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衣卫和东厂都不约而同地对自家兄弟落入刑部一事不管不问后,刑部方面可就有些麻爪了。
在他们的印象里,但凡有人犯了事落在自己手上,与之相关的人总会走各种门路来把人给捞出去。对此,刑部上下也是有一定准备的,只要锦衣卫和东厂派了人来,在有个交代的情况下,他们自会交人。
可事实上的情况却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那两方面居然就跟没这事一般,不但没问他们要人,就是派个人来照会一句的意思都没有,这就叫刑部里的一些官员感到无所适从了,他们总不能自动地将两伙犯了事的人给放走吧,那样刑部的颜面何存?
但同时地,刑部又不能真把这两拨人怎么样。这一边是一直在京城声势不小的东厂,另一方则是重新崛起的锦衣卫,两方面还都有越过律法拿人定罪的特权,要是刑部真公事公办地对两边的人都动了手,只怕很快他们也得遭殃了。
面对这么个进退两难的局面,刑部自尚书刘应节以下的人都对把麻烦送到自己头上来的东城兵马司一干人等恨得牙痒痒。但在不满之余,他们也没了主意,唯有采取一个拖字诀,把人先关起来还不能真像对待一般犯人一样投进天牢了事,只能在衙门后院找个僻静的地方软禁了他们,又得一日三餐地服侍周到,根本就不像是对待犯人然后静观其变。
在这期间,那绿扬楼也曾派人来刑部喊过冤,毕竟东厂和锦衣卫两拨人是在他们那儿起的冲突,还打坏了不少家具呢。不过在刑部官员一通恐吓之后,即便这酒家背后还有强大的靠山,可毕竟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当然也不敢开罪太多人,只能忍气吞声地作罢。
这起冲突虽然不大,却很容易就引起了京城里各方人等的注意,大家也都不由自主地盯上了刑部这边的动静,看他们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也想看看这场争斗到底哪一方能占得上风。
如果说之前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明争算是正面相抗,比拼的是拳脚功夫的话,那么这一场暗地里的较劲比的就是谁的底气更足,就跟比的是内家功夫一般。虽然就目前来看,双方似乎又和以往一般,是个平手的局面。但不少人却已隐隐觉察到,锦衣卫显然已有后来居上,盖过东厂的迹象了。
要知道,东厂靠着冯保的权势,在官场里一向无人敢招惹,一般官员在这个层面与之为敌的下场都只有输。可现在,锦衣卫居然与之在刑部形成了僵局,这是以往任何一次都不曾出现过的。此消彼长之下,或许用不了太久,锦衣卫的风头就能彻底盖过东厂了。
正是感觉到了这一点,朝臣再面对锦衣卫时,也开始选择一些与以往不一样的态度了。在无形中,这也叫锦衣卫在官场和民间的地位再次得到了提升。
除了这边的暗中较劲之外,明面上锦衣卫和东厂间的争斗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即便日子一天天临近年节,可双方的斗志和火气却并没有因此稍作收敛。有时候一言不合,两伙人就会斗在一起。而有了刑部这事情的前车之鉴,他们再怎么闹,京城各官府衙门都对此佯作不见。只是所有官员还有百姓都在热切地期盼,盼着双方间赶紧见个分晓,如此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锦衣卫与东厂势成水火,斗个不休的情形,身在皇宫大内的冯保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很清楚,这种争斗一日不停,自己的声势就会被削弱一分。即便这次自己真能凭着深厚的底蕴将锦衣卫给压服,将杨震给除了,只怕今后也难免有效仿之人再次作怪。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冯保自身都不怎么好出面了,不然这事又很可能惊动到天子,到那时候,就是冯公公也无法确保一定能有取胜的成算。所以在一番权衡之下,他终于决定求助于自己在政治上的盟友张居正。
其实在这种特别机构的争斗一事上,张居正这个首辅即便权力再大也不好搀手。但既然这事还牵涉到了刑部等官府衙门,借他张首辅的势力压倒锦衣卫倒不是太难。唯一叫冯保有些顾虑的,是自己会因此欠下一份人情,而官场里的人情债可不是那么容易还得清的,即便如他和张居正这样亲密的关系,在这事上也是少有的好。
可眼下的局面,已到了拖不得的境地,即便心里再是有些顾虑,冯保也只能借助张首辅的力量。所以在这天午后,趁着皇帝午休的机会,冯保便来到了内阁。
见是冯保突然造访,张居正显得很是高兴,赶紧打发人给上了香茶,又示意一旁伺候着的秦纲等几名下属退下,这才笑吟吟地道:“双林,你我果然是心有灵犀哪,我正打算着这两日来寻你商量点事呢。”
冯保见他如此说话,心下不觉有些奇怪。随着天子年岁渐长,又和自己有了嫌隙后,自己对皇帝的影响也远不如当初了。而张居正的权柄却是一日重过一日,他还有什么是需要用到自己的呢?
