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仔细观察腿的形态。
现在的腿则很是迷茫。
它们这样解体再搭伙的行动,虽然便利,但也有弊端。
他们并没有一个统一指挥的大脑。
骤然失去了视力,腿焦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开始俯下身,小心地用脚尖去寻找眼睛。
江舫和南舟的行动妙就妙在,在腿的视角看来,自己纯属倒霉。
眼睛发现附近有异常的光芒,就过来查探情况。
一阵雪雾,把它的眼睛迷了。
紧接着,它一个不慎跌倒在地,眼睛就给摔没了影。
它也没办法。
手长在上半身,眼珠子又是个放在外头才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为了方便识路,它只能把眼睛别在裤腰带上。
它在附近找了一阵儿眼睛,发现确实一无所获后,就像是一只沮丧的困兽,在附近直打转,拉磨似的踩出了一大圈脚印。
江舫折回了岩石后,对捧着动弹不得的眼睛雪球的南舟低声说:你看看。
南舟趴在岩石上,研究起那双腿来。
腿的主人是谁并不难辨认。
他们和那半身女打过交道。
这双腿和半身女体型相似,腰身的断面基本能够无缝衔接。
但是,这双腿怪就怪在,它腰身还算纤细,但腿比例严重不协调,鼓鼓囊囊的。
尤其是上下一样粗的大腿小腿,臃肿地顶着几乎要绽裂的登山裤缝,看起来简直是一根巨大的萝卜。
更重要的是
南舟扭过头去,托着手里的雪球,问江舫:这只眼睛,是谁的?
江舫面沉如水:我也在想。
他们和营地中的三个半人都打过照面。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少了眼睛的。
而且这只眼睛的虹膜有一些不同,是淡褐色的。
他们见过的登山客里,并没有这样颜色的眼睛。
淡褐色的眼珠子,和这双腿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是它自始至终就躲在登山客们扎营的帐篷里,没有露面?
还是它和这多出来的一只眼睛,在另外一个地方,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坐在岩石上的江舫感兴趣地拧起了眉心。
他用指尖轻轻敲打着岩石表面:他们,到底有几个人呢。
南舟则静静看向他们的来处。
银航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他们要面对的追击者,可能不止四个。
腿可不知道罪魁祸首正在它身后光明正大地试图拆他们的局。
滴溜溜打了一阵转后,它脚下踢到了一块岩石,发出了嘭的一声。
正常人用这种力度踢到石块,恐怕小脚趾都得断了。
可腿看上去却是一副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的样子,兴奋不已,又上脚踹了两下,愈加确定了什么,迈着步子,挑了一个方向,有些趔趄地向前走去。
南舟指尖一动,一条绵软的光线就借着月光射出,穿过了它的多功能腰带,打了个结。
腿没了眼睛,自然是察觉不了,只顾迈着两条萝卜腿,吧嗒吧嗒地往前赶。
南舟说:跟它走。
江舫:不怕它一路去找那个只剩半个身子的女人?
南舟:有可能。
南舟:可它如果能靠肢体之间的感应就找到那个女人,早就走了,不会在这里绕着圈儿找路。
说着,南舟走到了腿刚才踢到小脚趾的地带,扫开了四周的积雪。
雪堆下,有一块形状较为特殊的石头,向箭头一样,直直指向南方。
它刚才,是在找它熟悉的标志物。
南舟说:它现在能去的,只能是它熟悉且信任的地方。
江舫说:那它有可能把我们带回半山腰的营地。我们出发的地方。
南舟:这也有可能。
南舟:但在那个营地里,我们没有看到这双腿,也没有看到有这只眼睛的人。
他看向江舫,眼神里满是认真:
如果我是这些登山客,我这样恐惧外来者的入侵,当然会在最重要、真正要看守的地方,安排另一个人,或是一批人。
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
只是他们之前被副本竞速的概念束缚和影响,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包括npc的出发点,都该是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
说到这里,南舟抿了抿嘴:你说得对。的确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这双腿当然有可能是去找它的上半身,也当然有可能是要下山。
如果是以前,南舟自己就跟着它去了。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
他并不能很好地履行自己对队友的保护义务,无法承诺自己会在突发危险到来时保护好江舫。
江舫注视着他略懊恼地抿起的嘴唇,笑说:这不是还有我吗。
南舟望着江舫,认真摇摇头:要保护你们,一直是我说的。我不能
话音没能落下,就被江舫封印住了。
隔着柔软的防寒帽,江舫对他的额头落下温和有礼的一吻:偶尔破例,依靠我一下,也可以的。
南舟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抬手,在苏麻作痒的心口按了一按:你对我做了什么?
