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了,我自会放。”静嘉帝道。
花无尘鄙夷的笑了一下:“那就杀吧,我俩都死这儿,生不能同床,死后能同穴也可以。”
这倒是静嘉帝所没想到的,花无尘一直追随着姜堰月,从未忤逆过她,视她为心头至宝。他能为姜堰月暴露自己,是静嘉帝能理解的,但是他却不能为姜堰月所威胁,倒是静嘉帝没想到的。
静嘉帝皱眉,可是花无尘却笑得放肆,他笑着便抽搐起来,不得不狠狠咳嗽几声,把自己喉咙里的血吐出来,才能呼吸。他俨然是,绝无威胁可能的了。
姜堰月颓然的垂着脑袋,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顾书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满是诧异,后来出了顾濯一事,她和顾书便再无联络。那些兵她一早就转交给了顾书,她也不知道静嘉帝怎么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这件事。
而她最看不透的,是花无尘的身份。他和顾书是朋友,这是她一早知道的,可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顾书为他囤兵谋反?她更不能想象,花无尘怎么会谋反?
虽然一开始听到花无尘三个字,是在那种情况下,难免对他心生厌恶,但是姜堰月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她与花无尘竟然纠纠缠缠兜兜转转,一晃几十年。
她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刻,生死关头,自己也和他绑在一起。当真应了她骂的那句话,狗皮膏药。
可是也正是因此,她自认为很了解花无尘。让他去当官,都仿佛剥了他一层皮,更别说什么谋反以下犯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静嘉帝沉思一会儿,答应了。姜堰月不过八重中游水平,还不足以为惧,尽管自己抓他们也得使用奸计,但若是真刀真枪对上,姜堰月也不是自己的对手。而花无尘,伤成这个样子,更不可能翻出什么花来。
“你出去。”花无尘看着静嘉帝把重伤的姜堰月放下来,然后说,“我要跟她说两句话。”
静嘉帝冷眼看着,显然是不打算离开。可是花无尘便不动,姜堰月也拖着身子慢慢坐下来,两个人一块儿盯着他,大有衣服你不出去我们就死在这儿的架势。
无赖。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静嘉帝闭上眼:“就一会儿。”
“她怎么走?”花无尘在静嘉帝走之前问道,“我动弹不了,但我要看着她走。”
静嘉帝忍了忍,不知道想了什么,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他打开了一个什么机关,整个房顶向上掀开,露出了天空。天色昏暗,显然已经入夜了,星月璀璨,皎洁的月光洒下,映在花无尘的脸上,越发显得苍白。
静嘉帝走了出去,静候着里面的动静。
花无尘猛地泄了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连坐也坐不起来。姜堰月便探过身去扶他,她表情复杂,说不上来是困惑大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她将花无尘扶起,花无尘没有力气坐好,她便让花无尘靠在自己身上。
“仅此一次。”她说,“下不为例。”
花无尘笑了,到了这种时候,他反倒是笑得多了些,轻松了些。他战战兢兢和唯唯诺诺犹豫不决的表情没了,姜堰月才真正能欣赏他这一张美人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堰月忙问。
花无尘摇摇头,指了指静嘉帝远去的方向:“不能让你知道。你走后,去找一个人。”
“谁?”
花无尘贴近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然后道:“然后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静嘉帝……”
“我知道。”花无尘点头,静嘉帝之所以纵容他们在里面谈话,还把出口打开,就是料准了受伤的姜堰月不能带花无尘走,只能一个人离开。而她离开,花无尘一定会交代上线给她,因为这其中牵扯的上线太过强大,太过神秘,谋逆牵扯的罪名太大,花无尘既然是其中一环,定然不会让这一环在这儿断掉。
所以姜堰月一定会回去找上线通风报信,这样一来,静嘉帝就能跟着她找到上线。
不止花无尘和姜堰月知道这个道理,甚至于静嘉帝也知道他们想得出。因为静嘉帝从花无尘的思考里看到了这些,所以他才如此笃定。
可是正因如此,他也能肯定,就算花无尘知道这件事,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因为花无尘考虑了很多很多,但是到了最后,也只能这样决定。
所以他们都知道下一步,会是姜堰月离开寻找上线,然后静嘉帝紧随其后扯出上线来。
姜堰月咬牙:“你……可别死了!”
