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兵马数倍于我,一旦他们全力攻城,不计损伤,与我们来说压力可就太大了。”
“不光是压力,还有个如何防御的问题。城头地方有限,又要摆放那么多的防御武器和器械,我们在上头最多也就放上一千多人,可将要面对的却是几十倍之敌,即便他们不可能做到把所有兵力都投进来,但只要他们把战线拉长了,再通过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我们的守军就很难抵挡得住。”
“是啊,只以眼下的这点兵力,还有最简单的守城兵器,确实很难在遇到敌军全力攻城的情况下依旧稳守城头。毕竟,那些兵士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阵仗,一旦出现败象,怕是会立刻崩溃哪。”
“只可惜哪,这城头上的几门火炮早已锈蚀,而且城中没什么火药了,不然在他们对我桂林发起攻击的路上,凭着这些火炮就能先给他们一个大大的下马威,从而打乱他们的军心。”
“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们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应对他们的权力攻城,虽然照常理来推算,因为叛军由诸多苗壮寨落组成,很难达成一心,但也难防他们突然改变想法,拼着损伤大些来一举攻下城墙。”
“……”
“我有一计,应该能应对这一可能。不过必须把握住时机,待他们有大量人马上城之后再行反杀,这样或能在重创他们的同时,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哦?杨佥事还请直说,只要可行,就是救了这桂林城满城军民的性命了。”
“这个嘛,却需要有所牺牲的……”
这便是在叛军出现在桂林城下,却还未真正发起攻击前的晚上,杨震和城中几名主要官员和将领的一番战前商谈了。显然,几名在用兵上有些经验的人很容易就看出了自家的不足,知道什么情况下桂林城会遇到真正的危险。
而现在,失去城墙,甚至是破城的危险已近在眼前,他们又该如何回应呢?
看着不断从底下冒出头来,又迅速翻过城头,加入到战斗的土兵,萧铎的目光依旧冷静得有些可怕。哪怕就在他前方不远处,不断有守军被涌上来的土兵杀死,甚至有几滴鲜血都溅到了他的身上,他都没有半点动容,只是依旧用那对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扫视着城头的一切,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
终于当城头的局面接近崩溃,土兵在数量上甚至有超过守军可能的时候,他一直紧抿的嘴唇打开了:“吹号角!”
一直跟随在他身旁,保护着他的两名亲兵里的一个闻言立刻拿起了腰间别着的一只号角,鼓起了腮帮就吹了起来。
“呜呜……”低沉却又绵长的号角声立刻就在城头响起,传进了每一个敌我双方战士的耳朵里。
那些土兵听到这声音,动作也不由得一缓,下意识地稍稍停住了进攻的脚步:看来号声一响,守军是要全力反扑了,咱们要做的只是守住目前拼死夺到到的城头位置,没有必要和他们死拼。
而守军方面,虽然心下很有些不甘,却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号角一响,暂时自己是不用继续咬牙死拼了。
至于杨震,则是目光一亮:“是时候了么?也该叫那些家伙知道厉害,付出惨痛代价了!”
号角声突然停下,随即叫土兵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守军不但没有因为这激荡人心的号角鼓动而全力冲杀上来,反而退了下去,将整片城头地带都给让了出来。
“这……”本已打定主意,作好准备要和守军来一场正面硬碰硬交锋的土兵们都愣住了,他们生出了一种全力挥出的一拳击在了空气里的挫败感,这让他们的反应明显比之前更慢,甚至一时间都没顺势攻上去。
一时间,桂林城头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场面,交战的双方突然分开,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土兵一边虽然在兵力已渐渐占据了优势,却也没有立刻发起新一轮的攻击。不过,下面的人还在不断地往上爬着,在城头渐渐被先头部队控制的情况下,后面的人上来可就轻松得多了。
“桂林已一鼓可下!只要拿下桂林,整个广西必然大乱,到时咱们……”那些土司老爷们看着城头的情况,面上满是得意之色,似乎一切都已底定,只剩一些收尾工作了。
但许崇川的脸上却无半点轻松,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了他的心头:“不对,很不对,这其中一定有诈!官军在城里怎么着也该有几千人马的,可直到现在,他们也就只动用了千把人,其他人去了哪儿?难道他们打算把我们放进去之后打巷战么?”
