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晨开始飘雪,到了中午,大地已经被蒙上一层朦胧的白。
妍枝雅坐着汽车从北平饭店的包房回到市长府,昨晚被那个变态折磨了一个晚上,她脸色极差,精致的妆容也遮盖不住眼下的乌青,周身透着一股慵懒的倦怠,靠在车里,不知不觉陷入昏沉之中。
汽车开到市长府的大铁门前,司机把车停稳,见后座没有动静,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试探着叫了一声:“太太?”
妍枝雅倏然清醒,推门下了车。
雪还在下,零星的雪粒夹杂着凛冽的阴湿一阵一阵往妍枝雅的上扑,她赶紧裹紧了身上那件貂毛大衣。沿着院子的小径一直走,妍枝雅准备回房,这时有个丫头急匆匆的跑过来,看到妍枝雅也没有停住脚步的意思。
如今连个小丫头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妍枝雅正准备发作,这时丫头极快速的把一个信封塞进了她手里。
妍枝雅愣了愣,发怔的间隙,丫头已经跑远了。
心里哆嗦了两下,确定没人看到,妍枝雅紧紧攥着信封回了房间,回到房间之后,她把佣人全部赶出去,关好门后才把信封拆开。
信封里是路线,时间和船票,妍媸已经安排好了,她可以离开市长府了!
妍枝雅心里一阵狂喜,以后,她终于不用再被孟梓里摆布!终于不用再被送上不同男人的床!就像妍媸说的,她还年轻,长的也不差,到了海城,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她会找到一个真心对她的男人好好过日子!
又或许,她也可以去拍电影,像广告画上的女人一样!
不管是哪一种生活,都比现在呆在市长府强的多,况且,孟梓里很快就自身难保了,最近伺候那个变态,妍枝雅听他提过一句,上面有人对孟梓里很不满,很快就要有动作。
这个时候走,是天时地利人和!妍枝雅越想越觉得前路一片光明,一颗心仿佛早就飞到海城,那个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都市,她很庆幸没有为了争一时之气而出卖妍媸,否则,就算妍媸死了,她不还是照样留在这个鬼地方,任人践踏!
她这个妹妹,果然是有几分手腕的。
这段时间,妍枝雅的珠宝首饰基本已经变现,只需挑几件换洗衣服带上就可以。市长府里的这些旗袍大衣她都很喜欢,哪一件都舍不得,可是妍枝雅也很清楚,眼下不是贪婪的时候,万一被人发现了,只怕命都保不住,要那么多衣服又有何用?
等她到了海城,立住了脚跟,今日失去的,说不定会十倍百倍的回来。
于是下午,妍枝雅换了件素色的旗袍,拎了个小巧的箱子出门了,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
由于孟梓里经常带着她出去,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有时会连着两天不回来,所以市长府里的人并没太放在心上,直到隔日的下午,督察专员离开北平之前,跟孟梓里提出想要再见见那个陪了他数日的小美人。
孟梓里让管家去妍枝雅房里通知她准备,过了一会儿管家匆匆忙忙的跑回来,一脸惊惶,“六姨太……六姨太不见了!”
孟梓里看了一眼大厅的西洋钟,“赶紧派人把她找回来!”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本事透骨的冷,不过管家一路跑过来,又看到孟梓里瞪眼,立刻热气上涌,额上沁出一层不知是冷是热的汗,“……没人知道六姨太去了哪里,六姨太……六姨太好像走了?”
“什么叫好像走了?”孟梓里瞪起眼。
管家弯着腰,头垂的很低,像是不敢看孟梓里,磕磕巴巴的说,“昨个下午,有人看到六姨太……提着……提着箱子出了门,方才……方才六姨太房里的下人说,六姨太房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六姨太……好像是走了……”
“混账!”孟梓里反身就是一脚,直接把管家踹到了地上,“你们看到她提着箱子出门,为什么不拦着?”
管家蜷缩在地上,瑟缩着说,“底下的人不知情,还以为……还以为是老爷您的意思……”
“以为?谁让你们这么以为的?谁给你们胆子这么以为的?”孟梓里暴怒,冲着管家又踹了几脚。
“老爷,消消气。”娇媚的女声自屏风后面传来,她穿着件樱桃红的旗袍,头发是烫的精致的卷发,身段凹凸有致,正是前段时间被逐出帅府的四姨太,如今孟梓里的九姨太。
孟九姨太婀娜的影子璇进孟梓里的怀里,指甲涂的鲜红的手抚上孟梓里的胸膛,“走了就走了嘛,一个破烂货,留着也是碍眼,老爷消消气,万一气坏身子可怎么好?”
