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妍媸从程为安那里得知冷霖沛离开苏州前往金陵的消息。与此同时，程为安收到程世鸾的电报，南方战事告一段路，部队正在修整，他已经返回金陵述职。于是程为安决定带妍媸回金陵跟父亲一聚，顺便见见自己的母亲。
    阮无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准备跟妍媸兄妹一起去金陵。
    彼时妍媸，程为安跟阮无城正坐在饭厅的圆桌前吃午餐，听到阮无城要跟自己一起去金陵的消息，妍媸愣了一下，“你军务那么忙，不用特意陪我去的，大哥见过舅舅跟舅妈之后还要去北平，到时候我跟他一起回去就行。”
    阮无城放下筷子，唇角弯着一抹淡笑，“也不是特意陪你。去金陵还有两件事要办，一是跟你舅舅见上一面，我们两个要成婚，总不能不声不响的就把人家的外甥女娶了，怎么也得亲自上门表达一番诚意吧？”
    “这话不错。”程为安十分赞同道，“我姑姑就留下小媸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婚事我爸自然是要亲自过问的，当初在北平是因为前线战事交着，他急着回去指挥，才没仔细过问你们俩的事。这次空下来，肯定是要仔仔细细的问清楚，你与其等着他问，还不如亲自上门说清楚。第二件事呢？”
    最近这段时间，程为安跟阮无城的关系突飞猛进，以前他们也是认识的，却不见关系有多好，而现在却像是多年老友，互相欣赏，很是投契。
    由此可见，两个人能做成朋友，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就像妍媸跟焦雅一样。
    “第二件么……”阮无城沉吟了一下，才道，“我要去一趟海城，从金陵坐火车过去，有一艘从德国来的货轮要到港。”
    程为安听到货轮两个字，眼神一亮，“货轮？”
    阮无城轻轻点头，两人交换过一个眼神之后，默契的都没再说话。
    妍媸忙着吃盘子里的松鼠桂鱼，并没有注意眼前两个男人的反应。
    其实私心里，她是希望阮无城可以陪着她一起的，但他是男人，而且是个要做大事的男人，她能自己解决的就尽量自己解决，最好不要拖他的后退。
    现在他有事，能一路同行，这样很好。
    很快一行人便出发前往金陵，由于程为安答应了江叔让他的儿子江福清参军，程为安把他交给了阮无城。等回北平之后，让他先去军中历练。
    金陵距离苏州很近，他们开着汽车过去，出发那日，莲红突然叫住程为安，她涨红着一张脸，似乎有话要对程为安说，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程为安显得也很别扭，见莲红说不出话，便说了几句让她保重之类的客气话，随后上了车。
    莲红看着程为安敷衍的样子，觉得脸上是泼了一盆冷水般难受。
    少爷看不上她，她是知道的。
    从小，她便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东家的少爷的，每年东家带着他回老家祭祖，她都会远远的看着他，少爷高大挺拔，对谁都温和有礼，是那种放在人堆里一眼就能让人瞧见的人。嫁给那样一个人，她心里欢喜，很想早日跟他完婚，可他似乎并不喜欢她。
    后来东家在军中风生水起，少爷的身价水涨船高，他出国留过洋，听说跟留洋的女孩子自由恋爱，被东家斥责。自己的爹爹自觉两家门第差距太大，也怕东家顾忌面子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主动提出了解除婚约，她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天。
    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爹当年在程家危难之际救了程家少爷跟小姐，像江家这种家庭，怎么可能攀得上司令的儿子！爹娘都是为她好，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从小到大把一个男人装进心里，再也取不出来了。
    然而，东家没有答应。
    于是她的生活又有了希望，只是，打那以后少爷便不常来老宅了。这次少爷带着小姐的女儿一起来扫墓祭祖，她想趁这个机会告诉他，她喜欢他。
    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今少爷走了，她想说也没了机会。
    妍媸透过车窗看着莲红脸上失望到底的神情，无限的怜悯从心底涌出来——她的婚姻从一出生就被订下来，没有人问过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长大之后要嫁的人不喜欢她，不肯娶她，可她却动了心。
    不知她跟程为安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
    重重叹了口气，妍媸拉上遮挡车窗的白纱。
    “叹气做什么？”阮无城低头凑过来问。
