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来说，一个人不管为人多谨慎，做事多么滴水不漏，只要接触的时间足够长，还是能够从言谈举止中找到这个人的行为模式，从而分析出他的弱点。若是能够了解他的背景，再结合他做事的方式，会更加事倍功半。
    这是程为安告诉妍媸的。
    可惜的是，关于这个向云，不管是文琴还是程为安，得到的消息都是少的可怜。今天能见到他，妍媸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想这么快离开，于是冷霖沛坚持要送妍媸回房间的时候，妍媸假装犹豫了一下，随后说，“既然这样的话，我跟你们一起去大厅吧，我正好要去找文琴。”
    冷霖沛同意了。
    三个人走在前头，没多久，一对穿黑衣服的人从后面追上来，其中一个快速在冷霖沛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迅速分布在大厅大门的两侧。
    妍媸不由得皱眉，“带这么多人来梦园消遣，冷参谋长如今的架子好大。”
    冷霖沛的脚步微顿，神情涩然，“小媸，在其位谋其政，我只是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你一定要这么冷言冷语的对我吗？”
    “你要做什么跟我没关系。”妍媸语气生硬的说。
    冷霖沛突然停下，妍媸也只好停住脚步，她挣开冷霖沛扶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
    冷霖沛表情一僵，牢牢望着妍媸，“我听说你离开阮无城了。”
    “这是我的事，跟你更加没有关系。”妍媸把视线望向向云，他没有理会冷霖沛跟妍媸，径直往前走去，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大厅门口，正跟守在门口的士兵低声说着什么。
    “你现在离开他是对的。”冷霖沛说，眼底慢慢爬上一丝淬了毒般的寒凉，“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这北平城里销声匿迹，甚至整个北洋军，都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很快，我就会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主人？”妍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就算没了阮无城，还有阮无晏，就算没有他，北平城还有其他的人，轮也轮不到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我父亲曾是北平府的督军，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若不是被余杭生所杀，那北平城现在理应在我手里。论家世，论能力，我有哪里比不上阮无城？”冷霖沛逼近妍媸，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想想以前，他是那么温润随和的一个人，永远带着温暖人心的笑，到底是如何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的？
    妍媸想不起来，巨大的无力感袭来，她深吸一口气，提醒道，“冷霖沛，不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把你自己的命搭进去。”
    这话对妍媸而言，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却让冷霖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他阴沉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喜，“小媸，你关心我，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放心，等我坐了北平城的主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他已经鬼迷心窍，丧心病狂了！
    不欲再跟他多说，妍媸转身就走，为了表演的逼真，她走的很慢，一条腿不敢用力的样子。
    走到大厅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
    要搜身。
    妍媸愣了愣。
    这时冷霖沛从背后追了过来，他对守门的士兵挥了挥手，道，“她是跟我一起来的，不用搜了。”
    那人这才作罢。
    进了大厅室内，妍媸立刻注意到，往二楼去的路以及各个出口都有人把守，大厅里人并不多，除了梦园的几个交际花之外，就是向云以及另外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碧姝正摇曳着婀娜的身段招呼客人。
    大概是因为程为安的原因，文琴已经不怎么在人前露面，大部分都是碧姝代劳。
    “什么情况？你怎么进来了？”碧姝在客人中间寒暄过一圈，到了妍媸身边。
    “我还想问你什么情况呢。”妍媸看向场中零散的人群，“怎么回事？文琴姐姐呢？”
    “今日洪帮大当家包场，点了我跟那几个姐妹陪着，其余人一概不许进来。阿姐在后园，我送你出去。”碧姝低声道。
    洪帮大当家？
    那个年长的男人就是洪帮大当家，妍媸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虽然上了年纪，但一眼看去就知道绝不是简单的角色。那个向云今天来，原来是赴洪帮大当家的宴请的。
