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妍媸这话，王太太扑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老王是被那个女人害了，他有理说不清，上面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妍小姐，您跟程司令都是明白人，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求您跟程司令为老王说句公道话吧……”
    妍媸跟九姨太是从北平开始就有的过节，调查九姨太跟别的男人来往的证据是因为妍媸的提醒跟暗示，所以王太太认为妍媸的目的只是九姨太那个贱人，而不是王家。
    通过这些天跟田佩君和妍媸的交往，她感觉的到，这两个女人都不是铁石心肠，只要她苦苦哀求，应该能说动她们。
    但这次，妍媸却没急着去扶王太太起来，她顿了片刻，问了一句，“他之前为了别的女人忽视你冷落你，丝毫不把你放在眼里，王太太，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如此低声下气？”
    王太太怔了一下，面上神色戚哀了三分。
    若说刚才还有演戏的痕迹，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哀伤了，她对妍媸涩然一笑，“我跟他不如程司令跟程太太感情好，他为了别的女人那么对我，我并非不恨。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他，我是为了我的三个孩子。若是没了父亲，这三个孩子的将来就彻底毁了！我吃得了苦，忍得了委屈，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孩子们去吃苦，受委屈……”
    这是王太太的心里话。
    男人到了高位，风光无限时未必有女人的好处，因为地位高了，身边的环肥燕瘦也多了。可他一旦落魄了，女人和孩子却肯定是要落魄受苦的。
    若她没有孩子，王甫忱那么对她，她才不会为了他如此低声下气的上门求人。她是新时代的女性，离开王甫忱，日子也不会太差。
    一旦有了孩子，考虑的自然就多了起来，孩子若没有了父亲，会不会受人欺负？在学校会不会被人看不起？她一个女人，能不能给孩子安稳的生活？
    同为女人，田佩君完全理解王太太的心情，她叹一口气，弯身扶她，“天下没有不为孩子着想的母亲，我们都明白的，你快起来说话。”
    王太太却不肯起，一定要跪着。
    田佩君只好侧过身看妍媸。
    妍媸有些走神，方才那一刻，她想到了自己。王太太刚才说的那番话让她更加确定了一件事：困住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让她生一个孩子。孩子是把两个人紧密联系在一起最有效的纽带。
    阮无城一直很想让妍媸给他生个孩子，妍媸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她担心她跟阮无城没有将来，经过这一趟苏州和金陵之行，她又觉得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怎么会没有将来呢？
    然而现在，王太太的话让她再次回到了之前的想法。
    男人的爱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够持续多久都是没有定性的。可孩子生出来，却是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赌不起，所以，她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小媸？”发觉她在失神，田佩君叫了她一声。
    妍媸回过神，弯身去扶王太太，“您别跪了，我受不起。我舅舅是个性情中人，不会看着王厅长蒙冤的。为他说几句公道话，未尝不可，只是，您家那位九姨太……”
    好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王太太立刻道，“被调查科抓走之前，甫忱已经将九姨太关起来了，他让我把她交给妍小姐，一切听妍小姐的发落。”
    “那怎么能行，她毕竟是王厅长的姨太太，怎么能交给我？”
    王太太微愣，有些拿捏不准妍媸这话的意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九姨太那个贱人肯定是要死的，难道这位妍小姐不想亲自动手，而是想让他们了结她？
    想到这一层，王太太试探道，“那个贱人害人不浅，妍小姐大度，不愿意为过去的事情跟她计较，但我可没这么好的心肠，定要……”
    “让一个人死，是在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一刀下去，一命呜呼。可那未免太简单了点，不如让她好好的活着。”妍媸对王太太微微一笑道，“许总长的太太设计陷害我，挑拨英国人跟北洋府的关系，您家九姨太跟许太太可是好姐妹，她未必不知情吧，若她也是知情人，那么王太太应该把她送去调查科配合调查，而不是交给我。”
