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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无形之手
    “天津人好面子,对他们来说,名誉比性命更重要。本地的抗日团体之间未必和睦,彼此之间互不援助,有的还有嫌隙。如果你是只对他们中的一个人或是一部分人下手,其他人不会帮忙,说不定还想要看热闹。可你现在是抹黑他们这个团体的名誉,就等于是逼着这些人合作。他们会用尽手段维护自己的体面,这是你一开始就该想到的事。”
    内藤义雄的别墅内,小日向坐在内藤对面,桌上放着几张报纸。这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报,发行量最多不过百十张,平日里都是登些花边新闻吸引读者,趁机卖些广告维持运营。这些报纸的显要位置,差不多都登着同一条消息:小泽案里乾坤大,刺客或是武大郎。
    随后刊载的便是各家报馆访事记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乃至冒刀斧加身之险”盗来的受害人之一何金发的脉案。根据这份中医脉案记载,何金发身有隐疾,难以延续香火。那么他那个怀孕的姨太太腹中胎儿,是何人血脉?
    再者,何府姨太拜访小泽常务,乃是受人邀请,还是自己为之?如果受人邀请,主人家万无不在家等候的道理。如果是自己登门,为何不让丈夫陪同?如果是和小泽太太见面,为何要选小泽下班时前往?两个没有工作的女人,有一天时间刻意见面,何必非选这个时候?
    这些小报的主笔,本就是做花边新闻为专长,捕风捉影向壁虚构的本领炉火纯青,最能从男女之事做文章。通过这个小小疑问发散开来,便是千言文字,虽然通篇不做明确结论,但已经把一顶翡翠帽子扣在何金发头上。
    在这些纸上神探的笔墨中,这场爆炸很有可能是何金发作为丈夫长期做乌龟终于忍无可忍,借机除掉奸夫淫妇的行为。只可惜未能如愿,反倒是伤了个无辜。其中虽然颇多荒谬怪诞之处,但是也言自成理。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指出的,恰恰是小日向这次布局里面最大的破绽。
    小泽的主要工作方向是搜集中国经济领域情报,帮助帝国完成对华北经济破坏以及战略物资搜集。在其他领域的水平,勉强算是过关,远远称不上出色。仓促之间的安排,更无法追求尽善尽美。只是找了依靠自己的买办何金发,要他打发自己怀孕的姨太太上门送死,细节上考虑的不完全。
    如果趁着热闹将错就错下去,也就把这桩冤案变成了事实。纵然有人心存疑虑,也闹不起多少风浪。等到变成铁案,就是神仙也翻不过来。
    可现在有人在报纸上把这条说出来,事情就不一样了。有心人捋着这条线索去查,只怕破绽就会越来越多。
    小泽给何金发打电话的记录在电话公司可以查到,电话公司坐落于英租界,日本人没法控制。
    上次对付蓝衣社,导致日本人在电话公司的眼线暴露,现在电话公司里日本人插不进手,小日向更是两眼一抹黑。这几家小报没有能力查电话公司,但是如果有个大报或是有来头的人出面,这个破绽立刻就会被揭露。
    小日向心思狡诈,他没天真到认为这一切都是报社的私人行为。不问可知,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指挥,跟自己较量。从英国人抓华子杰开始他就能感觉到是有人反扑,挑唆英国人这么干。那帮英国佬不想落一个包庇暴力分子的名声,又不愿意交人,便顺水推舟做了这拿人勾当。
    若是抗日团体和英国人合作,事情就难办了,有工部局帮忙,电话公司公司的通话记录,很快就会被人查出来。
    租界里聪明人不少,仓促间布置的陷阱不知有多少破绽,自己看得出又或是看不出的,都会被人挖出来。现在这些小报还是把口径定在奸情杀人上,等到大报出手,只怕就要明说是日本人颠倒黑白蓄意陷害。
    作为积年马匪,小日向不畏惧争斗。两下摆开阵势较量,哪怕是英国人亲自下场,他也有把握去杀个人仰马翻。问题舆论战不比沙场,本就不易发现对手,人又躲在英租界里,就像是藏在城墙后面,自己有天大的能耐也使不出来。
    在发动攻击之前,小日向也考虑过本地抗日组织的反击。按照小日向的想法,这也是个引蛇出洞的妙计。
    利用这次舆论战,试探一下租界报人对日本的态度。用舆论当诱饵,看看谁会出来反对大日本帝国。可是这次的对手也很狡猾,这些小报只认钱不认人,又没有多少才智,只要钱财足够,随时可以鼓吹大东亚共荣,绝不会是抗日分子。恐怕到现在为止报馆的老板还在为自己多卖了多少广告欢喜,不知道自己扮演了什么角色。
    和这些小报打舆论战,是最劣的选择。原因也非常简单,正如国民政府的部队在正面战场打不过日军一样,在舆论战场,日本人也打不过本地小报。
    日本虽然号称发达国家,但是在某些领域却比封建国家更为专制。比如国内的各种组织监督民众生活言行,要求大家每周一天“自觉自愿”不喝酒不吃饭,节约粮食支持军队。再比如舆论上,日本的新闻和邮政审查制度只能用恐怖来形容。日俄战争时就有前线的模范护士因为给家里写信时表示工作繁忙从早到晚忙个不停照顾大批伤员,结果就被扣上“打击军队”的罪名拉出去枪毙的例子。到了这时侯,更是达到丧心病狂地步。
    所有报纸刊发新闻,都要经过层层审查,不论大小都必须保证符合日本利益才能刊出。哪怕是文化娱乐方面也不例外,像是日本的电影审查制度诞生,便是因为有人拍了法国当年处死路易十六的旧事,结果引起一部分人敏感,认为这是影射天皇而惨遭禁止……
