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府晴阁
紫萼看着站在晴阁外湖水边已经整整一天,不吃也不喝的主子,满脸焦急,终要按耐不住上前时,却被身后的紫苏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你做什么?不许去。”
“紫苏姐姐,小姐她已经站了一天了,再这么下去,就变成望天石了,这么大的太阳,这么刺眼的阳光,小姐到底在看什么,看的这般的入迷?”
紫苏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个字。
紫萼望着上官晴曦的背影,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小姐从昨夜回来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今天天不亮就起来,你看她的脸色,分明就是一晚上没睡,这又站了一整天,再这么下去,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紫苏被她这般一提醒,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倏然划过一道暗色,在紫萼挣扎着想要上前时,她猛地将她一扯,扯到了身后,不等她开口,就抢先道。
“别去,小姐这样子,你又不说第一次见,放心,她知道分寸。”
紫萼还想说什么,却已被紫苏远远的拉开。
直至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凉亭中,上官晴曦那双空洞的眼睛,才渐渐有了生气。
想到昨夜的那个人,她的心猛然间一揪,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扑簌簌的往下落,苍白绝色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通通的,显然,眼睛不知道哭了多久。
不知僵硬了多久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踉跄一下,跌坐在身后的石栏上,呆呆的睁着那双溢满泪水的眼,右手死死的揪着自己的衣服,哭得不能自已。
“澜儿,娘亲的小心肝儿,澜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她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牵无挂,可以让她全身心的投入到复仇大计中,却没想到,却没想到会在那样的情况下,碰到他……
那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的是他的容颜,陌生的却是他的心,他的灵魂。
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千方百计的要嫁的那个人,竟然是她的孩儿,她前世唯一的血脉——卫澜!
讽刺,天大的讽刺啊!
她杜云歌筹谋至今,眼看事情的发展正随着她的计划一步一步的成功,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般大的差池!
不得不说,卫澜的出现,彻底扰乱了她的思路,她的计划,她的筹谋,甚至当初说嫁的那个人,也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才能收场呢?
就在上官晴曦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怔忪发呆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眉心本能的一皱。
紫苏这边刚刚站定,那边上官晴曦的声音就冰冰凉凉的飘了过来。“什么事?”
“小,小姐,老爷,老爷往咱们晴阁的方向来了,您,您要不要回去?”
上官晴曦没有回头,反而淡淡道:“将他请到这里来。”
“是,小姐。”不多一会儿,上官晴曦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缓缓起身,顶着一张娇弱的病颜,看向不远处急急走过来的上官灏,他的身后,赫然跟着一位背着药箱的人。
大夫?
上官晴曦的眉头还未舒展开来,上官灏的声音就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曦儿啊,快,这是凤王殿下请来给你解毒的大夫,你快些过来让人家瞧瞧。”
凤王殿下?解毒?
上官晴曦怔忪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现在的她,可不就是中毒之躯?
时隔一个多月,不管是上官灏还是她的哥哥,从宫里,江湖上请了不少大夫来,可都无疾而终。
自打那天他带着灵鸢来过一趟之后,他就再也未曾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本以为,灵鸢已经将她的情况和盘托出,正计划要不要改变策略的时候,竟没想到会在永宁宫的房顶,碰到了他。
甚至还让他目睹了她戏弄仇贞,并与琉樱相认的那一幕。
当时她的内心是担心的,因为面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卫玠,与他相抗,她根本一点胜算都没有。
可是她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她离开了皇宫,来到了杜府的旧址。
那里虽然早就是一片废墟,但因为杜家的特殊性,连带着杜府周遭的几家,全都被连累搬迁,用重重的围墙,将这片旧址围在其中。
十二年过去,昔日的凄惨的废墟已经被杂草覆盖,当卫玠带着她落在那一片草丛里的时候,上官晴曦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的发抖起来。
卫玠居高临下的斜睨了她一眼,声音轻轻,却带了丝冷然:“你在怕什么?”
上官晴曦抱着自己的身体,戒备的后退:“谁,谁说我怕了?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卫玠静静的盯了她半晌,突然松开她的手,目光幽幽的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块匾额上。
“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告诉卫瑜琛。”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让上官晴曦心下越发的惶然,“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想做就做了,需要这般问吗?”
上官晴曦微微皱眉,“你不会真的相信我就是杜云歌吧?刚刚在永宁宫,我说的话未必是真的,你会相信这个世界有所谓的重生之说?或许,我是为了欺骗某些人呢?”
卫玠扫了眼上官晴曦略显局促的脸,眼光渐渐凝起:“你在紧张?”
“谁,谁说我在紧张?我,我只是觉得,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了,你怎么能轻易相信呢?我,我是上官晴曦,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卫玠就已淡淡的打断:“你的心,乱了,就连这里,也跟着紧张了。”
卫玠先是拍了拍自己的心,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再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上官晴曦,直到她被他看得紧张的攥紧拳头,脑中千思百转,试图除之而后快的时候。
卫玠再一次发了声,“你不用紧张,我说了,我不会多嘴,不仅不会,我还会帮助你。”
上官晴曦听言,刹那间抬起头,眼底满是戒备,“你会帮我?为什么?”
