜红一片像一种浓郁的红玫瑰,被贱踏成墨黑色,然后凋谢下来!从那刻我才发现,妈妈即使流血,也从没掉过一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海盗们真的放了我们。回到了格陵兰,我们等父亲来接我们。可是……可是……”
安希澈的眼瞳变得暗隅无光的空洞,里面没有焦距点,只是一片的死灰。
是的,寂静的尘埃,亘古的伤痛!
木木看着他慌乱无助的样子,心揪得紧紧的。
“可是,那时候父亲已经遇险了。遇上了海难,他坐的船已沉在了黑暗冰冷的海底。当时,我妈妈就站在我这个位置上。她冲着我说——‘澈,你再吹一下风笛吧。你爸爸以前就是这样吹给我听的。’我说好,但我不能哭,即使爸爸不在了,我都要像个男子汉那般勇敢地保护妈妈和安妮。她的神情很安静平和,她转过头,对我轻轻地笑。翩若飞鸿的笑,衬着晚霞,笑得明媚而绝然。她说——‘澈,别人可以夺走你的一切,但是不能夺走你的自由。而你父亲是我的全部自由和信念,我活着回来,就是为了再见他一面。澈,你要一直吹下去,我喜欢风笛的声音永远飘荡在空中。’她说完后,有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碧绿的瞳孔里瞬间崩落下来,接着,她就从这里跳了下去——跳了——下去……然后我一直吹,一直吹……停不下来……”
有一瞬间,宇宙崩碎了。
天地将息,万籁间只有风笛的声音在哭砂……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再无任何活下去的理由和寄托,直到安妮饿哭了的声音,才把我唤醒。原来,在这个世间,我还有妹妹,唯一的妹妹,而我是她的保护神。”
心一刹那被掏空,木木跌坐在地上。
她睁大眼,双靥却透出一抹异样的嫣红,眼光有些迷乱,看着希澈,不知道这位少年在那段尘封的岁月里是怎么度过的。
希澈眼里有层浮动的薄光,他神情忽无限感伤,凄凉笑影一闪而逝,缓缓地说:“剩下的人都活了下来,但从此以后,我却再无母亲!”
木木冲动地抓紧他的手,眸光莹莹波动地说:“你应该替你妈妈感到高兴才对。因为她回来了。回到了格陵兰,回到了与你父亲相遇的地方。这是你妈妈一直以来的信仰,因为你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你母亲活下去的理由。她努力地活下去,是为了见你父亲最后一面。你应该替她感到高兴,因为她又在天堂与你父亲在一起了。她是幸福快乐的,因为在你的风笛声中,她又回到了以前。回到了与你父亲相遇的那一刻,那是一种无法表达的情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活着的理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自由信仰,所以,你要尊重你妈妈的选择。即使选择是一种痛苦的绝望,也要心存感念,因为那是她对爱情的选择,对信仰的追求!”
“是吗?你觉得我妈妈的选择是快乐的吗?”
“嗯。因为她永远活在了风笛的旋律中。”
“谢谢你。所以,我会永远地守护妈妈!永远地守护着格陵兰!我不会让它消失的!”
风笛继续吹响,在空中,在山谷低低的缠绕徘徊。
天地间的时光流转,万物的无情,其实都是一样的;阴晴圆缺,无情地变迁,任何人都没有特权被赦免。
过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峰岩上,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木木,好似只要她在自己的身边,春光就会永远流转婉约;与她眉目相对时,总见缱绻芳菲,宛似月照清荷,波光莹润,似乎眼眸一抬,就能感到余温在慢慢由肤到骨般的漫游侵袭——这世上有一种人,总是有一种人可以让你感觉到月朗清兮般的美好。
他轻轻地说:“你知道吗?你跟我谈判的神情很像我妈妈。你喜欢玫瑰吗?”
像他妈妈?木木眨着眼,不自觉地摸了摸脸蛋——呜呜……郁闷,难道自己的更年期提前了。
“玫瑰?还可以吧。不过,虽然我没种过玫瑰,可是我种过雏菊。”
“雏菊吗?漂亮吗?”
“呵呵,红黄相间的雏菊,就像太阳一样啊。”
人活着,本来就应该向着太阳的方向前进的啊!
“像太阳一样的花朵是吗。”
希澈回过头,眸色温润地看着她。他在想格陵兰,也许会生长雏菊,因为向着太阳开放的花,生命力都很顽强。不过要找起来,得费些功夫。
“嗯。是的。雏菊就是向着太阳生长的花。”
木木笑了起来,像太阳一般灿烂的笑,仿佛有一股浓郁的温暖气息,扑鼻而来,让人顷刻沦陷内心城池。
希澈被她的笑所感染,所以也微笑起来,他决定去找那种向着太阳开放的花。
一天后。寻未果,但他会继续。
“如果放你自由的话,你最想去哪里?”
在下着小雪的傍晚,希澈好奇地问木木。
他已教了许多基本剑术给她,木木开始使用真的西洋剑了。
“英国。我要去英国找一个人。”
木木很固执地说。
“英国?”
一听到这里,希澈眼中盛满了笑意。心里噼噼啪啪地暗自算计着。
他开始有意识的引导:“你知道吗?英格兰和苏格兰是毗邻相连的,从苏格兰到英格兰是非常方便的。而且,你还可以沿途观光美丽的风景,记住,要去英格兰,一定要走苏格兰的路线,因为这样的路途是最捷径的,消耗的时间是最少的。”
“喽?是这样吗?那好啊。呵呵,嗯。我记住了。谢谢希澈哥哥!”
木木笑着,毫无防备地点头,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
看着她如此信任自己,安希澈开始觉得自己不做贩卖人口的“勾当”实在是一种损失,浪费人才,哎,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嘛!
“那个……你真的要放我们走吗?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你打电话给在日本我的家族了对吗?他们是不是送钱过来了?是炫吗?炫来格陵兰了对吗?”
木木一连串地问句,根本没注意希澈的眉头已皱了起来。她只是猜测不到,为什么小气鬼的安希澈突然间答应放人了,这里面一定是有其原因的,所以她开始瞎猜起来。
“炫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希澈站了起来,碧绿色的衣袂在雪色中翻飞。
看着他一脸的疑问,木木的脑子开始打结,不是炫过来,那是谁?左恩吗?是左恩?难道是左恩来救自己啦?哈哈,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木木快步跑上前,使劲地扯着他的衣袖,继续激动地问:“不是炫吗?那就是左恩了,对不对?一定是他!是左恩来救我啦。上帝啊,一定是这样的!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左恩不会扔下我不管的。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找到我的,不管我在哪里,他一定会把我抢回去的!”
木木越激动,希澈的眼睑就敛得更紧了。
歌者迷音的声线,动听且残忍地飘荡在半空中:“左恩又是谁?又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一疑问句,直接把木木的思维全打断了。
不是炫!
也不是左恩!
那到底是谁?是谁?
她惊恐地瞪大眼,不可能的,不是他俩还会有谁?
对了,上次跟另一拔海盗火拼的时候,希澈不是损失惨重吗?他现在应该很缺钱才对!所以,难道是……
木木睁大眼,摇着头,突然觉得希澈的脸变得异常的陌生和可怕!
“啪啦”响,她猛地甩开刚才还紧紧抓着的衣袖,目光凌寒,吐出的字,像刀锋一般的尖锐:“安希澈!如果你要钱,可以!但是你不能私自贩卖我们!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放了我们。是百万?还是千万?我警告你,不管你要多少钱,都不准把我们卖给另一些海盗!我们不是你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