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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以狼为友(上)
    “愚兄十年前来过天津,拜师王约瑟,乃是嘉白帮门下,跟宁三爷不是一个帮头,但都是青帮门下,咱们之间算是联宗。大通悟觉,我师父是大字辈,跟西头刘师叔是平辈,咱们是师兄弟,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次的事也是家里事,三弟务必要捧场才是。”
    医院的走廊上,尚旭东满面笑容地与宁立言套着交情。他的名片上印着“兴中公司总经理”的头衔,言谈举止穿衣打扮也像是个商人。
    可是宁立德在商场混迹多年,分辨一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同行,并不是难事。几句话之后便不在于他交涉,而是打电话把宁立言从家里叫到了医院。
    尚旭东表现得光棍,一见到宁立言便脱了西装,大拇指向上一挑,摆出青帮弟子的做派。
    其师王约瑟又名王大同,乃是青帮里有名的怪杰。自称嘉白帮帮主,但是嘉白帮已经在南方的帮会冲突中死光,没人能证明,也没人能否认,也就由得他占了大字辈身份。
    王大同本人由修女养大,能说一口地道的英语,曾经靠着做局骗洋人的钱财而名动江湖。其辈分高名头大,不少人愿意拜他门墙。王大同本人也如同封神演义里的通天教主,广开山门有教无类。其在关外的弟子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尚旭东另一个便是昔日奉军总参谋长杨宇霆。
    能和杨宇霆相提并论,尚旭东的本领自然不差。那位关外绿林赫赫有名的葛神仙,便被他骗得死死的,让这年轻的东洋浪人继承了自己衣钵。
    宁立言并不比葛月潭聪明,但是好在有两世为人的经历,对于对方的身份了解的一清二楚,不至于上当。再者,对方名片上的公司,宁立言也再熟悉不过。
    兴中公司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也就是百姓口中的满铁注资一千万元成立的子公司,虽然名义上是民间公司,实际受伪满州国支持,关东军为他们站台并且提供经费。在这个公司的财政顾问里,包括了三菱、住友等日本大财阀,公司的定位也是“日本经济进入华北的桥头堡”。
    日本如今在华的会社都和军方少不了关系,其中很多所谓企业本就是军方出资建立,兴中公司就是其中之一。佐藤秀忠多半也在兴中公司任重要职务,两方必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想明白两方关系,再看看面前这位年轻一辈中最富传奇色彩的浪人,宁立言便能确定,对宋丽珠暗下毒手的是何许人。
    小日向进租界不能带枪,若是自己发一声喊,或是直接拔枪射击……类似的念头在宁立言脑海里闪过,但随即就被否决。自己不是个跑单帮的刺客,身后还有一大堆人需要照顾,由不得自己快意恩仇。让杨敏等人给一个小日向陪葬,那就实在太过莽撞了。
    尚旭东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除了兴中公司的总经理以外,另一个身份便是“普安协会”的总办,他拉宁立言,便是要他务必加入普安协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咱们普安协会是大日本帝国在后头撑腰,一个国家给咱们做靠山,咱们还有什么可惧怕的?自打大清倒台,咱们青帮的人日子过得就大不如前。这回总算有个强国出面,给咱们这帮江湖人一条出路。日本人拿钱,咱们出力,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过了这村绝没有这店。不光是你,刘大爷、姜先生、巴大把这些前辈那我都下了贴子,到时候咱们一起共襄盛举。爷们在一起做事业,那日子该是何等痛快。”
    “哦?日本帝国出面帮咱们成立普安协会,他们怕是没这个好心眼吧?经费日本人出,自然是有所图,可我们不过一帮乌合之众能做什么?”