卫玠眼神微瞥,环顾四周,指了指杜府的废墟:“为了他们。”
上官晴曦的身体猛然间紧绷起来,看向卫玠的眼神充满了怀疑与惧怕,暗自懊恼自己为何这般的沉不住气,竟然让他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很紧张,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如何对应。
因为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取代杜家成为司幽国新任战神的卫玠,他姓卫,虽然不受卫瑜琛新任,可就凭着他的姓氏,她也不敢轻易的相信这个人。
在司幽国,提及卫玠之名,就没有人不忌惮,更何况,她还被他窥得了她所有的底牌,这怎能不让她惧怕?
可是,当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四周围的草丛,冷静的吐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她的内心是震撼的,震撼到,忘记了反应。
黑夜中,轻轻的微风吹动了废墟里的草丛,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还会响起蛐蛐的叫唤,原本应该可怖的一景,不知怎的,却让她感觉到了一股归家的宁静之感。
即使这里已经被毁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可她依然能够凭着往日的记忆,还原他们本来的面目。
她呆呆的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废墟,目光渐渐的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晴曦终于抬起头,眸色晦暗难测的看向负手而立在草丛里的卫玠:“说吧,你的条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上官晴曦绝不相信,他会这般轻而易举的守住这个秘密,当即大着胆子朝他看了过去。
卫玠听言,唇角边带了一丝讥讽的笑,头也不回的道:“难道没有目的,就不值得相信?”
上官晴曦眉毛一扬,“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以为你这般说,我就会无条件的信任你?说吧,你究竟是何目的?亦或者说,你为我守口如瓶,又是为了什么?”
卫玠蓦地转过身来,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冷,他每向前走一步,她就不自觉的往后退一步。
等退无可退的时候,上官晴曦这才迫不得已迎上了他淡漠的目光,就在他扬起手的那一瞬间,上官晴曦的心猛然间一紧,袖中不动声色的划出了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
可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举起手来的卫玠,却突然亮出了一枚物什,当那枚月牙白色的玉佩,出现在清冷的月光下时,上官晴曦刹那间僵硬在原地,呈石化状态。
当灵鸢忙忙碌碌,卫玠对她的身份猜测顾虑的时候,皇宫却是乱做了一团。
也不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大早静妃就领着后宫的姐妹们去给珍妃的永宁宫串门。
自打先皇后病逝之后,成帝便再也未曾立后,而六宫的权利前些年是由孝德太后,也就是温太后所掌管,后来年纪大了,便懒得再接手,于是分别交给了正二品四妃当中的珍妃和静妃。
静妃出身名门,其父是从二品学士,内阁学士,参与机务,深受皇上重视。
这些年来,她与珍妃在后宫算是独揽了半边天,静妃虽没有珍妃长得美艳,却也是娴静可人类型中的翘楚。
由于她的性子刚柔并济,不似珍妃一直那般的争强好胜,所以卫瑜琛对她,也是十分的特别。
而六宫之权交给她们两个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像今天这般一大早就来永宁宫串门,还带了这么多人过来的情况,委实还是头一遭。
尤其是昨个儿晚上永宁宫上下无端被人下了药,竟然昏过去大半人,若不是到了换班的时间,只怕到了今天早上也没人发现。
虽然早已经下了封口令,可这后宫之中,真正能防得住秘密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
这不,今天一大早,静妃能出现在这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此时的永宁宫主殿,却是一片的杂乱。
自打仇贞醒来之后,看到满地的血腥,以及似有什么带血的东西从地面匍匐前进过的痕迹,还有她床榻之上那血淋淋的一大片,就算是心理素质再强盛,也不由尖叫出声,痛苦晕厥。
慕涵与宫女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惨不忍睹的一幕,若不是床榻上的人还尚且有呼吸,她们还以为仇贞已死。
慕涵一记冷刀子扫过去,所有宫女瞬时低下头,掩去眼底深深恐惧的同时,不忘将寝宫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即使摆上鲜花,打开窗户通风换气,却难掩空气中浓重的血腥之气。
这些年,在慕涵这个后宫中有名的‘灭绝师太’的严格管教之下,永宁宫上下各自的嘴巴那比谁都绷得严实,而谁也不知这一切都是仇贞这个女人用血的代价深深的教训她们得来的。
所以,即便是看到了这般令人惊悚又不可思议的一幕,可是谁也未敢尖叫出声,反而一个个将自己的神色尽数隐在垂下的瞳眸中,只是那微微发抖的身子,却在告诉慕涵。
他们,很害怕。
是了,任谁看到满屋子的血腥,只怕都不会这般的镇定吧?
