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宁立言卧室。
杨敏有些不解地询问宁立言:“老三一直不想让人知道你的立场,尤其对于蓝衣社更是视为敌寇严防死守,为何对柳无病推心置腹?你就不怕他把你的底细泄露给南京?日本人既然神通广大,就能从那边得到消息,走漏风声你就危险了。”
“放心吧姐,只要陈恭涛、王仁铿现在不投敌,我就是安全的。柳无病这个人和一般蓝衣社成员不一样,他性情上更贴近本地娃娃,把朋友义气看得比公事重,不会为了团体出卖自己的兄弟。我和他说的话他不会上报,否则就失了义气。蓝衣社无非知道我和冀东储备银行作对,这算不了什么,也瞒不住人。我和里见甫有过节,袁彰武又抢了我的烟土生意,冀东储备银行则是他们的合作伙伴加靠山。因为这个原因我对其出手也很正常,再说这次也有其他人下手。白鲸那帮投机客都想找机会从冀东身上发财,我跟着他们后面分好处也是寻常事,蓝衣社若是因为这个对我起什么疑心,自己也交待不下去。他们总归还是得要个体面。”
杨敏的谋略固然不及乔雪,可是大宅门出身,对于言语最是敏感。意识到宁立言话里的骨头:“什么叫陈恭涛、王仁铿现在不投敌,莫非他们以后会投敌?”
宁立言自然没法对杨敏说在自己前世军统四金刚一个被枪毙两个叛变日本,只好苦笑道:“这该死的年头朝秦暮楚寻常事,谁又说得准?在他们眼里,我其实也一样。和日本人走得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反水。他们对我不放心,我对他们也不把握。虽然现在口号喊得山响,动不动就要杀身成仁,可是谁又能保证真的言行如一?吃这碗饭,把人和事想的坏一些,自己才可能活得更好。”
“要是他们真投敌了,那你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他们至少还和日本人作对就可以信任,再说以往合作的事也不少,出卖我也不差这一回。先想想怎么应付眼下。”
杨敏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宁立言的身体,让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这是两个人私下里最喜欢的相处模式,毕竟宁立言从事的事业充满凶险,看似生活悠闲,一步走错就有性命危险。在这种环境里人的精神压力大,需要找一个适合自己的放松方式。
爱人的怀抱对于宁立言来说是最好的放松,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可以不考虑未来的命运以及自己的危险处境。杨敏其实并不明白宁立言的精神压力何在,在她看来即便是冀东自治又或者王仁铿投敌也没什么了不起,这里终究是英租界,日本人天大的胆子也不至于到英租界抓人。
可是三弟近来越来越焦虑,固然在家人面前努力装出若无其事模样,吃喝玩乐样样不耽误,可是作为最熟悉宁立言的女性,她还是能感觉到其心里的不安。
她不知道原因也不想问。如果老三愿意说,肯定会对自己倾诉,既然不说自己就不能逼迫。以他的本事都觉得难以应付,必然是天大的祸事,钱财或是势力都不足以解决。自己那点才具以及人脉都不足以帮忙,只能用这种方式尽量让爱人过得轻松一些。
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何不像乔雪那么神通广大,能够为爱人解决一切烦恼。虽然这几年她一直努力提升自己,可是面对这种情况她既猜不出原因也就想不出解决办法。
只可惜韩大姐自从半年前就和自己失去了联络,否则以她的才能,或许可以帮上忙。如今只靠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用最消极的方式:尽自己所能让老三高兴。哪怕这种日子不能长久,过一天就算一天。
双方保持着这种姿势沉默了好一阵,她才开口:“你还是要帮柳无病杀人?”
“没事,动手的是他不是我。我从头到尾不会开枪,日本人怀疑不到我头上。就算疑心也没关系,对他们来说王竹森还没到不可或缺的地步。论起重要性,我这个帮会头领加租界警务高官即便比不上王竹森这个商会会董,也不会差太多。只要不抓现行,就不会为了王竹森的命就对我纠缠。柳无病这人靠得住,至少在杀人方面可以信任,我们合作王竹森必死无疑。”
“老三不是一直反对暗杀,认为其并不实际用处,为什么这次还要卷进去?”