正思忖间,就见张居正已从一大堆的文书里找出了一份谕旨模样的东西移到了冯保跟前:“你且看一看吧,这是陛下前两日传来内阁的旨意。”
“嗯?”冯保闻言一愣,这事他怎么并不知情?随即,就想到了前两日因为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紧张关系,自己确实曾出过宫,想必皇帝是那时候给内阁下达的旨意。不过叫冯保感到有些难以接受的是,这事都过去两日了,自己居然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看来就是在皇宫大内,自己的影响力也在迅速消减哪。
想到这一层,就让冯保更坚定了要尽早把锦衣卫压服,把杨震除掉的决心。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拿回曾经的权势,重新回到当初。而这,却显然是需要面前这位当朝首辅的出手相助,所以他在低头看向那份谕旨时,便下意识地问道:“不知太岳兄你想我做点什么呢?”
话一出口,已经迅速扫过旨意内容的冯保心里就猛地一沉。旨意里的意思很是清楚,皇帝因为临近年节,想要给宫里的人增发一些赏赐,而内库又拿不出多少银两来,所以希望张居正能叫户部方面拨出一笔银子来。
虽然张居正到现在还没有道出自己的心意,但熟悉其性格的冯保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显然张阁老是不想答应万历的这一要求了。只是因为君臣名分,又或是他还有旁的什么顾虑,所以一时也不好公然反对,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
在想明白这些后,冯保的面色自然也是一暗。若是几年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自然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不光是因为这是张居正请自己帮忙,更因为他也觉着自己身为皇帝的大伴有这个责任督促皇帝走正途,而不是做这等奢侈之事。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在早已吃过得罪皇帝而被皇帝冷落之苦的冯保心里,已没有了以往般的无惧无畏。而且他还很清楚,如今自己还能和锦衣卫方面斗个旗鼓相当只因为自己身在天子身侧,还有些话语权之故。要是这次真为了帮张居正而再次得罪皇帝,自己的情况可就更不妙了。
但是,现在正是冯保有求于张居正的时候,若是拒绝了这一请求,他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一定无法达成。如此一来,冯公公可就很有些左右为难的感觉了,一时竟不知该做何抉择才好。
见他看了旨意后脸色阴晴不定的模样,张居正便知道对方已看出了端倪来。他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先喝了几口热茶,沉默了片刻,让冯保仔细想明其中利弊后,才道:“双林你一贯以来都是以朝廷和天下的大局出发的,想必也明白这事虽然看着不是太重,却很敏感吧。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只怕陛下今后就总会想着用各种借口往国库里拿银子了,这可不是我大明之福哪。说句犯忌讳的话,当初的世宗皇帝的殷见可还不远哪,咱们绝不可重蹈覆辙。”
冯保动了一下嘴唇,想要点头,却又有些为难,只好苦笑一声:“太岳兄所言确实在理,可是……”
“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这才会想起请你双林来帮忙哪。也只有你这样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说的话,他才能听进去。希望双林你能以朝局为重,以天下为念,莫要让陛下行差踏错。当然了,你或许会因此被陛下责怪,但我张居正一定不会亏待了你这样一个忠心朝事的朋友的。也断不会袖手看着你被某些宵小之徒给欺负的。”很显然,张居正已经猜到冯保的来意,也很清楚他的处境。
以往,冯保和张居正合作都是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而这一回,明显是张阁老他占着主导地位了,这让冯保更加无法拒绝这一条件。
半晌之后,冯保终于点下头去:“好吧,既然是为了朝廷,那我就尽力试试看吧!”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