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才想到了这是怎么回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来。半晌后才道:“是做儿子的没用,才使父母遭此大劫……”
杨震还想说什么,但一时却又不知是安慰兄长好,还是自责才好了。但不等他说出话来,杨晨却又开口了:“你都是为了我,才不得不这样做,要说错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识人不明,落入了他人圈套中,又怎会有此结果呢?”
“大哥……”杨震想说几句安慰兄长,但一时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只得道:“不过魏兄他们已把爹娘的棺木移动到了他处,倒不必担心他们受到更大的惊扰。”这是他来时马峰转告的,也总算了了一件心事。
“如此就好……想不到最终还是这么个结果。”杨晨叹了一声,显然是后悔自己之前所作的决定了。但再给他一个机会,以他的性格只怕依然会作同样的选择:“过些日子我们回江陵去,再向爹娘请罪吧。”
“好。”见兄长没有完全沉浸于后悔和伤感之中,杨震略松了口气。如今的杨晨身子还很虚弱,实在不能因为过度的自责后悔,那容易伤身。所以他便转移了话题:“大哥,张家如此算计我们,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已有了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想法……”说着顺理成章地将自己与锦衣卫的交往和决定说了出来:“还有那花知府,这次他也逃不了!”
杨晨这才知道在自己入狱期间,兄弟为自己做了这许多事情,接下来还要去冒这个险,这让他更是感动。他也知道杨震此去必然要冒大风险,可张口想叫他别去做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一时竟呆在了那儿。
兄弟俩心有灵犀,杨震一下就看出了兄长的心思,便笑道:“大哥不必担心,小弟我自有全盘的计划,一定可以在叫他们好看之余,保护好自己的。”
之前杨晨也算是见识过兄弟的本事了,见他这回依然信心满满,总算是稍微放心了些,但还是忍不住道:“那你一切要小心在意。”
“嗯。对了大哥,这个包裹你先收着,待我回来在做安排。”杨震把自己包裹里的几锭官银取出放进怀里,却把那几千两的银票连包裹一起交到了杨晨手中。
杨晨结果答应一声,也不打开来看,倒是少了杨震的一番解释。在又和兄长说了番话后,杨震便和钱思忠一道告辞离开。接下来他将要做件大事了。
“你打算去哪告发他们?”带着杨震往武昌城中心衙门聚集处走去的钱思忠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本来是打算去布政使司衙门的,但仔细想想还是去提刑按察司衙门告发更好些,就去那吧。”杨震早已有了打算。
“去那?”钱思忠略一沉吟,就不由点头:“倒是个不错选择。我在旁看着你,可不要叫我们失望哪。”
“放心。”杨震自信一笑,抬眼看时,已来到了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的跟前了。
大明制度,提刑按察使司有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兼具司法和监察职能,看上去杨震来此告发倒也不算错。但有一点却并不妥当,那就是这个衙门是主动查案的,并不受理民间的告诉。
地方百姓要是有了冤屈,只管向自家县太爷说去。若是县太爷管不了或是判决不公,百姓也可向更高一级的知府衙门告状。但这主持一省刑名工作的提刑司却只负责审核已判决的案件,百姓要向这里的大人申告,却是进门都未必能进得去的。
但是这只是指的寻常百姓的普通案子,杨震既不是一般人,手中的案子更是牵连甚广,自然要走非常途径了。
在与钱思忠分开后,杨震便大步来到了提刑司衙门前站定,随即从怀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状子,当着身边走动的百姓,以及衙门前站岗的兵卒,吸了口气后,大声叫了起来:“小民荆州府江陵县杨震,有冤情上诉,状告荆州知府花慕春、湖广巡抚胡霖、武昌知府任怀古……”
其声甚如洪钟大吕,远远地传了出去,登时就引来了周围百姓的注意。人们就像是被血腥味吸引的苍蝇般迅速聚拢了过来,随着他每报出一个名字,众多百姓都发出了阵阵惊呼,消息已迅速向外扩散而去。
这正是杨震想要的效果,以最快的速度闹得满城皆知,如此才能叫提刑司无法装聋作哑,只恨在这个衙门前没有一面鸣冤鼓,不然敲响鼓来,就能迅速惊动半城百姓了。
两名守在衙门口前,正百无聊赖的兵卒见突然发生了这等事情开始也呆住了,但很快又想到了自己的职责,赶紧持矛冲了过来,一面对围观群众大声呵斥:“衙门重地,不得喧闹,还不散开!”要将他们驱散,一面就想把杨震这个闹事的家伙先逮起来,交给里面的大人发落。
但杨震又岂是寻常士卒控制得了的,只见他微一偏身,觑准了对方的来路,一闪一蹿,就已从他们的身边溜过,直朝提刑衙门内里走去。同时他的口里依然高声喊道:“……巡抚胡霖这几年来贪赃枉法,包庇罪犯,诬陷同僚,实在是罪不可赦。我今闻之,誓要让朝廷除我湖广之贼官,还我武昌一片朗朗青天……”
如此举动,如此说话,更是惹得百姓一阵叫好之声。其实胡霖的一些罪行寻常百姓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囿于形势才无人敢说罢了,现在杨震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自然是引得不少人响应了。
这也正是这个时代官员的问题所在,他们向来秉持着瞒上不瞒下的原则,对那些草民百姓的一些意见是不怎么当回事的。可这一回,这些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百姓,却变成了杨震手中的利器,帮他将局面打开的利器!