    宁立言压着火,敷衍着尚旭东,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前世两人没正式交过手,但是他知道这人的本事,心中不敢有半点小看。
    一个日本人单枪匹马跑到中国东北去做马贼,从小喽罗很快成为二当家,再后来成为山寨里的总瓢把子。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就成了关外绿林盟主,抗日救亡军总司令。闯荡出如此一番事业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他不同于藤田那等混账,却也不似内藤一般沉稳老成。在浪人圈子里他和内藤一样,都算是活传奇,只是代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行事风格。
    他身上既有明治时代的睿智沉稳,更多的则是昭和时代的霸道酷烈。和这等人打交道自是小心翼翼,也得有自知之明,不能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号聪明人。宁立言自知,论才干本事,自己比这个小日本必然有差距,但是事已至此怕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从得知普安协会成立开始就悬在心头乌云终于化作了雷雨,宁立言的心态反倒放平,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畏惧。事来了怕也没用,不管是小白龙还是玉皇大帝,咬着牙接招就是。
    原本还不知道尚旭东是否到了天津,这回既然朝面,就能确定凶手必然是他,倒是省了不少手脚。
    尚旭东一笑:“我去拜访过内藤前辈,跟老爷子聊了你的事来着。”他脸上满是笑容,仿佛说着旁不相干的闲篇。
    但是笑容掩盖之下,二目如刀直刺宁立言的眸子,似乎是要透过皮肉直击灵魂。看看宁立言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关外胡匪不同于天津的混混,那是帮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刚才还一起喝酒的兄弟,转眼便互相杀戮残害性命,在绿林中都是寻常事。
    尚旭东本就是胆大妄为的狂徒,又在那种环境里熏陶,绝对是个谈笑杀人的狠角色。若是看出半点蛛丝马迹,当场便要动手。
    宁立言却似未曾发觉一样,看着尚旭东满面带笑。“内藤前辈跟我家祖父有交情,倒是很关照我。”
    “内藤前辈倒是没少夸你,说你有本事识时务,是大日本帝国在天津的一条臂膀。可是那有嘛用?好话说得再多,也不顶钱花。这年月说到底,还是财主腰杆硬。”
    尚旭东哈哈一笑,露出几分匪相。“我方才看到病房里两位美人,听说天津最近很红的大明星陈梦寒,也是三爷的红颜知己,租界里还有个美女大侦探。人生一世,有这么多美人相伴倒是没白活。男人么,三妻四妾是本事,别人羡慕也没用。可是要养活这么多美人,手里绝不能少了钞票。我这人不说废话,咱就说实在的。谁能让你发财,谁才算关照你。内藤前辈岁数太大脑筋陈旧,你跟着他发不了大财,加入普安协会,才是条财路。”
    “嗯。”宁立言未置可否,听着尚旭东说。他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警告。他把自己的社会关系已经摸透了,若是自己想要跟他们为敌,身边人就有可能受到伤害。这帮关外的胡匪做事霸道,只怕不会讲什么江湖规矩。
    “日本帝国帮咱们成立普安会,自是有所图。不过你别管他们怎么想,只要咱们知道怎么干就完了。当年乾隆皇帝在杭州粮帮公所孝祖入门,赏下龙鞭龙棍,图的是咱们把南方的粮食顺顺当当运进京城,别让他们挨饿。可是咱们图的是什么?发财!如今大清朝没了,龙鞭、龙棍没人畏惧,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依旧是最硬的敲门砖。管他日本人还是大清朝,咱们发自己的财就完。”
    “日本人在华北做买卖,方方面面都离不开我们帮忙。他们是东家,咱们是伙计。这年月有不从东家手里骗钱的伙计么?到时候东家是死是活咱管不着,只要自己口袋有钱花就完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天津几个大码头如今都在三爷手里,等你入了普安会,这些码头就算受大日本帝国保护,谁再敢跟你夺码头,就是跟日本人作对。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尚旭东又是一阵冷笑:“说句话不怕三爷不爱听。咱本地混混有个短处,胆太小。老哥我在关外的时候,杀人杀的多了,谁敢当道就结果他的性命,不像天津这边,杀过人就是塌天的祸事,墨迹!只要你入了普安会,想杀谁就杀谁,日本国给咱撑腰,你有嘛可怕的?”
    “听尚师兄这么说,莫非咱们普安会就是个杀人的地方?”
    “那哪能啊。咱是个做买卖的地方,大家都是商人,将本求利为的是荣华富贵。除非他挡了咱的道,否则绝不会杀人。三爷放心,我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孩子,跟我们这等粗人不一样。就算要杀人,也是别人替你杀,不会脏了你的手。你带着这些码头入会,就是最大的支持,绝不能亏待你。别看咱这个是民间团体,日本人那边给军衔待遇,你入了会有了身份,便跟日本军官平起平坐,在日租界看到巡逻大兵上去就抽嘴巴骂八嘎,保证他不敢还手。宪兵队再敢抓你,就打他个王八蛋。看上哪个女人了,自然有人帮你抢!这是不是神仙一样的日子?还有嘛可犹豫的?”
    宁立言看看尚旭东,“这……确实没什么可犹豫的。不过我有个疑问,不知道尚老兄能不能回答我。”
    “三爷有嘛想问的,只管说。咱们之间没嘛不能聊的。”
    “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日本国出钱成立普安会,自己人在里面担当何等职务?”
    尚旭东看了一眼宁立言,脸上泛起一丝阴笑:“三爷,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这话多半是替白鲸那帮洋人问的吧。那帮洋鬼子跟天津卫的混混互不枉来,普安协会的消息他们打探不着,你把这份情报送去,倒是能发笔横财。”
    “尚二爷耳目倒是灵通,刚来天津没两天半,就连白鲸都知道了。不错,我确实有这么点打算。普安协会的事他们感兴趣又没有门路打探,这就是一个现成的发财机会。我是个买卖人,这种机会哪能放过?”
    “敞亮!”尚旭东这句用的是东北口音。“宁三少快人快语,是个老爷们的派头,我就爱跟你这样有啥说啥的人来往,想知道啥就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准告诉你。正好也借你的金口,给白鲸那帮洋人带个话。尚某人来了!我这人有个毛病,人敬我一尺,我让人一丈。谁要是挡我的路,就别怪我心狠手黑!今后交朋友还是做对头,他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