“可是徐督察点名要见她!”孟梓里喘着粗气,片刻后他再度瞪着伏在地上的管家,“找!带人去给我找,通知警察局,让他们配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是是,这就去办。”管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等管家走远了,孟梓里咬着牙道,“那个贱人!居然敢逃,早知道当初就该了结了她!”
“我倒觉得六姨太没这么大的胆子。”九姨太扶着孟梓里坐下,分析道,“她若是真有胆子,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老爷别忘了,前两天您才问了她妍媸跟那个通缉犯的关系,她当时支支吾吾的没说,结果今天人却不见了,老爷觉得这是巧合吗?”
孟梓里猛的拍了下打磨的油光水滑的红木桌子,褐色的眼珠里一片阴鸷,“又是那个贱人!两次三番坏我好事,上次的账还没找她送,这次又算计到我头上,既然如此不知死活……”
孟梓里的话没说完,被一个匆忙的声音打断,“市长,出事了……”
是孟梓里的秘书,看到九姨太,他的话头便停了,顿了下,他快步走到孟梓里身边,附在他耳边急促快速的说了什么,下一秒,孟梓里脸色惨白,顾不得身后九姨太的连声追问,大步走了出去……
*****
妍媸是在冯公馆得知妍枝雅已经离开北平城的消息的。
这天是她跟阮无城约好去跟冷霖沛做了断的日子,妍媸到冯公馆时阮无城还没回来,她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等,洋房的壁炉里火烧的很旺,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女佣恭敬的端来水果和牛奶,妍媸没什么胃口,有些懒散的靠在沙发上。
这时容叔走了进来,他弯着身子叫她,“妍小姐。”
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妍媸对他十分尊敬,她站起来,微微颔首,“容叔,是可以走了吗?”
容叔微微笑了笑,“不是,是妍三小姐登船之前托我带句话给您。”
妍媸怔了怔,她虽然知道阮无城会安排好一切,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顺利,一点风声都没有漏,妍枝雅甚至没有回妍家看一眼。
那样的一个家,除了妍大太太的冷眼和妍涵诺的冷嘲热讽,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只是,人在离开故土时,总是难免多愁善感,以至于平日里那些憎恶的人面目也变得和善起来。
“我三姐……走了?”妍媸确认似的问了一遍。
容叔点点头,看了一眼大厅里的西洋钟,“从北平去海城,没有火车直达,需要先坐船去金陵,再从金陵坐火车到海城,这个时间,三小姐应该在火车上了。到了海城自会有人接应,妍小姐不必担心。”
妍媸并不担心,她为妍枝雅高兴。
金陵,海城,或许将来,她还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海阔天高,她摆脱了妍家,摆脱了孟梓里,摆脱了任人摆布的生活,妍媸由衷的为她高兴。
“她留了什么话?”妍媸轻声问。
“她说谢谢你帮她走出这一步,将来若有机会,她会还你这个人情。”容叔重复道。
妍媸了然一笑,没再说话。
妍枝雅虽然心比天高,却也仅仅是心高而已,她也是姨太太所出的孩子,在府里艰难长大,锐气早就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她憎恨孟梓里利用她的身体打探消息,却也留恋孟梓里给她的富贵生活,没有妍媸,她是绝对不会做出离开北平的选择的。
妍枝雅走了,那么她呢?
她几时才能有机会结束这种任人摆布的生活?
阮无城回来的很快,妍媸上车,两人并排坐在汽车后座上,司机载着他们去关押冷霖沛的地方。
一路上阮无城都没说话,他重重靠着汽车椅背,修长的双腿交叠,一手随意的撑着额头,眸光隐在军帽的帽檐下,妍媸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不过,她清晰的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冷冽气息。
阮无城这是怎么了?妍媸不由得想,是他亲口答应让她跟冷霖沛见一面,做个了断的,现在,不会是想反悔吧?
事实证明妍媸的担心是多余的,不过阮无城很谨慎,汽车围着北平城兜圈子,几乎转了大半个北平城,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才缓缓驶向城西监狱。
车一停稳,妍媸的脸色微微僵住,阮无城把她带到这里,也就意味着,冷霖沛被他关在这里。
难怪余杭生的人快把北平城翻遍了也没找到冷霖沛的影子,谁能想得到,他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这个地方……对妍媸而言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