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学府书院的吴魁将酒杯拿了起来,便知他有话要讲。
晋王并未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讲。
吴魁拱手,道:“王爷,刚才的十首词已经作完,现在又该新选主题了,草民有个建议,不知可讲否?”
晋王颔首:“今天大家曲水流觞切磋诗词,有什么不能讲的?”
“王爷圣明,其实草民想将下一个主题定为风尘女子。”
“风尘女子?”
吴魁此言一出,众多书生皆是一愣,这样的主题倒是新颖,他们之前还不曾做过。
柳味坐在溪边则有些吃惊,当然,若是别人提出这个主题他倒还好说一些,可那吴魁是学府书院的人,那他就不得不谨慎小心一点了。
唐宋时候,青楼女子的地位虽低,可她们还没有和不堪的词汇联系在一起,朝中士大夫每每宴请宾客都要请风尘女子来捧场,因此吴魁说出这话的时候倒也不觉得丢人,他反而觉得这是一件雅的不能再雅的事情。
当然,他更为得意的是,在这个主题上,柳味要倒大霉,待会他会想办法让柳味作词,而柳味不管同意作还是不同意作,他都要丢人。
柳味若是不同意作,则少不得被人认为才情不够,以前的那些都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如果柳味同意作,这与风尘女子有关的词他如何作?他可是驸马爷,作与风尘女子有关的诗词,难免会被人所诟病,甚至大家会将之前柳味给小蝶赎身的事情再次拿出来宣扬。
虽说上次柳味并没有在那件事情上栽跟头,可如今再拿出来,那柳味能不能安然无恙,就难说了。
吴魁这边说完,在场的士子书生议论了片刻便很愉快的定了下来,而定下了后,苏另看命人去不远处喊来一名风尘女子。
既然以风尘女子为题,少不得要找一名风尘女子来现场的,因为这样才好令众人开阔思路,打开灵感嘛。
不多时,一名怀抱琵琶的女子被人领了来,那女子身段婀娜,面容娇艳,是那种让男人看了一眼便会忍不住喜欢上的女子,女子被这么多书生用异样的阳光看着,不由得有些羞怯,近而忍不住低下了头。
女子有些娇羞,还有些紧张,甚至带着一点生气,可她又不能生气,她是风尘女子,她的命运是早注定了的,她就是男人的玩物,如今被男人看着,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女子低着头,可能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眼角忽而就有些湿软,可她又不能被人看到,因此头就更低了。
风尘女子已是请来,那些书生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思敏捷的已是有了思路,于是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当即吟出一首词来。
当然,这首词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只不过在格局境界上有些落于下层,他认为风尘女子地位低下,是男人玩物,在其词的感情亦或者境界上自然高不了,所写不过女子的娇羞容颜如何美丽动人罢了。
一名书生作罢,其他书生纷纷效仿。
转眼已是有八九人作了八九首词,吴魁见此,心知时机已到,于是望向柳味道:“刚才柳驸马作了一首杨花词,让我等真是开了眼界,不知可否再为我等作上一首呢?”
吴魁此言一出,那本来低着头的风尘女子忍不住抬起了头,柳味才情何等不俗,柳味若为她作首词,当真是她的荣幸,而且她也隐隐有着些许期待,京城最闻名的才子会作出怎样的词来呢?
可莫要与刚才那些犹如登徒子般的书生一样才好。
风尘女子抬起头的时候,明眸中带着一抹惊艳,柳味双目刚好与之碰撞,心头不由得就跳了起来,而那风尘女子则更是羞涩,忍不住又低下了头。
如意郡主坐着柳味旁边,微微凝眉,如意郡主是个聪明人,当她听到吴魁话后便知吴魁意欲何为,他这分明是要看柳味出丑啊,无论柳味作与不作,都讨不了好。
此时的如意郡主真想上前扇那个吴魁两个耳刮子,可她身为郡主,又如何能当着这么多的面去打一个书生?当朝天子对书生优待的很,从来没有杀过读书人,她就更不敢了。
她只好将目光投向柳味,如今该怎么办她只能听柳味的。
柳味浅浅一笑,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吴魁险恶的意图,如意郡主想提醒一下,可又觉得多此一举,自己的驸马是什么人,能看不出吴魁是什么意思?
