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鸿左思右想,不得安宁,他与安然打太极似的互相试探,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难道母亲真的要出山了?
母亲和李家还保持着联系,这是他从小就知道,从小就保守的一个秘密,他甘愿保守这个秘密,就如同他实打实的希望母亲还有李家这个靠山一样。
他从小尊父重父敬父,可与其说那是父亲,还不如说是师父……不,若是跟穆清和他师父的关系比起来,穆鸿和穆秉文,连师徒情谊也是少得可怜。
一个想培养接班人,一个想继承云歌;一个想在自己退休后又优厚的待遇和权利,一个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再往上爬。穆秉文和穆鸿的相处模式,比安然和穆清更像是交易。
穆鸿一直在给自己洗脑,父亲的严厉是为了培养自己,父亲的冷漠是不善于表达,父亲的疏远是不知道怎么处理父子关系……可每次他回到清水苑,看到自己抄经念经的母亲,就油然而生一种慌乱的感觉。
父亲不爱母亲,又谈何爱自己?父亲众多儿女,只不过自己是嫡长子,是最适合继承云歌的人,也是他一众儿女里最听话的儿子,再加上恰好灵根优秀,可能不及穆清优秀,但比起其他儿女来说,要优秀得多了。
穆鸿不敢轻易去细想,因为他一旦去想这件事,无数的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都会重新浮现在脑海。
不学无术的小十一,习武读书没有一件能成事的。可父亲却能为了他一句想要游学,而给他那么多银两,丝毫不顾忌云歌商铺的艰难。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小十一的游学,不过是游山玩水的借口。
灵根平平的四妹,明明比起父亲更像她那个青楼出身的母亲,可偏偏父亲就是疼她疼得不行。就算她明里暗里勾搭云歌弟子,不知道脏成什么样子,父亲也能在她怀了不知道谁的种的时候,给她丰厚的嫁妆,让她风光的嫁给某个不知名的老实人。
父亲这么多子女,各色人等都有,父亲从未一视同仁。父亲喜欢谁不喜欢谁,想让谁好想让谁不好,都写在脸上。因此,就算他想拿父亲这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要求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在父亲膝下受教这二十多年,他已经很了解父亲了,自己被选做继承人,只是因为自己恰好合适。无关父子亲情,更妄论夫妻之情,只是合适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对穆清耿耿于怀的原因,穆清比自己强,名声比自己好,甚至连他那张脸都长得比自己好看。如果有一天父亲发现,穆清也合适,怎么办?
他斗得过穆清?不可能。穆清几乎没有软肋,没有弱点,而自己最大的软肋,是住在清水苑的娘,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如穆清。
趁父亲将这个合适的对象转向穆清之前,他必须将穆清搞垮,否则,这未来掌门的位置究竟要谁做,还说不清呢。
想到这儿,穆鸿又是一阵烦闷。母亲这么多年蛰伏,为的不就是平平安安的坐在穆夫人的位置上,等自己继承云歌站稳脚跟吗?难道她另有打算?可是什么事不能和自己儿子商量,要直接去找安歌呢?难道这安家五小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本事一些?
“来人。”穆鸿冲门外喊了一声,“去清水苑探探,让他们即刻回来禀报。”
“是!”
“准备的怎么样了?”这边厢,安然还在和穆清说着话。
穆清将兵书拿起来翻了翻,是自己看过的:“很好。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当然是除夕。”安然理所当然道。
穆清点了点头,除夕夜,穆秉文一定已经在皇宫里了,云歌弟子也大都回家省亲过年了,虽然还有一部分人守着云歌,不过比起平时,这点人不足为惧。
安然勾起坏笑:“就当送他个新年大礼。到时候烟花可得备得足足的,我听说云歌已经连过年烟花都买不起了,咱们得让他们好好赏赏烟花!”
穆清失笑,这丫头,一肚子坏水。
“穆秉文带穆鸿吗?”安然问道。
“不带。应该是打算让他坐镇云歌。你挑得事儿多了些,恐怕穆秉文已经准备有所针对了。”
安然一阵子沉默。穆清挑眉看她,等着她的话,却等来了半晌无言。穆清也不问也不催,就静静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沉默。桌上一盏烛灯,正映着安然半边儿脸,一半烛火明颊,一半影影绰绰,安然低眉垂眼,唇角微紧,一动不动,倒像是画儿一样了。
穆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时竟看得离不开眼,又不敢继续看。
安然想好怎么说,这才抬眼看他,却正好撞上他一对热切的瞳子。一阵慌乱,两人都是纷纷避开目光,半晌过后,安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都说灯下看美人,你看什么呢?”
“看美人。”穆清别过脑袋,敛了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反而调侃她。
“那就多谢公子美誉了。”安然欣然接受美人这个名号,本来她问的那一句也是准备诓他夸自己,于是一脸得意,连眉梢也扬了起来。
穆清隐隐咬牙,一手藏在另一条臂膀后,点了几个穴位,这才强行稳了心绪。
“我听穆夫人的意思,大约是想跟我谈条件。”安然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道,“她的条件很显然,就是穆鸿。”
穆清回过神,却仍低着头:“嗯。穆夫人就穆鸿一个儿子,恐怕宝贝得紧。”
“穆夫人不是常人。”安然低声道,“我能看出来,她不仅仅是当年李家女财神那么简单。和她谈话寥寥数语,就有一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偏偏她生得一副和蔼面容,连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佛性,让人无法心生隔阂。”
“穆夫人,恐怕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穆清向后仰了仰身子,却发现自己做的凳子没有靠背,这才作罢,“不过她就这么对自己的儿子丈夫没有信心?”
“我也奇怪。”安然附和他,“我自己都没她那么笃定,她到底是哪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