不远处的人群中,钱思忠不禁暗自叹道:“这小子还真有一手。本来我还以为他要办成此事第一步就不易呢,现在看来已被他轻易做到了!”
外面的动静很快就惊动到了衙门里正在处理公务的一众官员。按察使罗照南很是不快地叫来到公廨之外,向那些役从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怎的如此喧闹不止?”这时,又有不少其他官员从各自的公房里走出来,其中就有佥事赵芮。
那些役从赶紧上前禀报:“回大人,是有人在外高喊冤枉,说是要请咱们提刑司审案呢。”
“胡闹!”罗照南哼了一声:“赶紧叫人把外面的百姓都驱散了。若是那人还不肯走,就着人把他拿下了,移交有司处置。”
还没等手下人答应呢,就听前面院子里已传来了清晰的叫喊之声:“小民荆州府江陵县杨震,有冤情上诉,状告荆州知府花慕春、湖广巡抚胡霖、武昌知府任怀古……”
这让在场官员都略变了脸色,怎么就让此人闯进衙门里来了,看守都是吃干饭的吗?而赵芮则更是一怔:“江陵杨震,莫非是他……”
对这个少年郎,赵芮还是挺有好感的,见此人竟敢直闯衙门,也不禁为其担心。于是就自动请命道:“大人,由下官出去看看吧。”
“也好。这些看守也不知当的什么差,看来过两日得好好整顿一番了。”罗照南沉着张脸点头说道。
赵芮也不再言,转身就往前院而去。
这按察使司衙门的规制也与大明朝其他衙门没有区别,也是分前院、大堂、二堂等等,官员一般都在二堂办公。赵芮在穿过大堂,刚转过一道石照壁后,就瞧到了叫他愣神的一幕--
只见杨震在十多名兵卒的围捕下如一尾甚是滑溜的活鱼,屡次从围追堵截间穿过。不过说来也怪,他明明可以直入大堂,乃至二堂见到众多官员的,可他却偏偏停留在此,不时地叫上几声,道明自己的身份。
那些兵卒却被他逗得气喘吁吁,即便他们有刀枪在手,也总是沾不到杨震的一片衣角,实在是狼狈的很,大失官府体面。
“住手!”赵芮见状,忍不住就是一声怒斥。那些兵卒正感到进退不得,见是自家大人下了令,就赶紧停下了动作,不过却还是很有默契地散开了,以防杨震突然对赵芮不利。
“杨震,你来此做什么?你可知道如今你已触犯了大明律法!”赵芮看着也已驻足的杨震,忍不住斥责道。
见是自己认识的赵佥事来了,心中就是一喜,在熟人面前说话总好过对着个生人吧。所以他便再次把那份状纸高举过头顶:“回大人的话,非是小民不懂规矩,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小民有天大的冤情要向按察使大人禀说!”
“胡闹!我按察使司衙门向来不受百姓告状,你有冤屈大可向本州县的父母官告便是了。”
“大人有所不知,小民要告的,正是我荆州府的知府花慕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