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向方的人来了天津,但是又离开了。毕竟关系到韩向方的祖坟问题,其部下的手脚不算慢,可是随着兴亚挺进军的入关,铁路也变得不太平。即使他们没有主动出手劫车,火车也小心翼翼时开时停,经常要等大兵过来保护铁路,因此来到天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
刘黑七的死讯上了报纸,但是只占了很小的一个豆腐块,也没提谁是凶手。毕竟在这场杀戮背后有着几国租界的矛盾,事态发展已经偏向于外交纠纷而非简单的民刑案件,报纸也是采取了谨慎态度。
韩向方派来的刺客和宁立言见了一面,彼此谈了笔交易。他们付一千现大洋,宁立言负责把杀刘黑七的功劳说成是韩向方的部下所为。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骗奖金,而是立威。
北伐战争结束之后,北洋军阀基本都被打进了天津当寓公,在英租界走一圈能凑出半个国会外加一场直皖、直奉大战。新崛起的军阀地位也大不如前,在地方上固然为非作歹依旧,可多少也要受钳制。
韩向方乃是冯门十三太保出身,见过旧军阀的威风,对于那种生杀予夺的快感心里也颇为向往。眼下形势不容他那样放肆,就只能尽力在山东维护自己的权威体面。
刘黑七降而复叛还挖了韩家祖坟,等于是公开给韩向方脸上抹粪。因此韩向方不惜血本也要杀了他,目的就是向世人证明自己有能力维护尊严,也让其他人不要生出轻慢之心别觊觎他的山东。这个利益还要超过仇恨,容不得他不维护。
彼此之间说定,宁立言找了个人扣锅,日本人未必会相信,但是他也不需要日本人相信,只要场面上能交待下去就足够了。即便是日方现在也不希望这件事闹得太大,免得生出新的波澜。
虽然在表面上,英、意、日三国全都保持沉默,努力装作风平浪静天下太平。但是宁立言非常清楚,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暗流漩涡是何等汹涌湍急。
自从混混大闹日租界,两国租界纵火杀人案开始,直到这场撕杀作为结束。一系列的冲突、杀戮、混乱所引发的后果,至此被彻底引爆。事件接连爆发,于整个天津租界而言,都足以称得上震动二字。
据白鲸传来的消息,日本总领事把整件事写了详细说明上交外务省,重点提及藤田正信的独走,整个事件前后都处于不受控制状态。刘黑七那些抗日口号、标语以及白鲸伪造的材料,被当成刘匪通共的真凭实据上交,自然也提及了藤田对刘黑七的庇护。
英、法两国领事取得默契,约定两国租界的巡捕加强合作联动,共同维持租界秩序。实际针对的就是日本。除此以外,警务处接连开了两个会,哈里斯慷慨陈词要求华捕负起应负责任,确实维护租界治安,防范恶性案件。
除此之外,租界巡捕有权维护租界言论自由的风气,把心思多放在对犯罪团伙的打击上而不是对一些集会或是言论的管控,只要不违背租界法律和中立精神,广大居民尤其是学生就有权自由行动。
意大利政府并没有就此事对日本发难,可是就在袭击事件发生一天之后,意租界巡捕房就开始针对毒品交易的专项打击毒。平素在意租界租公寓公开销售白面儿的高丽毒贩子抓了几十个,其中包括日本浪人数名。又有十几名日本人被驱逐出意租界,理由也是和毒品有关。
除此之外意租界的警务处负责人通过乔雪主动接触宁立言,询问其是否有兴趣担任回力球馆的安全顾问。
这座球馆是意大利人创收的指望,还没等正式运营就出了人命,生意肯定受影响。若是本地的混混再去捣乱生事,这大笔的投资就算彻底打了水漂。
在宁立言前世回力球馆建成后因为对于本地情况不熟,使用巡捕站岗没向混混交钱结果惹来麻烦。混混故意选在回力球馆营业的时候在门口打群架制造混乱,两批混混打得头破血流鬼哭狼嚎,客人受到了惊吓认为这里安全没有保障,回力球馆生意大受影响。
意租界采取的应对方法乃是低头认怂,同意雇佣附近成名的混混担任“警卫”,实际就是缴纳保护费。靠着这种方法才保证了回力球馆正常运转,客人逐步回流。
这一世因为宁立言的出现且有乔雪的关系,意大利人选择了更为简单直接的办法,通过宁立言管理这些混混,顺带还能给回力球馆打广告。对宁立言来说,每月一笔不菲的“顾问费”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通过这个身份可以和意租界高层打交道,把自己想要布置的人手安插进意租界里。
这个收获固然因为宁立言自身确实出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日本人的行动让意大利方面怒不可遏,这帮人虽然荒唐却并非饭桶,稍加了解便知道藤田和宁立言的矛盾冲突。雇佣宁立言也有恶心日本人的意思。
眼下天津四国租界中,日租界受到了孤立。即便考虑到日本的国力以及本国外交策略不至于真的和日本人公开翻脸,可是私下里的冷枪暗箭刻意针对,也足够日本人难受。
日本总领事的日子难过,自然要找个人背锅。虽然日本眼下是军人当道,可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件事谁占理以及身份高低还是要考虑进去。毕竟日本是个阶级社会,即便是军人也要受阶级所影响。藤田和天津总领事级别差的有点多,两人对上自然是藤田吃亏。
这个时候关于刘黑七的死亡反倒是小问题,日本人也没想为刘黑七讨回公道。想要咬死宁立言的藤田自身难保,吉川则选择了沉默并没有穷追,因此这个解释就算是平稳过关。
宁立言始终坚信这个世界上的运气乃是个恒定值,有人倒霉便意味着有人走运。日本人如今霉运透顶,他的运气便来了。
除去目睹敌人吃瘪而心情良好之外,也确实有实惠落到身上。哈里斯向来笃信“未被发现的犯罪就不是犯罪”原则,对于宁立言闯到日租界枪杀刘黑七的事装聋作哑,把他这个平时旷工、早退、迟到当常事的玩酷当成警务处的模范大加赞赏,主动撒手放权。
并且不止一次表示人无头不走,华人副处长的位置不能长期悬空必须有人接手,用意非常明显。
廖伯安、赵歆两师徒都进了医院,赵歆挨了两枪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出不了院,这个时候要任命副处长,自然非宁立言莫属。纵然警务处还有些年龄资历更为合适的高级警官这个时候也不敢跳出来争位置。
本来陈友发事件后,就有些人怀疑是宁立言所为,称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只是找不到证据。这次刘黑七事件,则让他的凶名正式在警务处内部传开。谁都知道这位有着帮会背景的年轻人平日温文尔雅待人和气,可是一旦翻脸必要人命,谁又敢跟他争位置?