    王太太立刻就懂了妍媸的意思，她安心的离开了程家，妍媸则留下，等程世鸾回来。
    程世鸾是午饭时回来的，在政府办公厅紧急开了一晚上的会，就昨天发布会上的事情讨论，高层争论不休，最终决定先派人安抚英国人和三少帅，等过个一两天，调查科的结果出来再讨论下一步的做法。结果英国人态度坚决，两天之内要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便要启动外交程序。
    阮无城更是咄咄逼人，直接问金陵政府派过去的人，是不是准备对北洋府开战，所以才这么怠慢。随后便再也没有打理过去安抚他的人，倒是跟英国领事聊的挺愉快，还邀请他去北平参观。
    妍媸听程世鸾说完，差点笑出声来。
    阮无城要是不讲理起来，能把人给气死。
    给舅舅盛了一碗粥之后，妍媸道，“那……他们有没有为难舅舅？”
    这件事情的起因虽是许总长为了陆军总长的位置做出来的，但闹到这么大，却是因为那场发布会。如果有人抓住这个不放，对舅舅发难，那也是很麻烦的。
    “如果事情没有闹这么大，上头或许会怪我擅自主张，损害政府威信，但现在他们即便有这个想法，也会烂到肚子里。”程世鸾淡笑着说。
    这件事之后，整个金陵城都知道程世鸾跟北洋府的姻亲关系，他们还指望利用程世鸾安抚阮无城，绝对不会对他发难。
    现在发作不出来，日后金陵政府想维持跟阮无城的关系，还会依靠程世鸾，就更加不会发作了。这样一来，程世鸾就彻底的安全了。
    妍媸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事情上，阮无城的想法比她长远的多。
    聊过金陵那边的情况之后，妍媸和田佩君你一句我一句的把王太太上门哭诉的事情跟程世鸾说了，同时妍媸也说了想让舅舅替王甫忱说话的想法。
    程世鸾叹了口气，“他是不是无辜的都不要紧，关键是上头要给英国人和北洋府交代，不严惩他跟许总长，难以平息两方的怒气。就算我替他说话，也未必有用。”
    妍媸却是成竹在胸，“有用没用都不打紧，但舅舅一定要开口，而且不能私下说，要公开的说，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程世鸾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妍媸是想让他趁着这个时机收拢人心，他是司令，大部分时间或在军队驻地，或是带兵打仗，留在金陵的时间不算多，对高层的风向难以把握。金陵城的官员表面上都跟他交情不错，可一旦遇到事情，就很难说。
    这次他替王甫忱说话，不管王甫忱是不是能够无罪释放，其他官员都会知道他是一个不会落井下石的人，值得深入的交往。如果王甫忱能够无罪释放，定然以他马首是瞻，日后也算是多了一个助力。
    其实上面要怎么处置王甫忱，关键是看英国人和北洋府的态度，妍媸早已打定主意，让阮无城私下里暗示金陵镇府照章程办事，不能为了交代牵连无辜的人。而舅舅在明面上这么一说，估计他们立刻就会卖个顺水人情给舅舅。
    事情的进展跟妍媸预料的差不多。
    许总长被送上军事法庭，许太太被监禁，余栩扇也被送进监狱监禁，王甫忱无罪释放，据说他在对余栩扇的处置上花了几番功夫，最终把余栩扇跟许太太关到了一间牢房里。
    既然她跟许太太是好姐妹，那么，就送她们去监狱里一起做一对好姐妹吧。许太太是妇女委员会的委员，是一个个性很强的女人，让她面对余栩扇这个她视作姐妹，背地里却勾引她男人的女人，即便是在牢房里，她也不会给她好日子过的。
    真正想毁掉一个人，就不要让她痛快的死去，而是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处置的消息下来之后，总统和总统夫人设宴招待阮无城跟妍媸，邀请程世鸾夫妇作陪，妍媸原本以为是一场私人宴会，到了之后才发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英国领事，外交部的外交官以及各大新闻报社的记者。
    这是一场政治宴请。
    镁光灯“砰砰砰”的闪个不停，妍媸揽着阮无城的手臂，有些紧张。
    英国领事伊科的弟弟穆森也得到了邀请，见到妍媸，他很高兴的张开手臂想要同她拥抱。想到阮无城在身后，妍媸很自觉的闪了一下，改为握手。
    “那天多谢你救了我，否则我要给我哥哥惹上大麻烦了。”穆森笑着说。
    他是真心感谢妍媸的，他的哥哥伊科在金陵的工作已经结束，可以高高兴兴的回到英国去，若是那天许太太的计划得逞，他会被他连累。
    “我也是为了自保。”妍媸说。
    “我明天要回海城了，妍小姐，若你将来需要帮忙，可以去海城找我，也可以给我写信。另外……”穆森越过妍媸，看向阮无城，“祝你跟三少帅百年好合。”
    穆森的中文发音不准，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语调，但他的语气却十分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