城上城外,这一刻,所有人都有些愣怔,无论是喜悦还是怀疑,反正所有叛军都暂时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有些失了神。
这,正是萧铎所希望,和所等待的一刻!他目光森然,猛地吼出了一个字来:“锣”
“当当当……”身旁另一名亲兵猛地敲响了早被他提到手里的铜锣,刺耳的锣声顿时就在城头有些诡异地飘散开来,并迅速传了下去。
“有古怪……”很多土兵这时候已觉察到了不妙,赶紧挥舞着手中兵器,想要在什么发生之前扑杀面前的敌人。
但这时候,一切都已太晚了,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底下传来,数百官军在锣声中冒出头来。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即便多了这点人数,土兵也不比守军少多少。真正可怕的,是他们手里的武器火枪。
火光乍现,砰砰的枪声如炒豆一般在城头炸响。在只有一两丈远的距离里,火枪纵然再没有准头,也能让弹丸准确地钻进一个个敌人的躯体之中。
枪声一响,土兵们顿时就慌了神了。他们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犀利的武器呢,这种前膛冒火,还能发出霹雳炸响的武器,可比弓弩之类的玩意儿对他们所造成的心理压力大多了。而且,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闪避,上千人堆积在城墙边缘,根本就没有更多的地方让他们躲闪,最终只能一个个被火枪打翻在地。
而在一轮火枪打完之后,那些官军又迅速丢掉了手中已成烧火棍一般的兵器,转而抽出了腰间的钢刀,咆哮着杀了上去。
与他们一起杀上的,还有刚才闻号声而暂退的城头守军。现在,该是时候反击了!
一场火枪,不但打伤打死了对面上百人,而且彻底打破了土兵们的胆子。一些人竟不管不顾地回身就往城外跳去,结果只能换来一声惨叫,和落地后的砰然。
而他们的这一反应,则给了官军以绝大的勇气,反击变得愈发凌厉起来,在人数几乎相当的情况下,竟把已登上城头的敌人给杀得不断死伤,更有许多土兵被赶着跌下城头,化作了一团肉泥。
这等反击的气势,不光是城头的土兵感受到了,就是那些还在攀登的土兵也感受到了,这让他们的动作陡然就是一僵。如此一来,双方的强弱就更加分明,随着城下守军的援兵不断冒出,土兵已彻底陷入了被动,很快地,这些早一步登上城来的土兵就一一倒在了官军的刀枪之下。
随后,守军重新夺回了城头要地,并迅速再次挥刀砍向了钩在城头的那些绳索。这一回,吊在绳子上不断攀爬上来的可是好几个土兵,一旦绳子被砍断,便几声惨叫,下面的或许还好,只是受伤,上面些的,便被活活摔死。
似乎只在眨眼之间,之前土兵们以绝大代价,拼着数百人的伤亡才夺取的城头和优势就消失了。在官军一轮接着一轮的冲击里,城头的土兵迅速减少,最终只剩下几小撮人还在负隅顽抗,但显然离他们的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与此同时,在解决了城头的敌人后,守军再次拿起了弓箭,朝着城下不断放箭,将还在城下徘徊的土兵不断射杀。也幸亏之前准备的油和石木都已用尽,不然守军能造成的威胁将会更大。
几里之外,那些头人寨主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然的变故,有些不知该怎么接受才好了。怎么一下子,本来胜券在握的战斗就掉了个个儿呢?
好半晌后,才有人猛地醒悟过来,连忙用凄厉的声音吼叫了起来:“快鸣金……退兵,不然会损伤更多的。”
是的,今日这场仗已经彻底没法打了,土兵在遭遇如此重创之后,已全然没了斗志。若继续往城下去,只会白送人头而已。
明白过来的叛军营地立刻响起了一片当当声,直到这时候,那些早已失去斗志的土兵才终于有了些活气,迅速拖着兵器,快速从城下撤离。
而与此同时,城头的明军却不断在背后继续放以箭矢,将一个个跑得慢的敌人钉杀在地。
而城头之上,此时最后几名土兵也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结局,几把长枪刺入了他们的身体,并把他们给挑下了城墙。
战斗终于终结,留下的,是城上城下,数以千计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