刘黑七的部下以及藤田别动队的俘虏,都被关进了英租界警务处。这种行动其实更像是梆架不是逮捕,具体操作人又不是英租界警察而是雇佣的白俄亡命徒,并不涉及跨租界执法问题,也不会引来外交层面的纠纷。由于日本人太过放肆,意大利人这次也是旗帜鲜明表态站队,拒绝承认这些俘虏进入过租界。不等日本人营救,就把人都送进英租界。
对于他们的处理上宁立言坚持非杀不可,反倒是廖伯安想要给他们求情,要按照法律程序进行审讯。除去万福兴那种确实有口供证明杀过人的以外,其他人若是没有证据证明其杀人就不该处以死刑。
他的意思宁立言明白,复兴社在天津重建情报站,人手方面严重不足,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些土匪品性虽然恶劣,但是个人军事素质过硬。若是肯痛改前非为复兴社效力,必然是杀人害命的好手。藤田别动队不能用,可是可以通过他们和日本人接触上,必要的时候还能走马换将,活人总比死人价值高。即便是爱徒受伤,廖伯安先想到的也是党国利益顾全大局。
可是宁立言并没买廖伯安的账,也从未想过搞甄别判断他们是否无辜。事情明摆着,能给刘黑七当心腹的怎么可能没杀过人?所争议的无非是具体的数量、地点被害人身份乃至是否有证据等等。
可是这些问题宁立言并不关心,在他看来这些人举起屠刀杀人的一刻,就等于在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上画押完毕。是以那些人进了监狱没有两天就连同万福兴等人一起被送上了西天。
英国人对于这帮人的死活不重视,并未因此对宁立言见怪。相反,在处死他们之后宁立言还拿出了一份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口供,证明这些人乃是地下抗日武装,假意接受日本人收编,实际是为了寻找机会对日租界采取破坏行动。并且把这份口供当成人情,送给了日租界警察署。
当面扇了人巴掌又逼着对方不许喊疼,这种阴损手段一出,那些上了年纪的警官全都从心里畏惧。他们的年纪大了冲劲比不上年轻人,何况他们的品行不能和廖伯安相比,在位置上都发了横财。人有了财富就越发在意性命,为了一个副处长的位置惹上宁立言这种狠人太过不智。
廖伯安的其他门生则念着宁立言为老师缴纳住院费、赠送房产、这次又出钱出力为老师报仇杀光刘黑七一行人的恩情不好站出来坏他的前程。虽然正式的任命书没下来,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位置已经非其莫属。
英租界警务处的副处长已经可以算是租界里的体面人,即便是租界里的英国商人对于这个级别的警官也要礼让三分。加上他控制着码头,地位更是非同一般。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他以及他身边人的门路,陈梦寒的片约已经多到安排不开,乃至她因为工作太多担心没时间陪宁立言差点想要息影。汤巧珍的报社也接到了几笔天价广告费,让她脸上笑开了花。
人得喜事精神爽,几件好事接踵而来,被刘黑七加上吉川惹出来的怒气终于消减了大半。正所谓“天作有雨,人作有祸”,宁立言的快活日子终于引起了乔雪的震怒。这位大美人消息灵通,尤其对宁立言的事格外关心,于是男人的所谓小秘密在女侦探面前暴露无遗,耳朵和鼻子都少不了遭殃。
“那个蓝扇子的白俄女人是怎么回事?莫非你真相信她是什么沙皇的苗裔?我告诉你,那话要是真的,我就把她交给苏联人还能换笔钱花!别以为杨敏怀孕不管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本小姐要是再知道你跑去那种地方,就带着女子警察别动队上门抓人!”乔雪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拧着耳朵,咬牙切齿。
未来的副处长在美女侦探面前毫无反抗能力,只好举手投降。指天画地的承诺自己今后如非必要绝不去那种地方应酬,又趁势把乔雪抱在怀里。
“你才是我心中的公主,美丽、高贵、不染凡尘。那个白俄女孩没有资格和你相提并论,把你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便是辱没了你。我在蓝扇子不过是逢场作戏,大家花花轿子人抬人,蓝扇子说她是公主我就跟着应承两句惠而不费怎么可能当真?钱大盛前车之鉴,我怎么可能还会迷恋那里的女人。”
乔雪粉面微红额头见汗但还是故作凶狠:“逢场作戏也不行!今后再应酬只许去夏太太餐厅喝酒,不许去那种地方。还有……”不等她下达新的命令,宁立言便用灭口的方式,把她的话都堵了回去。
过了好一阵子,乔雪才喘息着说道:“我不嘱咐你这些了,只问你一件事……你大哥和小日向都快回来了,你先见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