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沈家村的时候,我还未曾记事,家中连他的照片都没有一张,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是在麻阳子给我的报纸照片上。
在爷爷离开之后,我一直坚信父亲和母亲仍然活着,坚信他们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并不断暗暗发誓要找到他们。
可是,怎么我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看到的确实一座坟。
坟里埋葬的,是未亡人。这一切一定是假的,父亲一定还活着。
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感觉到心碎的剧痛。
我缓缓走到坟前,任风吹迷我的眼,吹落我的泪。我拔下坟上的草,回到墓碑前,重重跪倒,无法抑制的哭到泣不成声。
房期也是老泪纵横,想要给我安慰,却被麻阳子拦住。
“让他好好哭一场吧,要不然会憋出病的。”麻阳子语气沉重的说道。
是啊,让我好好哭一场吧,不要劝我,不要安慰我。
我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感觉我在这一刻,几乎要将我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光。
命运原来如此喜欢恶作剧,竟然和我开了如此大的一场玩笑。
曾经的那些承诺,曾经的渴望,在这一刻全部都破碎。
我害了我的爷爷,来不及拯救我的父母,竟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破解沈家村的诅咒。真是滑稽,我究竟哪来那么大的自信?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麻阳子与那些矮人生活在山洞中。我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的,不知日升月落,更不知时间究竟是怎么溜走的,我每天活得痛苦,活得沉重,除了偶尔会去父亲的坟前茫然站立许久,就是对着父母的石像发呆。
终于有一天,麻阳子看不下去我此时的模样,很生气的给了我一个耳光。
“臭小子,有完没完?跟我回去。”麻阳子恼火的冲我大喊。
他这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气,打得我的脸火辣辣的疼。我捂着脸,眼神呆滞的看着麻阳子,声音微弱且沙哑的问:“回去?回哪?”
我从哪来?该回哪去?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无亲人,没有亲人的地方,还能称之为家吗?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麻阳子抬手又要打我,但手悬在空中许久,始终没有落下,最终他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他娘的就这么自暴自弃吧,让所有爱你的人为你难过和伤心,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算了,就当我没收你这个徒弟,沈家村就当没有过你这么个孬种师爷,就这样吧,我走了。”
麻阳子愤怒的抱怨一番之后,转身就走。
我缓缓坐到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脸埋进双膝,不想再听任何话,不想再看这个世界一眼。
什么事情最残忍?如果以前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回答不上。但我现在却深刻体会到,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给我希望,但在我经历过艰难苦楚,眼看着伸伸手就能触摸到那希望,却在最后一刻希望破碎。这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坠入无尽的深渊,比死亡更难以让我接受。
麻阳子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我的身边,并坐了下来。
“小北,你给我个时间吧,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能再振作起来,我等你。”麻阳子叹气道。
“小北,你知不知道,二狗子那怂货还有我徒弟媳妇小爱,以及全沈家村的人都在等着你,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这副模样,他们会有多么难过?”
“小北,如果沈爷在天有灵,看到你这破模样,他会多么失望?”
“小北,你他娘的有没有听我说话?信不信我他娘的抽你?”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麻阳子焦急的模样,艰难的笑了笑,但控制不住流出的泪珠却出卖了我最真实的情感。
“师父,我们走吧,我没事。”
麻阳子愣了愣,随即笑道:“臭小子,脸还疼不疼?刚才我他娘的没控制住。”
“没事。”我站起身,找到房期向他告别。
房期知道我要离开,很想要亲自送送我们,但因为腿脚实在不方便,只能拍几名经验丰富的矮人为我和麻阳子带路。
我们走了许久,在回到一路向上的石阶通道后,便让送行的人先回去了。
此时我已经知道,之所以我们来时看到石阶变成怪异的虫子,是因为中了轻微的毒,所以才产生那样的幻觉。
两侧墙面上的壁画,都是用特殊颜料绘制的,那些颜料具有可挥发的轻微致幻毒素,足以令任何没有足够防备的闯入者陷入幻境,最终在仓皇逃窜时遭遇意外。
这次离开,房期给了我和麻阳子解药,所以我俩一路向上攀爬,都还算正常,没再遇到任何意外。
经过几番休息之后,我和麻阳子终于筋疲力尽的回到了我们进来时的洞口。
从井口悬下来的绳索还在,麻阳子利用石子将绳索击打的荡了起来,最终成功抓住绳索,带着我一路向上爬出了井口。
回到地面上,我深吸一口外面世界的空气,忽然感觉温暖和熟悉。
终于回来了,可是我接下来要去哪里,究竟该做些什么,却一点思路都没有。
恐怕,困扰沈家村的那该死的诅咒,在我这一代也无法解除掉吧。
我正坐在地上休息,忽然一件事物闯入我的视线,让我全身都是一僵,整个人如石雕般久久无法动一下。
那口被水从井底冲出来的铁棺材还在,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天,但它表面还是潮乎乎的,好像凝在其上的水珠永远都无法被风吹干一般。
对了,我记得房期说过,当我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一口铁棺材。后来莫名的涨水,冲走了那口铁棺材,没再被任何人发现过。
那口铁棺材,会不会就是这一口?
父亲的辞世,母亲的失踪,都必然与那铁棺材有关系。我父母那晚究竟为什么会有那么反常的举动,会不会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口铁棺材的存在,还是有其他什么发现?
麻阳子看我盯着那口棺材看的眼睛都直了,于是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关切的问道:“你该不会又犯毛病了吧?还没伤心够吗?”
就在这时,那口棺材内又一次传出“砰砰”碰撞声,声音很闷,很小,但很清晰,在碰撞声中,那口棺材颤动了几下。
我猛的站起身,语气坚决的对麻阳子道:“师父,我要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