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埋伏下的印度巡捕如狼似虎的冲出来,把华子杰扑倒在地,惹得那帮珠光宝气的小姐、夫人发出一阵阵尖叫。
华子杰并没反抗,任印度巡捕给他上了背铐,随后向外走。罗伊则来到唐珞伊面前,朝她点头一礼:“感谢唐小姐的配合,让我们挖出了这条潜藏在警队里的蛀虫。”
“这是一个公民的职责,罗伊先生不必客气。”唐珞伊面色平常,给罗伊回礼。
宁立言愣了片刻,随后侧头看向乔雪,她虽然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但是目光里的欢喜与得意却瞒不过宁立言。他立刻便明白了,整件事都是这位女神探搞出来的。
乔雪的兴致很高,身形轻盈如精灵,在舞池里跳了一曲又一曲。宁立言自己的心情也好转起来,又不能扫她的兴,陪着她跳满整场。
手臂紧搂着乔雪的腰,和普通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恨不得把彼此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化作自身的一部分。他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乔雪必须要自己弄干净烟味,自然是为了此时的拥抱,和稍后车内更为激烈的部分。
唐珞伊躲在角落里,冷漠的神情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冰墙,把所有试图邀请她共舞的男子挡在墙外。手上举着一只高脚杯,却没喝里面的威士忌。只是摇晃着杯子,目光隔着酒浆紧紧锁定宁立言。
看着他和乔雪的亲近,看着乔雪飞扬的裙角和璀璨笑容,唐珞伊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就像是三九天的风。远处几个受了邀约却又拉不下脸在相识人面前被洋人抱着跳舞的华商夫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对唐珞伊指指戳戳。不用听也知道,交谈的内容自然是唐珞伊检举华子杰的事。
她们既不想和唐珞伊抓破脸,却又希望她看到自己这些人在议论她,否则这种舆论的压力就失去了意义。唐珞伊确实也看到了她们的动作,但是目光毫不停留依旧紧追着宁立言而去。她的世界只剩下一个目标,鸟噪蝉鸣休想干扰。
舞会结束后,一部部汽车离去,宁立言的别克却静静停留在那。许久之后,才从车内传出乔雪的声音:“总算你嘴里的烟味都去干净了,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她边说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看了一眼宁立言:“怎么样,这个礼物你还喜欢么?”
“你的礼物是指刚才那个亲吻的话,我必须说那太吝啬了。我想要的不止那些,可你又不肯。如果是指爱尔兰人的那场抓捕,那不是礼物而是恩赐,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
“如果我只能陪你跳舞和你在车里亲热,那和杨敏她们有什么区别?要是智谋上比不过你这个坏东西,又怎么做你的夫人?”乔雪毫无谦虚的美德。
“这个办法你不是想不到,而是你的思路有问题。比起随机应变你更喜欢用相当长的时间设计计划解决问题,利用手上的资源做个长局。你从一开始就没把这帮人当回事,他们突然惹出大祸你全无准备,应付起来自然就有些慌乱。更重要的一点是,你的人虽然进了租界,思维还留在华界。总想处处维护同胞,又要讲义气,而我可没你那么多慈悲。我跟日本人作对,是为了保护我家的财产,对华子杰他们,我可没有任何保护的义务。谁要是坏我的事,我绝对不会手软!”