    大当家如今收回洪帮一半的势力，确实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梦园办茶会，办舞会，做生意，若要立足，没有后台根本行不通，梦园的后台，除了文琴手底下那些交际花的人脉之外，在北平城最大的靠山就是帮会，文琴跟林立农私交不错，洪帮为梦园摆平过不少麻烦。现在林立农失势，大当家却出现在梦园，这肯定是有意为之。
    看来，北平城真的要有一场暴风骤雨了……
    阮无城如今被父亲猜忌，失去了团长的位置，因为在金陵闹出的动静，取消跟沈蔷薇的婚约，惹得沈家不快，现在沈市长一家跟阮无城可谓是针锋相对的死敌，他们断不会让督军的位置落在阮无城手里。这个时候，在没有了洪帮的助力，那么……
    妍媸实在为阮无城的处境担忧。
    从大厅出来沿着小径去后园，走了老远还能看到三步一岗的士兵站岗，除了督军府的士兵之外，还有洪帮的人。
    可见这个向云，是个十分惜命的人，如此周密的部署，就算想对他动手，也很难得手。即便得逞了，杀他的人也活不下去。
    想想这些，妍媸觉得头疼，一路回到后园的小楼，天色渐晚，客厅亮着一盏灯，程为安正在等着他，长几的一角放着个手提箱，妍媸看到了，疑惑问了句，“是有人来了吗？”
    “不是有人来，是我要走。”程为安搁下正翻看的报纸站起身，示意妍媸跟他回房间。
    进了房间，程为安关上门，拿过桌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递给妍媸，“金陵发来的电报，下午刚收到的，跟北平现在的局势有关，你可以看一下。”
    妍媸迟疑了一下。
    关于程为安的身份，妍媸其实是有诸多猜测的，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程为安应该跟阮无城他们一样，在舅舅麾下做事，毕竟上阵父子兵是国人的传统。
    直到上次她去了金陵之后才发觉，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程为安做的很多事情，舅舅并不知情，例如张冠宏的死，估计舅舅无论如何也不知道金陵政府的陆军总长之争是大哥一手促成的。
    妍媸最终还是接过了信封，她很想知道金陵的电报里是如何分析北平的局势的。
    电报内容很简单：“段已插手，滇军异动，速归。”
    妍媸一头雾水，“滇军异动跟北平局势有什么关系？”
    程为安掏出打火机把信封整个点燃，跳跃的火焰在他眼睛之中闪耀，“滇军异动跟北平无关，跟你舅舅有关，若事态大到无法控制，金陵或许会派他参战。前面一句才是说北平，这个段指谁，你应该清楚吧？”
    妍媸点了点头。
    之前文琴跟她说过，阮家的大小姐回北平了，这位阮家大小姐，她的未婚夫是金陵段家的大公子，而金陵段家，是总统最早期的追随者，为金陵政府出钱出力，除了有钱，段家还有一位金陵政府的空军司令。
    若段家插手北洋军的内务，那……
    不可控制的，妍媸想起阮无城的处境。
    “大哥是要回金陵吗？”妍媸问。
    程为安摇头，但没有说具体去哪里，垂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他拍了拍妍媸的肩膀，“我的时间不多，有两件事需要嘱咐你，第一是你，小媸，你太容易感情用事，对待任何事，都需要冷静分析，理智处理，不应该一味由着感情占据主观。第二是你舅舅和舅妈，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若……若我有不测，将来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大哥……”妍媸被程为安最后一句话惊到了，她撑着大大的眼眸，显得有些张皇，“你……你这一趟很危险吗？”
    程为安笑了一下，“我是说万一，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难说的很，嘱咐你一句，图个安心嘛。梦园是做生意的地方，我走以后你总留在这里不方便，西山路上的那处园子，还记得吗？”
    妍媸点点头。
    当初程为安暗杀张冠宏，跟郑寻一起到北平时，就是住在那里。
    可惜，后来郑寻死了，妍媸亲眼看着他的尸体被拖走。
    现在想起来，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那地方现在很安全，如果你还想留在北平，可以住过去，守园子的是何伯，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将来如果你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也可以去找他。当然了……”程为安顿了一下，接着道，“要是你不想在北平了，就去陪陪我妈。”
    不知道为什么，妍媸莫名有一种程为安在交代后世的错觉。
    望着眼前这个给过她许多关怀的男人，妍媸心里一阵发虚，眼眶不由自主的就红了，她抓住程为安的手臂道，“大哥，你能不能别走？你就留在北平，或者回金陵……我不想让你有事。”
    程为安眼波轻闪。
    或许是因为如儿的关系，妍媸对程家来说，就像是茫茫大海之中的一叶孤舟，让他们被愧疚日日夜夜折磨的心暂时得到抚慰。看的出来，妍媸也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亲人，所以，她才那么急切的想让他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