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悟生死,可以不拘于这具皮囊,见识真我,挥发灵蕴。”钱逸群道,“上士因之南宫列仙;中士可游行三界,栖集清虚;下士也能强身健体,在世长年。”
“都这么说,却也没人见过什么神仙。”崇祯不信道,“世宗爷修行一世,有邵元节、陶仲文两真人引路,最后真的南宫列仙了么?”
钱逸群不能评价皇帝,哪怕死了的也不行,只得模棱两可道:“以道修真,必得仙果。”至于世宗是否以道修真,那就是仁者见仁的事了。
“你现在得了仙果么?”崇祯问道。
钱逸群躬身道:“自古人弘道,在世莫称神。微臣只是一介道人,谈什么仙果?不过修行至今略有小成,敢为陛下一试。”
“哦,且试来。”崇祯坐正了身,准备看戏。
周围侍立的大汉将军纷纷靠拢了些,做出一副时刻准备救驾的模样。
钱逸群微微笑了笑,让他们宽心。他从金鳞篓里取出清心钟,登时吓得周围太监几乎尿了裤。刚才搜身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搜出来,那个鱼篓空空如也,现在才知道世上真有神仙手段!万一这道人取出个犯忌的物事怎么办?
钱逸群却不管那么多,手腕一振,坎铃流淌,正是朝崇祯帝去的。
崇祯只觉得身上清凉如水,周身毛孔尽数打开,顿时心旷神怡,精神抖擞。说起来他这并不是疾病,只是亚健康。钱逸群用这恢复生机的手段,足以将他带回健康状态。
钱逸群一瞥眼。余光见孙承宗也有病色,索性一并解决。
孙承宗自幼习武。老当益壮,经坎铃洗涤身心之后,顿时容光焕发,瞬息之间又变回了那个叱咤风云的孙阁老,孙督师!
“好!好道术!”崇祯帝从辇座上起身,走了两步,用力甩了甩胳膊,兴奋道:“朕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好!朕要赏你!重重赏你!”
钱逸群微微笑道:“陛下打算怎么赏微臣?”
崇祯一愣。心道:这样的活神仙肯定不能用金银来赏。当年世庙赏陶仲文,光银就赏了百十万两,朕上哪里找这么多银去?
别的不说,钱逸群身上的那些金银珠宝,的确比崇祯的小金库内帑要富裕的多。
“你一直自称微臣,可是要朕封你个官做?”崇祯自以为拿到了钱逸群的软肋,不由得意笑道。
“臣是天帝之臣,不在乎人间官秩。”钱逸群摇了摇头。
“要朕封你做真人么?”崇祯心道:这种册封倒是妨,反正真人又不拿俸禄。
“不能凝神合道。妄称真人于我何益。”钱逸群摇头道。
“那你要什么?”崇祯好奇道:这道人颇有本事,却什么都不要,他又为什么肯来见朕呢?
孙承宗也望向钱逸群,希望他能接受一个钦天监的官职。有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留在皇帝身边。能给皇帝不小的安全感。皇帝觉得自己安全了,才有可能下放权柄。何况这神仙与自己颇为友善,说不定是自己什么时候结的善缘。如今结出了正果。
“微臣今日来,一者是亲眼见见圣天的气数。”钱逸群收了清心钟。负手而立,“再者是有一句进言。”
“道长请说。”崇祯正色道。
“以文臣领武将。是以柔驭刚,有失天和。”钱逸群道。
崇祯沉默良久,心中盘来复去,知道此乃近年来孙师傅反复强调的“重武略,开幕府,将从边御,参、裨之将皆可自设”。
崇祯其实十分认可孙承宗的建议。
只是如此一来,朝中文臣必然要乱,自己又要站在群臣的对立面上。而那时,孙师傅也是自身难保。若是孙师傅再一走,自己岂不是真的孤家寡人,没有一个得力臂助?崇祯心道。
“国家大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崇祯眉头又锁了起来,“你还是只管自己修行吧!朕授你太常寺丞,赠承直郎,如何?”
太常寺丞是正六品,承直郎是与之对应的散官。身为五寺之一,负责祭祀典章礼遇仪式,乃是道士们的聚集地。除了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和正四品两位少卿,其他职位几乎都被道士包了。
从第一次面圣就有这等斩获而言,崇祯对厚道人已经算是荣宠有加了。在那些太监眼里,皇帝非但没有因为这野道士的狂悖而龙颜大怒,反倒还加官进爵,这简直是天恩浩荡,一个耀眼的宠……星,正冉冉升起!
“我一个道人,要官干嘛。”钱逸群大咧咧地拒绝了。
能不拒绝么?