这个分析堪称一针见血。宁立言承认,乔雪算是把自己看透了。虽然自己住在租界里,又是警务处的高官,但是心里还是想要按着本地面的模式解决问题。用洋人的势力不是不行,但必须慎重,尤其在这件事上更是如此。
英国人的监狱和日本人的宪兵队,在宁立言意识里被划分成一类,都是洋人害人的地方。华子杰是自己很器重的老弟,从他身上能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总是想要保证他平安,不想把他送到监狱里去。
连树彬虽然行事糊涂,却也是个志士,纵然手段欠妥人心总不坏,也不想加害。事事求全,只能自己受苦,乔雪这个快刀乱麻,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华子杰被捕的同时,已经有两路人马出动,一路抓捕连树彬,另一路抓捕曹锦春。英国人不会承认自己的租界里有丢炸弹的暴徒,给他们定的罪名都是经济犯罪。人只要关在租界监狱里,日本人就没法从他们那拿到口供,自然也就没法把罪名扣实。
不管是想要他们攀诬赤党还是要访查其他同伙,都不可能做到。也难为乔雪,就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安排了这一切。
“我可不是临时起意,其实从知道连树彬他们做定时炸弹开始,我就已经给罗伊打了招呼,随时可以行动。”
“珞伊那边……”
“自然也是我的安排。总不能把她也抓到监狱里,所以让她和华子杰彻底了断,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两家是世交又有婚约,珞伊之前在租界被人称为女华佗活菩萨,这回落了这个名声,只怕……”
“这是珞伊自己同意的,实际上是她主动提出来,承担下举报人的罪名。她的名声已经好到让人嫉妒,也该有些负面的消息,要不然鲍里斯不得发疯?再说华家那边过年的时候也提出想要娶珞伊完婚,虽然当时解决了,可是总是个压力。珞伊举报子杰,这也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乔雪看看宁立言,心知他对唐珞伊充满歉疚,这多半也是唐珞伊要的效果。这个女医生的心机也不错,只可惜跟自己比还要差一些。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总好过从她嘴里说出来。等我把你的身份定死,看你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这个世道大家都难免受委屈,你也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再说这也是最好的办法,其他人检举华子杰都可能引起怀疑,一个因为爱情而疯狂的女人,为了能安心做你的情妇而举报了未婚夫,虽然会受到道德批判,但是却不会惹起不必要的疑心。”
乔雪适当地安慰着宁立言,不着痕迹地把唐珞伊定死成了情人。“连树彬、曹锦春被捕,日本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没法再逼你去访查什么,或是提交报告,这帮人也不会成为日本人的诱饵,去害更多人。其他的成员都是公子哥,知道出了人命就已经魂飞魄散,再见到首领被捕,绝没有再闹事的胆量。日本人就算盯死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宁立言认可乔雪的观点,只是有些迷惘,自己这样做到底算不算正确。保护了一些人,也保护了无辜者的名誉,但是对于租界的抗日热情,总是个影响。这帮纨绔子弟虽然不堪,但好歹是愿意跟鬼子斗争的,连他们都能和鬼子斗,其他人被号召着也有可能加入。
现在自己正在摧毁一部分人的抗日勇气与热情,这与自己的初衷有些不符。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们用了这么拙劣的手段,又让人抓住了把柄。归根到底还是敌强我弱国力不济,便没法求个痛快。
他问道:“曹锦春怎么也抓了?”
“这个小胖子的情况我调查过,好为大言却胆小如鼠,就连他的那些言语,也是为了讨好连珍故意那么说的。这种人如果被宪兵队抓去,肯定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也会甘心给宪兵当传声筒。所以只好把他送到监狱里,免得坏了大事。他这些年在海关搞的鬼,足够判他十次绞刑,这次让他蹲大狱,已经算是便宜了。”
“连珍?对啊,连树彬还有个妹妹,这个女孩怎么办?”
“让她和华子杰的母亲离开就是了。珞伊拿出了自己的积蓄,我给他们买好了船票。太古的轮船,明天晚上就出发。连家是四川人,日本人的手还伸不到那边。”
“但愿华伯母的身体可以撑得住。”
“有这么个看似老实本分实则专能惹事生非的儿子,她的承受能力远比我们想象得强。只要能吃辣,就没什么问题。等到华伯母一走,就可以让敏姐动手收购华家的药房,把整个产业买过来,把华家其他的叔伯赶走。”
“谋害华子杰入狱,又侵占华家财产……这个罪名我只怕洗刷不清了。”
“我会让这一切做得毫无瑕疵,别忘了现在我才是你的法律顾问。我叔叔是个君子,我却不是。”
“正好,我也不是,咱们两个人算是天作之合了。”
“别光耍嘴皮子,光说不做毫无诚意。”
宁立言被她这句话惹得再次发动了行动,乔雪则同样热烈的回应着,只是牢牢把握着分寸。和宁立言一样,她也是个优秀的钓客,知道该给鱼吃到甜头,也知道怎么不至于让自己被扯落水中。虽然鱼饵越给越多,但是钓客起码是安全的。
这次依旧是她主动推开了宁立言,“开车吧,我们回别墅去。咱们接下来还得安排连珍的事情呢。”
“她不是要去四川?”
“走之前呢?没名没份的伺候着华老夫人,这话站得住脚么?咱们总得张罗一下,不能让她太委屈了。”
汽车发动不久,另一辆甲壳虫汽车才在后面驶出。驾驶席上的唐珞伊早已经擦干了眼泪,目光重又变得冰冷清澈。从华子杰被抓开始,自己就已经断绝了所有退路,只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不能输!绝对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