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向满面带笑,但是在陈梦寒看来,这种笑容就像是庙里的小鬼,让人看了就起鸡皮疙瘩。她往日里对小日向就没什么好看法,这次的感觉更为强烈。至于原因……或许是因为一旁的池小荷?
这个看似可爱实则盛气凌人嚣张跋扈的女子,如今仿佛变了一个人。自从走进病房便站在那里不动,低着头不看其他人。此时的样子倒像极了一个淑女,却和平时那个池小荷判若两人。
陈梦寒虽然不是特工也不是神探,但却是个敏感的女性。是以池小荷一进来,便发现了她身上的不寻常。作为一个经历过许多坎坷波折的女子,她很清楚池小荷现在正处于一种绝望的情绪之中。
以池小荷的身份和家世,即便是感情受挫或是事业不顺,也不可能绝望。唯一可能令她受到伤害的人,只会是一旁的小日向。
虽然池小荷对自己很是刻薄,但是念着大家都是中国人,池小荷更是个为了国家大业不惜性命的巾帼英雄,陈梦寒对她看法并不差。看到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陈梦寒于前尘旧恶都已经不在意,只想着把池小荷挡在身后,不让她受伤害。
“立言,兄弟给你送礼来了!”
坐到床边,小日向发出一阵怪笑,随后一指池小荷:“大小姐,您也坐吧。”
有赖于枪手的专业,宁立言的伤势不算太严重,这几日调养下来,基本已经没了大碍。他看看池小荷又看看小日向,
“尚二爷这是做说客,给两面打和来了?事是好事,但是你这也太急了点吧?我这还没出院呢,有嘛事等我出了医院再聊。再说池小姐一个小姑娘,我跟她也聊不明白,有话我跟池秘书说。”
“池秘书回通州了。冀东行政区成立,殷专员手上一大摊子事,池秘书不回去不成。付秘书也跟着一起去了,天津就剩了池小姐一个人。她在天津怪闷得慌的,想要跟宁三爷这待几天,池小姐,我说的没错吧?”
池小荷低着头,脸涨得通红,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却没开口反驳。
宁立言皱皱眉,“这到底怎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行,咱说痛快的。三爷这一枪怎么挨得,我已经知道了。池小姐给自己叔叔出气,雇人打黑枪。这也算是个孝顺孩子,值得称赞。大家不打不成交,杀人就太过分了。池秘书让池小姐过来赔礼道歉,不曾想池小姐反倒又跟三爷这耍脾气,闹得都不痛快。池秘书发话了,要是这回不能让宁三爷满意,池小姐就别去通州,回老家闭门思过去!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就把她带来了。这女人让男人满意其实挺简单的,陈小姐也不是外人,这里面用什么办法,你也明白对吧?”
他说到这里不再说话,只是仰头一阵大笑。
陈梦寒却把脸一沉:“尚先生把我们女人当成什么了?池小姐可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我们这些命苦的女人,由得你们取笑。池小姐你跟我走,由得他们两个在这里说胡话!”说着话陈梦寒伸手去拉池小荷,却没能拉动。一直不说话的池小荷,此时明显抗拒着陈梦寒的动作。
小日向嘿嘿笑道:“没看出来,陈小姐这醋劲还不小。不过你怕是要失望了,就算你让她走,池小姐也不能走。你说的对啊,她是好人家的小姐,谁敢强拉硬拽,不要命了?我也没那么大道行,强迫着人家池小姐跟我过来。她上这来是自愿的,池小姐我没说错吧?”
池小荷不说话,点了点头。
小日向又看看宁立言:“我问过大夫了,你这伤基本没嘛大碍。这两天晚上陈小姐都是在病房里过的,今个也该换个人了。这也是池秘书的一番好意,三爷别拒绝。当然,你要是非要池秘书的命不可,那就把池小姐轰走。等你伤好了,咱哥两跑趟通州,跟池秘书较量一把,分个你死我活!”
“梦寒,你先带池小姐出去,我和尚二爷聊几句。”宁立言的脸色也变得严肃,点上一支香烟,等着陈梦寒把池小荷拉出房门,才问道:“池小姐名门闺秀,名声至关重要。搞这么一出,将来怎么收场?”