“我倒是想让蓝衣社干点有用的,他也不会啊。不让这帮人暗杀,他们就剩下吃闲饭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既然他们喜欢暗杀就杀去吧。好在王竹森不是胡、白,日本人不会为他们再出兵闹一次。冀东储备银行要开张,这时候杀了他们的大金主,也算是给他们来个开门黑。‘元旦节与贼个不祥兆,假借疯癫骂奸曹……’”。
宁立言哼起了击鼓骂曹,杨敏知道这是他哄着自己开心,便也勉强装出笑脸:“我的老三神通广大做什么都成,你说没事姐就信你。我听爹念叨过王竹森,说这人老奸巨猾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得小心点别让他跑了。”
“跑?看你这回往哪跑?”
宫岛的卧室内,宫岛东珍身穿一件真丝睡衣,右手扶着门框,人懒洋洋地倚在那,以挑衅的眼神盯着宁立言,语气轻佻中还带着几分魅惑。那只猴子就趴在她肩上,对宁立言龇牙裂嘴,似乎是在帮主人助威。百合子穿着睡衣坐在床头一语不发,似乎在想着心事。宫岛指着宁立言,用指责口气说道:
“我就住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却连面都不朝几回,自己说这像话么?就连你自己的女人都不来照应,还得我帮你照看着陈小姐,这可不是个情种该做的事!”
此时已是次日中午,为了防止魔女纠缠,宁立言特意选了这么个时间过来,没想到魔女终究是魔女,时间地点对她来说根本就不重要。穿着睡衣挡在门口,居然是摆出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架势,不许宁立言离开。
宁立言连连告罪,承认自己缺少探望实在礼数不周,随后又不住地诉苦。“我这也是没办法,英租界最近的事情都赶在一起。先是格格住进来,随后又是冀东储备银行成立,哪件事都有天大干系,我哪里闲的下来?这不刚刚偷得空闲,就来给格格请安。您有话还是坐下说,站着累得慌。”
“你这嘴倒是挺巧阿,可惜我不领情。”宫岛说话间在宁立言身边坐下:“我是个好热闹的性子,把我关在这利顺德算怎么回事啊?整天闷在房间里不能出去,跟坐监狱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跟格格说了么,天津的情况复杂,您的身份在这,随便出门不安全。”
“有你陪着我还能不安全?我不信!”
“话不能那么说,格格金枝玉叶不能冒险。再说英租界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停!你也想往外撵我?”
眼看宫岛随时有翻脸的趋势,宁立言只好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赔着笑脸说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哪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那帮债主子不敢在利顺德胡闹,可是到了外头可是说不好。这帮人里很有几个不开眼的混蛋,如果冒犯了格格,我这也心疼不是?”
“少拿好话糊弄我!我又不是陈梦寒那帮小姑娘,被你三两句话就糊弄得不知东南西北。”宫岛虽然这么说,可是身子明显在发软。
她不是个守规矩的女人,更不曾对男人动过情。难得有一次想要过几天良家妇女的生活,偏又遇到个不开窍的,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此时好不容易听到几句好话,也就不好再发作。
不依不饶的挣扎了几下,就由着宁立言把头凑到自己耳边。本是久经风浪的沙场老将,这时竟然如同战场新丁一般脸红耳热心乱如麻,身体伴着头脑都有些不听使唤。
男子的嘴凑过来,宫岛竟是如同青涩少女一般,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宁立言。可是想象中的亲热并未到来,宁立言只是凑到她耳边低声嘀咕:“这帮债主实在讨厌,我替格格去个眼中钉怎么样?”
宫岛愣了一下,随后睁开眼睛,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冰冷:“你找我就为了这事?”
“哪能呢?我来主要是为了看格格,顺带跟您提一句这事。这不也是为了跟格格面前表表功劳么?我这些日子人虽然没来,心可全在这,一边忙着公事,一边想着怎么给格格出气。一帮上不得台面的小卒居然敢惹格格生气,这本就是死罪。杀他一个给其他人长点记性,让他们检点一下行为。格格只管放心,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头上,就算是真惹出什么乱子,也有我一力承担。”
“少说这个,我可没让你杀人。”宫岛瞪了宁立言一眼,“跟我说说吧,你憋着杀谁?”
“其实杀谁都差不多,可是日本人总不能杀,只好找中国人下手。上不了台面的也不行,身份不够镇不住人,反倒是折了格格的威风。格格觉得王竹森怎么样?”
“他啊……这人倒是挺招我不高兴的,可是这也是本地名流,能随便就给杀了?回头惹出麻烦来,可也是不好收场。”
“这人确实不好杀,可是为了格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是不知道为格格效力,您能赏我点什么?”
宫岛又看了一眼宁立言:“我现在可是两手空空,只能把我自己赏给你,你敢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