就在如意郡主犹豫的时候,柳味已是端起溪水中的酒杯,一口饮下,道:“好!”
吴魁以及慕容博等人听到柳味说了声好,便已是欣喜,柳味说好,那就是要作的,既然作,那他就少不得要被人所诟病了,一个驸马竟然为风尘女子作词,传出去让人怎么看怎么说?而如果再与之前柳味帮小蝶赎身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大家就少不得要怀疑柳味的品行和人格了。
晋王和苏另看两人听到柳味的话后微一凝眉,他们是这些人当中少有的知道内情的人,因此吴魁什么意思他们很清楚,柳味这次怕是难以洗清自己身上的污名了。
可他们却并没有开口阻止,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看到柳味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柳味,仿佛柳味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安心镇定。
柳味说完好后,并没有急着作词,而是望向那名风尘女子问道:“姑娘芳名?”
风尘女子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柳味,有些紧张,但还是答道:“奴家杜秋娘。”
柳味微微颔首,可并没有作词的意思,而旁边的那些士子书生则议论开了,他们作词何须问这个问那个?他们不明白柳味到底要做什么,不过那些对柳味怀有嫉妒之意的人的言辞就有些恶毒了。
“这柳驸马问来问去,莫不是作不出词来在拖延时间?”
“谁说不是呢……”
“………………”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可柳味却似若未闻,浅笑后再次望向杜秋娘问道:“杜姑娘因何流落风尘?”
杜秋娘又是一愣,她沦落风尘这么久,为很多男人唱过曲,可又有那个男人问过她因何沦落风尘?那些男人皆不把她当人看,更没有尊重过她,可眼前的男子只三言两语,竟让她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和感动来。
“奴家……奴家是被家人卖进了青楼的。”杜秋娘的身世可怜,只是在这么多人跟前,她却不愿意多说,想来她虽是风尘女子,可骨子里却也有一股坚强,她并不想以自己的身世来博得众人的同情。
柳味见杜秋娘只说了短短一句话便不再多说,这让他有些吃惊,他本以为杜秋娘身世可怜,趁着这个机会必是要大肆诉苦,可她没有,在她的心中,竟然也有着一丝高洁的倔强吗?
柳味愣了一下,可还是没有作词的意思,旁边的人已是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刚才他们还是自己小声议论,可现在却已是明问。
“柳驸马,你要作词便快些来作,问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是啊,莫不是作不出来……”
面对那些人的质问,柳味只不屑的抽动了一下嘴唇,而他的这个动作带有满满的轻视味道,这让那些人有一种被人鄙视的感觉,可他们却又发作不得。
柳味再次面向杜秋娘,问道:“你可有什么愿望吗?”
“我……”杜秋娘又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只是她刚要说的时候,却停了下来,她不认为这里有人会满足她的愿望,她说了不过徒增别人笑柄罢了。
“无妨,杜姑娘有什么愿望但说。”
杜秋娘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奴家……奴家但愿做常人妇。”
杜秋娘说完便再次低下了头,对她这样的风尘女子来说,哪怕是常人妇这个简单的愿望,有时都是不能,而她更清楚,当她说出这个愿望后,定要遭到到周围这些人的嘲笑的。
一个风尘女子竟然想嫁人了,这难道不可笑吗?
周围的确有人调笑,不过柳味却是开始作他的词了,而且作的不带一丝停留。
柳味的词是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柳味这首词吟出的时候,并没有立马引起轰动,至少没有像刚才那首杨花词引起的轰动大,可片刻后,众人已是陷入了沉思,柳味以风尘女子的口吻,只用片片数语,便将一个风尘女子的无奈描绘的淋漓尽致,细细品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辛酸。
而在品词的时候,再联想到柳味刚才问的那些问题,竟然觉得又兀自升华。
全词并未怎么写风尘女子的生活如何辛酸,可读来却觉得寂寞无奈像排山倒海般袭来,而若得山花插满头这句将风尘女子的愿望描绘的又那般淡雅随意。
沉思持续了很久,直到一个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