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追上即将上车的程世鸾是因为林立农。
    当初给余栩扇和洪帮二当家做局的时候她们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合作，那只是各取所需，妍媸为了报仇，林立农为了掌握洪帮大权。那件事之后妍媸觉得林立农虚伪，加上程为安提醒她要林立农这个人不可深交，于是妍媸就不想再跟林立农有交集。
    可是后来，余杭生死后，北洋府的人入住北平，阮无城跟他大哥的内耗日渐明显，督军夫人频频向林立农示好，而林立农却选择站在阮无城这边。不仅如此，他还几次三番出手帮妍媸，尤其是这一次，为了余栩扇的事情特意来金陵一趟，这个情欠的太大了，妍媸不知该怎么还，只能告诉舅舅。
    其实妍媸知道林立农最初促成她跟舅舅相认就是抱着跟舅舅结交的心思，毕竟帮会只是乌合之众，有军阀作为后台才更有保障。
    “他替我跟你舅妈找到你，我们一家都要感谢他，日后若是他有难处，我会尽力相帮。这点人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舅舅替你一并还了。”程世鸾微笑看着妍媸道，顿了顿又说，“既然他来了金陵，我会请他吃顿便饭，好好聊一聊。”
    由舅舅出面，这样是最好不过的。
    妍媸心下微松，“谢谢舅舅。”
    “傻话！”程世鸾抬手拍了拍妍媸的肩膀，“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好了，我得去开会，要是觉得闷就让你舅妈陪你出去逛逛。”
    隔天程世鸾忙完之后设宴招待了林立农，于此同时，容叔也给那些人录完了音，他将几盘录音带交给妍媸，恭敬道，“太太，该说的都吐干净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妍媸正在程为安的书房里用蒸馏装置提炼桃花的油脂香味，程为安临走之前把他书房的钥匙给了妍媸，对妍媸来说，程为安的书房简直是一方新的天地，陈列架上的瓶瓶罐罐里装满了名贵的香料，还有提炼花香用的西洋工具以及各种香方和书籍。
    一有时间，妍媸就泡在程为安的书房。
    “东西先保管好，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们的动作。伍小姐有消息了吗？”妍媸一面给酒精灯点火，一面跟容叔说话。
    “找到了，人在平江路一家旅馆里，我让人在那里盯着，昨天下午，王家的汽车在门口停了一个多小时。”
    妍媸一笑，“那就应该快有动作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再耐心等等。”
    容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他深知自家太太根本不像表面那么温和无害，她算计起人来没有一丝含糊，那位伍小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容叔想不明白的是自家少爷，明明心里只有太太一个人，对伍小姐没有一点那方面的意思，为什么不早早打发了？
    容叔走后没多久，就有佣人过来叫她，说是司令跟太太找她。
    她来金陵这么久了，程世鸾一直都很忙，今天是特意推迟了军中不太重要的军务留在家里，应该是找她过去说说话的。妍媸看了一眼正在加热的玻璃瓶，有点舍不得。主要是这时候灭了火，味道会大打折扣的。
    迟疑了下，她在陈列架上拿过一个沙漏对女佣道，“我这就过去，麻烦你帮我看着点火，沙漏里的沙漏完了把火熄灭你就可以离开了。”
    女佣连忙点头。
    走到门口，妍媸又回头嘱咐了一句，“千万记得灭火啊。”
    女佣在程家做了多年工，对程世鸾和田佩君极为熟悉，看的出他们对这位外甥女很重视，自己心里自然也对这位新来的小姐重视有加。看她不太放心，女佣笑道，“小姐安心的去，我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直到沙子漏完灭了火。”
    妍媸这才安心走了，她第一次摸索这个，实在怕烧了程为安的书房。
    程世鸾跟田佩君都在偏厅，妍媸下楼，叫了声舅舅和舅妈。
    “房间里找不到你，我一猜就知道你又去为安书房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了。”田佩君笑着说，说完望了望坐在旁边的丈夫，“小媸这点真是跟为安一模一样。”
    妍媸乖巧的坐过去，坐到田佩君身边。
    程世鸾一脸慈爱，“程家祖上就是做这个的，对味道天生敏感。我是这样，为安是这样，小媸是妹妹的孩子，自然也不会例外。”
    程世鸾跟田佩君你一句我一句闲话家常一般，妍媸也跟着笑，她很喜欢跟舅舅舅妈聊天的感觉，很随和，很温暖，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舅舅特意把时间空出来应该不仅仅是跟她聊天那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话说。
    “小媸，来金陵这段时间住的还习惯吗？”程世鸾开口问，语调充满关切。
    妍媸一面点头一面抱住田佩君的手臂，撒娇似的笑道，“舅妈可疼我了。”