花无尘嘴角上扬,一双狐狸眼看着她,瞳子里映出她的面容:“怎么?心疼我呢?”
“鬼才心疼你!”姜堰月皱着眉头道,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松手。
花无尘握住她的手,姜堰月突然一惊,忙想抽出手来,可是谁料花无尘连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却紧紧抓着她的手。
“你干什么!你疯了!”姜堰月面色惊恐,花无尘竟是在将自己最后的灵气渡给她。
花无尘声音有些疲倦,却没有停止动作:“嘘,别动。”他另一只手颤抖着摸进自己怀中,从里面摸出一个东西。姜堰月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整个人愣在原地,连眨眼的余力也没有,只是盯着那东西看。
那是一支鎏金簪子,是她的鎏金簪子,是她送给顾书的。
“你……你送了我簪子,却喜欢顾书。”花无尘笑,“你好无情。”
“是你?”姜堰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你?当时在扬州,那个戴面具的问秋弟子,是你?”
花无尘颓唐的笑着:“你从未问过我,为什么和顾书关系那么好。花家和顾家是世交……咳咳,我那年,是去问秋学习的。顾书要溜出去打野猎来提高灵力,顾伯父不允许,顾书就把我易容成他,让我代他在问秋待着……”
“你说什么?”姜堰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眼泪却涌了出来。
“他易容术太差,哈哈,只让我的眼睛和他像些,所以我才戴面具。”花无尘笑着说,“你怎么喜欢上顾书了呢?”
“因为你说你是顾书啊!”姜堰月忍无可忍,吼出声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哭喊着道,“你知道我多讨厌你这双眼睛吗?每次我看到你这双眼睛,就好像在提醒我,你不是他,你不是那年扬州的红衣少年……你……你混蛋!”
花无尘愣了一下,握她的手更紧了些,他眼中也含着泪,但是嘴角的笑却无法抑制:“所以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不管是那年扬州的假顾书,还是后来的花无尘,你都有动心对不对?”
姜堰月说不出话,她的喉咙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和感觉堵住了,她惊异的望着花无尘,花无尘冲她眨眨眼。
你疯了?姜堰月想说,可是说不出口的话。你疯了?你怎能把你自己的灵丹渡给我!你会死的!
可是她说不出话,突然涌入身体的力量封住了她的一些穴道和经脉,她一时间无法开口,也不能出声,只有汹涌的泪水和圆睁的双眼表示她的惊惧和抗拒。
花无尘却开口了:“堰月……若有来生,你愿意嫁我吗?”
姜堰月自然说不出话的。
花无尘便笑了:“那我当你默认咯!”语气轻松,一如那年枫树下,低头看她的少年。可当年少年意气风发,现在的他,气若游丝,一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姜堰月这才明白,他选择在这个时候讲述这段往事,在这个时候表露心意,不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诚然,她身负重伤,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和警觉,可是也不会察觉不到他在做这样危险的事。他太了解自己,他知道,只要告诉自己这件事,自己的注意力便会被全部转移。
然后他就可以借此机会,将自己的灵丹渡给她。
“跑。”花无尘没有出声,只是口型这样道,“去找我让你找的人。”
姜堰月摇头,她怎能丢他在此?
“快去。”花无尘用尽全力去推她,可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别让我,白死。”
姜堰月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花无尘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慢慢滑落。
“堰月……”他最后说道,“我……”
你什么?你倒是说啊?
姜堰月抓住他滑落的手。
你说啊?
姜堰月发不出声音,她连哭喊的声音都出不来,她只有喉头的呜咽能微微泄出一些她心底的悲痛。
几十年来,你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我身边,可你却从未说过那句话,那三个字,你倒是说啊?
你说了,才知道我会不会应啊!
烦死了……烦死了!死了也不让人省心!
姜堰月将他放在地上,心口抽疼,心脏被紧紧捏住,几乎要被捏碎了。花无尘的内丹还没有被她吸收,但是她的身体已经在恢复了。
她最后看了花无尘一眼,运气用灵,腾在空中。没有回头,她消失在夜里。
静嘉帝听见动静回来,看到花无尘,并没有任何惊讶,便直接追了出去。
漆黑的夜,月色皎洁,只剩花无尘躺在冰冷的地上,也变得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