“这事池墨轩自己认头的,将来怎么收场,也跟三爷没关系。你放心,不会讹上你的。其实要我看,也谈不到讹不讹,将来真和池小荷结婚也不是坏事。她比那个乔美人强,洋派的丫头咱本地的老爷们降不住,见天跟你讲点西洋的礼数,没法过日子。池小姐名门闺秀,知书达理会伺候男人。当然,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就当是叫了个条子,明个你们两各走各的,不会纠缠。”
“别说这路片汤话,这个女人的衣服不是那么好脱得。我和乔雪之间已经定了,不可能换人。这事到底怎么了结?不跟我说实话,我只能把人送走。”
“好说,好说。”小日向陪着笑:“咱有话明说吧。滦榆蓟密合区,接下来就该做大事了。冀东行政区成立之后第一要务就是剿共,殷专员会统一调度各地部队,把冀东的布尔什维克武装全部消灭。这是关系着华北安全的要紧事,不能大意。”
宁立言看着小日向,一声不吭。吃江湖饭的人,没那么多家国天下心思,这个时候自己表现得越冷漠越好。
小日向继续说道:“这可不是个小事。老弟最近在医院,外面的事不知道。冀东的共匪活动猖獗,日本人已经忍无可忍,给南京政府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国民政府不能剿共,关东军就会采取自主行动。你想想,要是日本兵从热河进了华北,这就得变成第二个东北。为了保住咱的家乡,也得把那帮赤匪灭了再说。殷汝耕、池墨轩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对付共党。”
“那跟我有嘛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无非是钱粮军火。河道眼看解封了,码头又到了该忙和的时候。殷汝耕他们想要剿共,离不开大米白面、武器弹药,这些物资都得走水运。而且那些抗日武装的给养钱粮,也少不了从码头过。只要从你这把他们的源头卡住,那帮人不用打,自己就得散伙。所以现在让老弟你心里舒坦,既是咱的义气,也是为了大局。殷汝耕拿了十万大洋出来了事,我又加了一条,让池小荷陪你一个晚上。怎么样,够意思吧?那丫头看着多招人稀罕啊,说实话,我都动心了。要不是冲着咱的义气,这人我就留下了。”
“运货给钱,天经地义。殷汝耕拿出钱来,我帮他运军需,这是买卖生意。至于抗日武装,那也好办,我如果知道哪些物资是给他们的,肯定设法截留。可是池小荷是池墨轩的侄女,我碰了她不是和池墨轩结了死仇?为了一晚上快活,得罪那么个狠角色,我岂不是因小失大?”
“那个软蛋玩意,你甭在乎他。你慢说睡了他侄女,就算睡了他亲闺女他也不敢把你怎样。老弟这次给普安赚了大洋,也赚了名声,老哥能亏待你么?我已经给你写好聘书了,你一出院,就是普安协会的总务部、情报部、运输部三部部长,兼任英租界情报处处长。日本人那也知道你的名字,乃是大日本皇军面前标名挂号的主。他池墨轩长了几个脑袋,敢动皇军的人?再说了,这个安排也是日本人的意思,池墨轩不敢拒绝,又怎么敢恨你。”
“我不记得日本人还有说媒拉纤的癖好,为什么给我安排这个,这里面莫非有什么说道?”
“你别小看了这丫头,她身上有玩意。”小日向压低了声音:“蓟密滦榆合区的消息在正式宣布之前就已经泄露,坏了日本人的大事。滦榆区那边有几个是日本人点名要抓的,里面既有赤匪也有反日分子,一直靠陶尚铭包庇。这回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被他们跑了。殷汝耕心里也不稳当,要把这个奸细找出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最可疑的就是她。日本人说了,这既是考验也是惩罚。殷汝耕也对她说过了,她陪老弟乃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献身,是关系冀东区大局的要事。如果她不能为了大业奉献,就证明她没有牺牲精神,没有资格留在冀东区。你就放心吧,这事绝对不会有后患,池墨轩连个屁都不敢放。”
“人家有未婚夫,这事也太缺德了。”
“她那个未婚夫也是怀疑目标。走漏风声的不是池小荷,就是付觉生。这次带他回去,就是对他进行调查。如果是池小荷走漏风声,可能还是有口无心,若是付觉生,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小子是靠着池小荷才当上的秘书,殷汝耕对他不放心,要真是他把机密泄露了,就只能请他去红帽衙门坐坐了。”
他拍拍宁立言的肩膀:“老弟。这好事一般人抢都抢不上,你就别推辞了。你受了罪,现在是该享福的时侯,好好享受吧。”随后便狂笑着,从病房走出去。
十分钟后,池小荷从外面走进来,宁立言看了她一眼:“我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你居然还没跑?”
“我如果想跑就不会来了,他们没有限制我的行动,是我自愿来的”池小荷边说边解外面的衣服。
“梦寒呢?”
“在门外,这时候你提她干什么?”
“让她进来陪着你吧,我跟唐珞伊说一声,再弄张病床进来。”
池小荷愣了一下,随后摇头道:“他们会检查的。”
宁立言这才看见,池小荷把一块雪纺手绢铺在床上,这小日向考虑的倒是周全。
池小荷此时已经坐在床边,脱掉了自己的香槟皮鞋,宁立言转过身去,喊了一声:“梦寒!”
门开了,陈梦寒的声音很是委婉:“我刚才和池小姐谈了几句,她……也很难。这件事只能池小姐自己扛起来,用无心之失的借口搪塞,然后通过这种方式受罚,否则就是觉生承担责任,那样会要了他的命。”
“她可以选择回浙江。”
“不,我是不会回去的。”池小荷回应着。她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但是态度格外坚决,随后便躺在了宁立言身边。 “你……利索些,别耽误太多时间。陈小姐,请你出去,给我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梦寒别听她的!把池小姐送到大嫂的病房去。”
陈梦寒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听从宁立言的吩咐,而是转身退出并且关上了房门,只留下了一句话:“我的三爷,您是个好心眼的人,可是也体谅池小姐的不容易,杀人不过头点地,您还是把她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