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自己别墅遭人射击投弹自然是他用的苦肉计,把人臭揍一顿之后,再找块砖头给自己开瓢,弄出血肉模糊的样子方便讹诈,这是本地混混惯用手段不算稀罕。宁立言这么做就是为了先堵上甘粕的嘴,让他没地方和自己打官司。
除了这个原因,另一个目的也是为了提高英租界的警戒级别。堂堂警务处高官都差点被暗算,其他人就更不安全。租界里出了这种恶性枪击案,即便是英国人也坐不稳当。警务处长谭礼士亲自召见宁立言,要求他必须保证租界安全,不能再发生枪击事件。
谭礼士虽然是名义上的警务处一把手,但是位高权轻,只能对坐办公室的人发号施令,指挥不动干活的普通巡捕。
英租界的警务处架构始终是头重脚轻,英国人在警务处所占比例很少,而且都担任管理岗位,没几个人去前线冲锋陷阵。抓捕刘黑七时日本别动队在英租界的破坏活动刺激了租界管理方,事后设立了一支白人组成的别动队,又效法上海在警务处内建立了情报班,算是加强了英国人的武力。
可是这些能算上武装的一线部队都在罗伊控制之中,谭礼士号令不灵。印度警察则被哈里斯以及他手下几个心腹牢牢控制,谭礼士同样难以调遣。
数目最多的华捕经过几次淘汰,如今都是宁立言的人。其中帮会成员比例超过八成,没有宁立言点头,这帮人根本不会动一下,谭礼士也无计可施。
再说整个警局现在都从宁立言手里拿好处,既有各种常规津贴也有冀东银行那边的利益。所有警务处人员不需要存款,就能用储备券换银元。宁立言现在是警务处活财神,就连英国人都愿意跟他亲近,谭礼士也无可奈何。
甚至谭礼士想要从官方途径撤换这个副处长又或是限制宁立言的权力也做不到。据谭礼士所知,领事伯纳德一样从宁立言手里拿高额津贴,而且两人私交甚笃。这位英国绅士被宁立言这个中国恶棍带坏了,变成个喝酒、赌博、去蓝扇的浪荡鬼。这些享乐都离不开钱财支持,宁立言给他送钱带他玩乐还维持他的名声,在伯纳德眼里这个中国人比谭礼士这种同胞可爱多了,想动他势比登天。
动硬的不行,就只能用软功。谭礼士对宁立言十分客气,把他当作平级看待。连发布命令的时候语气都非常平和,所有的命令都是以商量的口吻下达,免得引起反感。
真正对宁立言不客气的还是罗伊,宁立言刚一回到自己办公室就被他找上门来。两人不能始终扮演敌人,经过这几年时间,警局内都知道两人面和心不和,但是因为职责所在又不得不合作。罗伊手握别动队,维护租界治安自然少不了他出力,来见宁立言也是应有之义。
等关上办公室的门,罗伊沉着脸用一口标准的天津话问道:“你到底嘛意思?真要跟甘粕正彦套事?”
宁立言笑了:“干嘛?我听你这口风,是惦记给我帮忙么?”
罗伊瞪他一眼:“定坟地买棺材操持白事,这些我一个人都办了,你甭操心。你真以为自己长八个脑袋?甘粕要是那么好对付,还能活到今天?我早就把他办了。我知道日本青帮不是个玩意,如果他真把这个组织发展起来,咱们日子都过不舒坦,可就算这样咱也不能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事情也没那么严重。”宁立言微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觉得我会是那种不知死活的主么?”
“不好说。你过去闹事都是打日本人的狗腿子,收拾几个混星子再不就是打个脚行,归了包堆都是中国人的事。这回你直接对日本人下手,一动手就是两条人命,这可不是小事。”
虽然日本青帮名下的店铺无一例外遭到攻击,但是袭击者手下有分寸,只毁坏财产不伤人命。除了那两个在码头监督的日本人神秘失踪,其他人最多是被火烧伤或是打砸的时候受点伤害,都没什么大碍。
饶是如此这也算得上大事,毕竟那是在日租界受伤的又是日本人,搞不好就会闹出一场轩然大波。
宁立言神色从容:“首先那两个日本人你不能说他们死了,只能说是失踪。咱都是吃这碗饭的,这规矩应该懂,没看见尸体就不能确认死亡。你看那个七贝勒,到现在都是按失踪算的。其次那些买卖,居酒屋、妓院、赌场都是日本青帮自己的财源,日本政府没受什么损失。而且盐打哪咸醋打哪酸,是甘粕先雇人去砸金船,我才对付他,这事也不算我不对。到现在为止,都是我和甘粕之间的矛盾,上升不到日本政府层面。日本领事也不会为了甘粕出面,找咱们这边的麻烦。反过来,日本这边反倒是会给甘粕施压,不让他闹得太过分。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日本人头等大事又是什么?”