帝金口御封一个官职,看似简单,接下去却是穷尽的祖宗三代政审核查。
因为一个毫实权的六品官,把家人扯进来就大大不值了。想到这里,钱逸群甚至有些后悔没用易容阵,说不定在场这些人中就有什么画师,能够画影图形满天下去挖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且诚如崇祯所言,钱逸群这直来直去的简单性,的确不适合风云诡谲的官场朝堂。
这位年轻的皇帝,还从未碰到过有人如此轻易地将他赐下的官职扔在地上,看那神情还像是踩了一脚!然而以崇祯帝的性格和阅历,在钱逸群眼里就如一只没长成的小狮,论如何怒吼,看上去都像是卖萌。
何况这回,他是完全忘了该如何怒吼。
修士的修行能被明眼人看出根底,正是因为其特有的感应和气息。同样道理,这种感应和气息会时刻孔不入地熏染周围的人。柳和尚当初说道祖教化世人,与那人对面坐了,吃了茶,聊了天,感化完了,那人仍旧不知不觉……就是这个道理。
崇祯帝正是在不自觉中,被钱逸群的清静本源所熏染,心中贪嗔痴三毒受到压制,根本兴不起发怒的念头。
“陛下,”之前带路的太监凑了过来,“道录司左正江奎道长求见。”
崇祯帝哦了一声,失声笑道:“这道长能掐会算,竟然这么凑趣就来求见了。他是龙虎山正一真人的师兄,与你倒是有香火缘分。”
钱逸群心道:满京师谁不知道我今日要觐见皇帝?这道人颇有些来者不善的味道。道录司,那就是管天下道士的部门了,又是张真人的师兄,说不定还是天师八将之一,真是有些棘手啊。
“传!”崇祯挥了挥手。
一旁司礼监的随行太监们连忙跑了出去,去将江奎传来觐见。
不一时,一个年约六十的老道士身穿大红法袍,一步三踱的走了过来。虽然道录司左正是正六品,他却手持象牙笏板,正儿八经行了礼,方才站定。
“赐坐。”崇祯指了指江奎和钱逸群两人,并偏袒。
一旁宦官连忙端来两个绣墩,一边一个。
钱逸群自然坐了孙承宗下首那个,与那江道长正好对视。他见这位江道长眼中精光闪烁,隐隐有雷气电光流转,知道不是等闲之辈。
“江道长所来何事?”崇祯惯例问道。
“陛下,臣听闻有异端邪道妄称神霄派掌教真人,怕对陛下不利,特来护驾。”江奎瞪了钱逸群一眼,自然也看出钱逸群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之前所准备的言辞不由放软了几分。
然而即便软了一道,这话仍旧说得刺耳诛心。
“耳闻不如面见,”钱逸群爽朗笑道,“既然道长已经见到了我本人,以为这‘异端邪道’四个字,可是真的?”
江奎没想到钱逸群应对得体,却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道:“道长确是清修金丹一脉,道炁精纯,绝非邪门。”
崇祯见这老道士都已经认可了钱逸群的正统身份,颇合心意,笑道:“神霄掌教之事,多是误传,刚才朕已经问过了。”
“陛下是千金之躯,不该轻见这些江湖野道。”江奎板着脸,竟然连皇帝都训上了。这也是有明一朝的特色,除了太祖成祖两位祖皇帝,其他哪个皇帝不被臣教训?就连有暴君之称的嘉靖,还摊上个海瑞海笔架呢!
“江湖野道?”钱逸群轻笑道,“敢问道长,何谓江湖野道?”
“来历不明,宗门不清,这还不是江湖野道么!”江奎老眼一瞪,原本耷拉下来的眼皮都恢复了活力。他转向崇祯拱手道:“太祖皇帝设道录司、僧录司,正是为了统领天下出家人。如今这人身穿道袍,却道录司中名,自己又连真名都不肯说,师承法脉一概空缺,岂非江湖野道?”
“可是道长刚说他道炁精纯,绝非邪门。”崇祯皱眉道。
“法人人可得,谁知道他是哪里偷学来的?”江奎脖一梗,颇有与皇帝开架的模样。
“其心不正,修法必败。”钱逸群接过话头,“道长难道没听师父说过么?”
“学个似是而非却也不难。”江奎牙紧,“你若是要自辩,还是老老实实报上真姓道名,三代祖师,否则光凭一张处处不合规矩的道牒,足该拉去衙门打顿板!”
孙承宗微微闭目,心道:这倒是漏了,若是知道他这道牒不合规矩,便该早些替他补办一张。唉,这道人也是自己不小心,怎地早些不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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