慕涵向来面无表情惯了的,自然无人怀疑到她。
事实上,这些原本她是打算在这些人醒之前清理干净的,可是上官晴曦却说何必那般的麻烦,污了自己的手,倒不如放在这里,再吓上一吓。
所以,自然而然的成就了某人一大早醒来,就尖叫着晕厥的那一幕。
其实,看到平日趾高气扬惯了的人冷不丁被吓成这样,慕涵的心里说不痛快那是假的。
瞧着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如果是喜鹊在,早就照着她的脸左右开弓了。
可惜,没有了喜鹊,而她,亦不会这么做,最起码,现在不会。
她就这般静静的盯着她,死死的盯着她,直到——
“慕姑姑,不好了,静妃娘娘带着各宫的娘娘朝咱们永宁宫方向来了。”
慕涵眉头一挑,来的还挺快,旋看向还昏迷不醒的仇贞,瞟了一眼桌上的茶,毫不留情的端起,朝她脸上泼了过去。
仇贞猝不及防被浇了一脸的茶水,眉头微皱,渐渐苏醒了过来,看到眼前逐渐清晰的人影,她沙哑着声音:“慕,慕涵?”
慕涵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醒了?醒了就赶紧起来,再不起来,一会儿有你丢人的时候!”
仇贞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吼,傻了眼,尤其是当她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水渍正往下低落,自己的衣襟全湿了的时候,腾地一下就坐起了身:“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见您尖叫一声就这么晕了过去,奴婢本来想着让您好好休息一下的,不曾想,静妃娘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竟然带着您后宫的姐妹浩浩荡荡的朝咱们永宁宫来了。”
“您看,宫殿里的污秽奴婢已经命人整理干净,现在,就差您人过去了。”
仇贞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指着慕涵的鼻子,颤抖着身体:“你,你居然用茶水泼本宫?”
慕涵冷脸继续:“难道娘娘想等静妃娘娘过来喊您起床?”
仇贞脸色倏地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今天早上,这里的一切,你们,都看到了?”
慕涵冷笑一声:“娘娘觉得呢?静妃娘娘都知道了,咱们院子里晕倒了那么多人,您早上叫的那么大声,还有谁不清楚的?”
仇贞顿时血色全无:“这,这到底是谁陷害本宫?”
“娘娘现在首要的任务应该不是这个吧?”
经慕涵这般一提醒,仇贞恨得咬牙,却偏偏别无他法,强忍着心下的各种恐惧,不得不坚持着坐起身,
“沐浴,更衣!”
她可没忘记自己昨晚看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倘若不洗涮干净,她自己都嫌弃的要死,更不要说去见人了。
“那,静妃娘娘那边……。”
仇贞冷笑,“她既然如此好心的来看我,那就让她等,好好的等!”
慕涵见她这般说,沉默的颔首,立即招呼人进来为其沐浴更衣……
后宫之中尔虞我诈的时候,早朝之上也是风云暗涌,‘杜字索命’已经成为谈之色变的所在。
卫瑜琛面上看起来要缉拿真凶,实则心里面却是带着深深的恐惧之意。
可他是皇上,不允许自己懦弱的一面被臣子看到。
所以,他在忍,极力的隐忍着。
但他没想到的是,‘杜字索命’覆盖面却越来越大,偏偏这些人死后还被对方呈上了‘罪有应得’的罪名。
而这些罪名经过落实,竟然一个也不差!
足以可见这背后之人的力量,已经令他这位坐在龙椅之上的人为之心颤了。
说不忌惮,那是假的。
可若让他就此示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统统都是饭桶,饭桶,几个月了?朕问问你们,已经几个月了?到现在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捕捉的到,这就是你们当的差,嗯?”
“正因为对方呈上来的这些罪证,所以你们打算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卫瑜琛龙颜盛怒,将手中的奏折‘啪啪啪’的甩了出去,当下的文武百官,皆都沉默垂首,安静的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不是他们不想追查,而是不能追查,这些事他们不说,就不信他当皇帝的不知道,何必说的那般的冠冕堂皇?
比起你这个皇帝来说,死这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些人若是死了,当年的杜府之案,那岂不是更无翻身的可能了?
这不正好称了你的意?
可是他们不敢说,因为说了,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杜家。
卫瑜琛这些年虽然极力的弥补,用各种减税,各种利国利民的政策,甚至不惜亲上战场来减轻当年屠尽杜氏满门所带来的深远影响。
可他骨子里到底还是疑心病太重,纵观那些在后宫之中立足的妃子们,但凡对他有用的,哪个不是春风得意?
毫不夸张的说,除了一个仇贞,其余的宠妃几乎都是靠娘家上位,他自己真正喜欢的又有几个?
先皇后已经去世十二年,尽管他们不住的要求再立新后,可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表面上一副守护爱妻的虚伪表现,谁人不知他是谨防下一个杜后的出现?
杜家当年如何待他,即便是杜家曾经的对手,也挑不出半个错字。
可偏偏就是这样忠心耿耿的铁血家族,就这般一夜之间尽数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