罗伊也明白过来,宁立言之所以敢直接对日本青帮下狠手,就是仗着现在这个特殊时期,日本人要利用冀东银行而他又是冀东银行总顾问,两者间难以分割。日本人投鼠忌器,只要他不出大格,日本政府确实不可能对他下死手。
为了表示自己对大英帝国的忠心,日本要借冀东银行之力以储备券为武器攻击法币破坏国民政府经济的情报已经送到了哈里斯案头,作为英国在津高级情报人员,罗伊也知道内情。
虽然日本文官政府对于军队约束力有限,可是甘粕并不能代表军队,这么一件大事也不是他能破坏的。两相比较,日本青帮的价值自然不能和这个战略相比。
要实现这个战略就必须让冀东正常运转,如果短时间内两个总顾问先后死于非命,对于这个战略必然造成不利影响。再说宁立言本人也展现出这方面才干,对于日本人来说,他算得上有用之才。至少在现阶段,日本政府不会同意对宁立言下毒手,非但不会要他的命还会尽力保护。
宁立言继续说道:“到目前为止冀东在天津投入储备券五百二十万,市面上流通的储备券接近七百万。多出来的那小二百万有一多半来自日本丘八再有就是日本情报部门,如果这些事捅开,大家都没好果子吃!以我和白鲸以及内藤的关系,他们就算想把消息压下来也办不到,所以这帮人不会希望我死,至少现在不会。”
“就算他们不出手,光一个甘粕也够你受的。这人是出名的杀人魔王又是个混蛋,你杀了袁彰武又砸了他的买卖,他肯定不会饶了你。”
“这就看各自的本事了。只要性质是本地青帮对付日本青帮,我就不用担心。他的人要能进英租界办了我,那就是你和哈里斯的失职。”
罗伊没想到这个时候宁立言还有心思开玩笑,愣了一下,随后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毕竟罗伊是个生长在天津,已经“本地化”的英国人,也和本地娃娃一样崇尚这种不惧生死的好汉。越是如此,他越是担心。
“你就算不怕,可是其他人呢?那帮女子警察都是花架子,对付流氓还行,碰上真正的好手可不顶事。”
“你也承认你家那口子训练出来的都是花架子了吧?等我回头看见西利亚告诉她,看她怎么收拾你。她们能对付流氓就够了,甘粕不也是流氓么?至于那帮拿枪动刀的好手,我这边自然有人对付。几个女孩这我都布置了人手,不能让刘黑七那次的教训重演。”
“华界呢?甘粕这个混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老爷子那边……”
宁立言拿出香烟递给罗伊一支,脸上笑容渐去:“能问这个证明是自己人,也证明你真是个投错胎的本地娃娃。”
“你要是不理老爷子死活,今后我也不会再搭理你。那边有安排?可靠么?”
“反正足够辟邪镇鬼了。甘粕的日本青帮也是一帮混子,算不上什么厉害对头。有那么一路人马足够应付。”
“可是我听说过,外埠的江湖龙头,往往会养几个专门干湿活的杀手。这帮人心狠手辣不按规矩来,又没人知道他们身份,也就是本地这边规矩特殊,不兴这一套。甘粕身边肯定有这种人,这个不能不防。”
“你说这种人我知道,大概类似于战国时代的死士。养他们需要大笔钱财,本地的江湖人存不住钱,自然也养不起。不过你别忘了,他们没钱我有钱,你说这种人……我也有。这种死士听着邪乎,其实还是江湖帮门的本事,和你们这帮职业的差远了,我安排的人足以应付。根据我推测,多半还是打不起来。
罗伊点点头也没再多说,宁立言既然已经想到这些,想必布置周全,自己倒是不必担心。
就在两人交谈时候,甘粕正彦的反击也正式开始。
首当其冲的乃是位于华界的“宁氏贸易行”,三辆破旧的二手福特分别行驶到贸易行前后门位置。前门两辆,后门一辆。
这里每天人来人往,有车停靠再正常不过也没人在意。可就在两辆车准备停下的当口,其中一辆车忽然急打方向盘,车头对准贸易行正门随后一脚油门到底,汽车如同一头发疯的公牛径直撞了进去。
其后那辆汽车的乘客和司机也都抽出了驳壳枪,司机吩咐道:“所有跑出来的人,不管是谁一律击毙,一个不要放过。”
不管是贸易行工作人员还是来这里谈生意的商人乃至散心闲逛的老百姓,只要现在出现在贸易行就休想活着离开。这便是甘粕正彦的报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