    妍媸垂着眼眸，有些失落，“大哥是个明白人，怎么在感情上这么拖拖拉拉。他若不想娶莲红，就早些跟她说清楚，这样拖着，不是耽误了她吗？也耽误了文琴姐姐啊……”
    阮无城握住妍媸的小手，声音低缓道，“你大哥是个聪明人，他当知道知道这么拖着会耽误她，可是除了拖着，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他早晚会娶她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算为了你舅舅，他也会娶她的。”阮无城淡声说。
    妍媸听了心里蓦的一沉。
    诚如阮无城所说，程为安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舅舅当然也是，江叔对程家有恩，这桩婚事，原本就是为了报恩，再拖下去，江叔一家肯定会为自己的女儿做打算，或是完婚，或是取消婚约，总不能拖成个老姑娘，到时候，程为安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如果程为安娶了莲红，那文琴怎么办？
    想起这些，妍媸替程为安觉得难受，她一个局外人尚且如此的纠结，身为当事人的程为安有多纠结就可想而知了。
    “别想他们了，休息一会儿。”阮无城让妍媸半躺在他腿上，把她的身体揽在怀里温声说。
    妍媸半闭上眼睛，把莲红的事从脑子里抛开，转而又想起了舅母。
    她还没有个这位舅母见过面，听程为安说她是个脾气顶好的人，到时候，她还会不会不喜欢她？
    母亲已经走了，北平城只剩下一个把她当成矿产换取利益的父亲，她很珍惜跟舅舅一家的缘分，她会把他们当成亲人对待。
    汽车在黄昏时分开进金陵城。
    金陵是块风水宝地，几朝的古都，是个有龙气的地方。
    越靠近程公馆，妍媸越有点担心，她怕舅妈会不喜欢她，然而见到舅妈之后，她觉得自己一路上的胡思乱想都是多虑了。
    妍媸和阮无城跟程世鸾都不是第一次见面，热切的打过招呼后迎上田佩君。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一身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头发挽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皮肤白皙，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定然是个美人。
    起先妍媸有些拘谨，叫了一声舅妈。
    田佩君热情的握住妍媸的手，高兴的几乎流出眼泪，“好孩子，你可来了，快让舅妈好好看看。你们这一路上顺利吗？坐了这么久的汽车累不累？”
    她的眼神慈爱，面容和蔼，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见面，倒像是多年未见的亲人相聚，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妍媸心中感动，正要说些什么，这时田佩君又道，“你大哥也真是的，为什么不先坐火车来金陵，安顿下来之后再去苏州老宅。女孩子家，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长途跋涉。”
    “先去苏州处理了点公事，人这不是安全的带回来了。”程为安解释道，随后看向身边的阮无城，介绍道，“妈，你别光顾着跟小媸说话，这是小媸的未婚夫。”
    田佩君立刻转过视线看阮无城，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过一番后，点头笑道，“你们两个一起来，那就太好了！”
    “小媸，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用觉得拘束。”程世鸾走过来对妍媸微笑道，“先跟你舅妈好好聊一聊，我们有些事去书房处理，待会一起吃饭。”
    “好的舅舅。”妍媸轻轻点头，随后看了一眼阮无城。
    阮无城不知在想什么，视线悠长，没有注意到妍媸的眼神。
    男人们去了书房，田佩君拉着妍媸的手，热切的说话，“你母亲的事，我都听说了，她是个命苦的人，早早的就去了。还好她留下了你，不至于让我们太遗憾。上次你舅舅去北平看你，我就应该一起去的，只是我这身体，实在不争气，小媸，你不要怪舅妈。”
    “我怎么会怪您呢。”妍媸连忙道，“您身体不好，原本就应该我来看您的。舅妈现在怎么样了？”
    “就算有点不舒服，见到你也就好了。”田佩君说着，突然抬手摸了一下妍媸的头发，“我跟你舅舅一直很想有个女儿，是我这不生气的身子，没办法满足这个愿望。定是老天垂怜，把你送到我们身边，你在北平的事，你大哥都跟我说过了，你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田佩君这一模，妍媸不禁想起母亲。
    小时候，她也常常这样摸她的头发，妍媸不禁红了眼眶，喉头像堵了什么，说不出话来。
    妍媸能感觉到，舅妈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