    当日本人来到天津,最为惊诧的莫过于天津报业的开放。虽然新闻审查官会盯着报纸,保证不出现日本字样,但也只是用“xx”代替,绝不会把新闻撤稿,除此以外,暴力凶杀花边新闻更是想写就写没人过问。是以天津的报业属于在自然环境中野蛮生长的怪兽,日本报业这种被严格圈养的家犬哪里是对手。如果真的放手打舆论战,只怕两巴掌就要被送上西天。
    要想打这种战斗,就只能以毒攻毒,找本地小报出马。这就涉及到拉关系、讲斤头,外加对口径,商量对策,非亲信不能为。要做这些事,人必须在英租界,这又是当下日本人最大的短处。
    英国人眼下对租界里的日本人管束严格,本地人又有强烈反日情绪,日本人出面谈判只会适得其反。普安协会那帮人,大多在英租界有产业。让他们跟着自己摇旗呐喊反对南京常凯申没问题,让他们反对英国人,没人会站出来。把手头的人过了几遍筛子,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宁立言。
    可是宁立言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明确,自己和普安的关系说破天也是合作,不是从属。干活可以,必须给钱,让自己做什么工作,就给自己什么价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舆论战能给宁立言多少利益小日向自己还没算计好,何况对他未曾充分放心,这等事自不会与他商量。
    找内藤求助是小日向最后的办法。这位人瑞在天津活了半辈子,各国租界都有些关系,也只有他才有可能和那帮报馆搭上点关系。
    原本普安协会成立也有藤田的帮助,想要借助这股力量打击牵制内藤这个浪人老祖。可是小日向何许人也?他岂是个甘愿居于人下的脾气?
    和殷汝耕达成合作意向之后,小日向部下几万人马即将进关。有这几万亡命徒在手,又有普安协会这些帮会分子,论人马势力比起青木公馆或是藤田会馆都要强大,他便不肯接受内藤指挥,只想着自立门户。
    现如今天津的日本情报势力鼎足三分,小日向后来居上,风头最硬,便是内藤这个老前辈他也不曾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自己上门示好便给足了他面子,这又不是为了自己的私事乃是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内藤这位老前辈不该拒绝。
    内藤这段时间深居简出,据说是犯了老病出不了门。小日向收买了内藤的私人医生,按照那位本地老中医的说法,内藤现如今的情形就像是一盏快没油的灯,虽然看着没什么大毛病,但是日子不多了。
    看他那憔悴的模样,小日向相信自己的钱没白花,态度上也就更为随意。
    一个老迈的浪人,体力与精神都不能和年轻人相比,他手下那些浪人迟早会寻找真正的强者依靠。一个逐渐失去力量的国王,要么向新的王者臣服,要么就得乖乖等死。
    向自己屈膝,总好过归顺藤田,那是个不懂礼义廉耻的混帐,不会对老前辈有丝毫体恤。内藤只要没活够,就不会和藤田合作。心里原本也防着内藤使坏,可是听他有气无力地数落着自己的过错,小日向反倒放心了。一个上了年纪的顾问,理应是这个态度。若是一味顺着自己,要他何用?
    “老前辈,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趁着事情没彻底闹大,应该马上把它解决。”
    内藤摇摇头:“英国人抓了华子杰等人,等于釜底抽薪。我们控制不住这几个人,就拿不到有效的口供。当然,你可以随便找几个人,让他们自称是抗日分子,但是这种话是骗不过本地人的。一个谎言需要十个谎言去圆,现在这种情况下,不停地编造谎言,只会一错到底。这些抗日团体的应对很有章法,我们现在如果再犯错,就会万劫不复。说到底,还是我们在英租界可用的棋子太少,能指望的,大概也只有宁立言。你可曾给他下了命令?”
    小日向摇摇头。“我没给他交底,他和白鲸纠缠太深,身边的女人立场也十分可疑。这事我不想用他。”
    自作聪明!
    内藤心里冷笑着,鄙视着小日向的小肚鸡肠。跟本地街面上混事的人玩心眼,注定是要吃亏。何况宁立言又是个一等一难缠的角色。小日向虽然聪明,但终究对本地人不够了解,这次肯定是要灰头土脸。
    这次借着小泽事件攻击抗日团体,虽是小日向的行动,背后却有藤田公馆在操纵。这帮人既是想要打击本地反日势力,也是想要把事情闹大。自己不能如他的愿,眼下又没有办法公开出手破坏。这件事最后的走向,全要看宁立言的态度和力量。
    那个小混蛋本就不可能帮着日本人做事,小日向再和他藏心眼,活该吃亏。英租界报馆的反应,多半就是宁立言在背后搞的鬼。接下来估计还会给自己更多惊喜,自己除了等消息,也得给他加点柴禾。
    他摇着头,语气诚恳:“我已经老了,这件事又过于敏感,无人可用。咱们在英租界能用的人,便只有他。你不给他发布命令,却来问计于我,不是舍近求远?你在我这给他挂个电话,让他帮你想想办法。若是他推辞,我便亲自同他说话。”
    电话先是打到警务处,却得知宁立言带队前往现场。接电话的同样是青帮弟子,因此对小日向介绍得很清楚:“新风尚报馆让人烧了,三爷带队去看现场。”
    “烧了,谁干得?”小日向一愣,目光转向桌上的报纸,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就是新风尚的报纸。
    本来天津这边报馆骂人,骂急了被人放火是常事。可是前脚骂了自己,后脚就被人放火,这岂不是证明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自己是做贼心虚?这还怎么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