    田佩君闻言摸了摸妍媸的头发，面容欣慰。
    程世鸾看着妍媸跟妻子亲昵的样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慨，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有没有想过留在金陵啊？”
    妍媸怔了怔，一时之间不太明白舅舅说的留在金陵是什么意思。
    阮无城身为北洋军的三少帅，他是不可能离开北平到金陵来生活的，让她留在金陵，难道是要她离开阮无城吗？
    妍媸佯做没有听懂程世鸾的话，笑了笑，“舅舅舍不得我走，我也舍不得舅舅和舅妈。不过北平到金陵不算远，现在交通也方便，我会经常来看你和舅妈的。”
    程世鸾跟妻子对望了一眼，视线分开之后，程世鸾叹一口气道，“小媸，你聪明，应该明白舅舅的意思。我跟你舅妈知道回到北平之后阮无城会娶你，北洋军根基深厚，阮无城的确也是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能够配得上你。可就是因为太出色，反而不易长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且你还年轻，婚姻的事也不用太过着急，现在女孩子可以出来做事，可以先读两年书，我在政府给你谋个职位，将来也是有保障的。”
    妍媸的心忽的有些沉。
    这时田佩君侧身握住妍媸的手，“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虽刚到我身边不久，可是在我跟你舅舅心里，早已经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我们希望你能过的幸福。当然这只是我跟你舅舅的建议，你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如何选择我们都会尊重你。”
    舅舅舅妈是为了她好，妍媸能够感觉到。
    北平的内耗已经越发凸显，她已经身在其中，见识过这里面的厉害。现在金陵对北平是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若是将来开战，阮无城肯定会全力迎战，到时候，他跟舅舅在战场上兵戈相见，不管谁输谁赢，妍媸将来都没办法面对这样的处境。
    留在金陵，陪在舅舅和舅妈身边，她相信舅舅舅妈会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为她的前途未来筹谋打算，可是，没有阮无城的未来，她会幸福吗？
    脑海之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那日在金陵饭店，阮无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说的话，他说舅舅跟舅妈会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当时她觉得阮无城简直 不可理喻，而现在，她似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说了。
    深吸了一口气，妍媸看向程世鸾和田佩君，“舅舅，舅妈，我知道你们是真心为我考虑，怕我应付不来北平越来越复杂的环境，也怕将来金陵对北平用兵我夹在中间为难。你们想我如果留在你们身边，有程家做后盾，将来不管跟谁结婚，生活都不会太差。”
    “是啊，是啊。”妍媸了解他们的苦心，田佩君很是欣慰。
    “可是舅妈，婚姻是应该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携手对抗阻碍，而不是……不是我为了自己过的轻松开心就离开他。就算我嫁给别人，有您和舅舅在我身后为我撑腰，可若是有一天又出现了麻烦，难道我要离婚再次重新开始吗？若是不喜欢的人，即便是平安顺遂，又有什么意思？”
    田佩君一愣。
    妍媸最后这句话让她想到了程为安，这两年提起婚事他便逃避，或多或少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程为安的情况跟妍媸又有不同，他们想留妍媸在身边，是怕她将来受苦，而自己的儿子，哪怕不喜欢莲红，为了这份天大的恩情，也是要娶她的……
    程世鸾则叹了口气，“北平这趟浑水，实在不是那么好趟的。”
    “我明白的舅舅。”妍媸低声道，“可我也不是没经过风吹雨打的花朵，见招拆招罢了。再说了，我背后有您和舅妈还有大哥，我也不会怕他们。”
    妍媸脸上含着笑，眸中却充满坚定，眉梢眼角间隐约能够看到妹妹少年时的影子，程世鸾的心像是被什么触动，记忆流转，似乎回到少年时不管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的时候了。
    这些年来，他时常在午夜梦回时悔不当初，若是那个时候他没有让妹妹先走，而是将她带在身边，也许她就不会遇上北平的那个混账，也就不会年纪轻轻离开人世。
    太多时候，自个儿以为的为她好，对她来说未必是真的好。
    小媸不愿意离开阮无城，自己何必强求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