江舫脸也有些淡淡的红:我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了吗?
有。南舟迎上他的眼睛,疑惑道,我想要听你的话了。为什么?
江舫爽朗地笑开了,只是这笑里带着他大部分笑容里少见的真心:这样就很好。
南舟和江舫两人不远不近地牵着腿,宛如在后院里遛自家的狗。
这一幕相当怪异。
但两个人都是一脸的理应如此。
腿要探路,所以走得很慢,很谨慎。
且它靠着对地形的熟知,绕开了许多积雪深而难行的地方。
这省了他们很大的力气。
就连南舟都能挺轻松地跟上他。
南舟甚至有闲心在圆滚滚的大雪球的上面另放了一只小雪球,捏了个掌上雪人,捧给江舫看。
江舫笑着接过来,研究了一下,用一根小树枝、两颗小石子,给它添了点别样的活气。
被封印在雪球里的眼球翻了多少个白眼,他们并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值得庆幸的是,那腿并没有往山下走。
它一路蹒跚摸索,走的是上山道。
这一路都相当平旷,平旷到一览无遗。
这的确是正常登山客会选择的登山路线,却不是这个竞速副本的玩家可以轻易驾驭的路线。
南舟相信,按常规思路,玩家根本不会选择这种前后几公里连个遮蔽物都没有的地方。
轻松归轻松,这隔着一公里开外就能看见有人,简直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大约在风雪中停停走走了将近四个小时后,腿从一片灌木丛边经过时,明显高抬了一下腿。
南舟还想跟上去。
江舫却一把捉住了南舟的手,径直隔绝了他指链投射出的光线。
他抓着南舟的掌心,带他一起闪身躲入一簇茂密却已经枯死的灌木丛旁。
江舫究竟是谨慎,每走一步,都为一切突发情况规划好了退路。
他察觉到,那双腿迈过的,是一条透明的绊线。
这附近有人设下的埋伏。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找到了他们想要找到的地方了。
而就在江舫两人滚入雪地不久后,远处的一顶帐篷,被一只手掀开了。
仅仅只是一只手而已。
江舫和南舟悄悄探出头去。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平阔的、本该位于河滩的宿营地。
只有一片倒掉的帐篷,看起来像是废弃的营地。
宿营地里,密密麻麻地散落着人的五官、肢体。
在看到腿跌跌撞撞地走回来时,那堆支离破碎的解体产物从四面八方汇聚、堆叠起来,从脸开始,慢慢从地上直起腰来,构成了一个人形。
那张破碎的脸,只睁着一只淡褐色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他把自己刚刚复原的下半张脸,连带着一只耳朵径直卸下来,用一根细绳随便栓在了腿侧边。
它挂在那双腿身边,好像只要这样草草拼接,就能构成一个能共享信息的整体了一样。
那双枯黑的嘴唇,贴着下半张脸的裤缝,冷冰冰地问道:
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你对我做了什么【懵】
第74章 圆月恐惧(八)
那嘴闭拢了片刻。
半颗头颅悬荡在裤子上,随雪风一摇一晃,像是一只残破将熄的灯笼。
等它再开口时,就是一个略尖利的女声了:我不小心把眼睛弄丢了。
人头沉默半晌:丢在哪里了?
女音:我知道。
人头:眼睛很重要。
女音:给我一只眼睛,我可以再去找。
同一张嘴,奇异地发出截然不同的声线,但却是统一的麻木冰冷。
人头从双腿的腰带上滚下,而站在一旁的半脸男人抬起僵硬发青的手臂,毫不吝惜地抠入了眼眶。
咕唧。
一颗缺乏水分的眼珠从眶内挤出,滴溜溜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上。
他抬手又是一撕,一片月牙似的耳朵,橡皮泥一样从他的脸侧脱离。
最终,双腿领到了一只耳朵、一条手臂,和一只眼睛。
多功能腰带大大派上了用场,被挂得满满当当。
少了一只耳朵和一双眼睛,男人的一张脸显得光秃秃的。
他面无表情道:找回来。
下达命令之后,哗啦一声,男人的躯干便从正中间一路塌了下去。
转瞬间,一个残缺的人体,重新变成了满地蚁行的器官。
心脏钻进了帐篷。
发紫的肠子蛇一样钻进了雪内。
头颅滚到了一块岩石后,消失了影踪。
单手五指着地,靠指尖倒立行走,在风雪之中来回巡逻。
耳朵则被手挂在了帐篷拉链上,随风摇荡,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帐饰。
而那双腿,挂着一裤腰带的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这视觉冲击过于下饭,就连江舫也不由转过身来,仰躺在雪地上,抓了一把雪含在口中,靠溶解的冰凉雪水压下作呕的欲望。
趴在他身上的南舟什么也没说。
他一边紧盯营地方向,一边腾出一只手,慢慢给他摩着胸口。
稍稍平息下心头翻滚着的恶心后,江舫保持着一上一下的交叠姿态,轻轻在南舟侧腰上写字:怎么办?
明明已经找到了想找的地方,明明对手整体算来只有一个人,却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二对多局面。
打不死,可拆解,且每个零碎的器官都具备这样的蟑螂特性。
每一个器官,分散开来都能杀人。
南舟却没有回应他。
江舫用指尖再度询问他:在想什么?
南舟挪了挪腰,言简意赅地在他的胸口上写:办法。
江舫笑着就近摸了摸他的头发,也和他一样想起解决之法来。
即使系统没有修复可以用储物槽收纳副本生物的bug,想要把这些零碎一一塞进去,也很难完成。
既占地方,也不现实。
这些活物,和不会移动、恪守规则、不轮到自己该杀的人坚决不杀的门中之物不同。
它们各自带有自己的意识和智能。
它们本来就是死物,所以没有痛感,难以制服。
常规认知中的怪物都有的可以一击毙命的核心地带,它们好像也并不拥有。
江舫用冰锄钉穿过半身女的后心。
贺银川用石头打碎过半身女的脑袋。
其结果都是对它毫无影响。
正常人碰上这样难解的副本,恐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惹不起,总躲得起。
但此刻,南舟和江舫同时想到的是:
如果真的这样无解,反倒简单了。
至今为止,他们过的两个副本,都有只要找到思路就能顺利过关的生存之道。
第二个副本通过进入教室、更换听到沙沙声顺序的过关方法,还是烧烤摊三人组里才能不算特别出众的狗头军师齐天允最先想出来的。
眼下的副本,虽然有对体能的高强度考验,但在这片看似无解、难以突破的营地上,南舟觉得,或许他们可以动动脑子了。
南舟无声无息地从灌木丛中探出头去。
野营地里依然是一副四肢到处走、下水开party的地狱景象。
南舟对此熟视无睹。
他注意到,那些覆盖在残肢上的衣衫虽然破烂,不过看得出来,和山下的登山队是同款。
但这人和底下的人有一点很不同。
他的肢体被分解得非常彻底。
为什么?
仅仅是为了这样分散行动,防范外敌会更方便吗?
那么,为什么除了熊男看上去略带残疾,壁虎男、锤子男,肢体都是完整的?
对了,还有那个半身的女人。
她只是上下半身分离,相比这几乎被碎割零剐了的人来说,简直堪称维纳斯。
为什么只有这个人不一样?
南舟趴回原处,静静想着刚才那张拼凑起来时也满布裂缝的脸。
那张脸膛被寒风吹得红到发黑,看上去有些沧桑,且脸上裂纹满布,像一只松花蛋。
但他的年龄,显然和同样受了不知多少年山风的其他三个半登山客不同。
他很年轻,像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
这和南舟之前的设想不大相符。
之前,他认为山上和山腰,是同气连枝的队伍。
一个人负责看守他们重视的地方,另外一群人不让其他登山客登上山来,发现关于月神的某种秘密。
分工明确,合情合理。
可现在看来,这个碎冰冰和其他npc颇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