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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1)
    崖会泉持续心不在焉,上一口还没滋没味,下一口陡然感受到调味料刺激味蕾,他拿着餐具一愣,就终于意识到,他刚刚的餐不对。
    你给我吃猫饭?崖会泉伸手一捏猫的后颈,揪住了黎旦旦命运的后颈皮。
    他十分哭笑不得,动作看似稳狠准,力道又放得很轻。
    被猫闹出来的这场乌龙一打岔,方才沉积在人心里的复杂情绪反倒消了不少,崖会泉从进门起不自觉紧绷的嘴角开始放松。
    他松开落在猫后颈上的手,又曲起手指弹了下猫的脑门:下次再出现这种错误,我就代表这个家的厨房辞退你24小时。
    如果没有后面的时限,这份威胁对猫来说便还有不小威慑力,足够令喜欢操心人的猫内心一惊。
    24小时的时间限制算什么呢?
    以崖会泉最近的忙碌程度,满打满算,猫也只将失去一次照顾人晚饭的机会。
    实在是不足为惧。
    好。黎旦旦很痛快地说。
    深海遗迹专题栏目还在放送,为这个家里增添了一份背景音。
    但餐厅中,先前隐隐有些压抑的氛围就同崖会泉已然舒缓的嘴角,也逐渐放松,很快近乎回归如常。
    黎旦旦本以为在发觉自己可能就是沃修后,到它找到新的证据或者至少是找回一些身为沃修的回忆是一件困难且用时必定不短的事。
    因为迄今为止,它虽然拥有接近于人的思维,可人类思维于猫而言,就像是一个大脑内置的固定功能。
    它会使用,却从没思考过自己是否拥有人类身份,更从没有在使用人类思维时,感受到一份明确的身份指向,
    如果能够想起来作为沃修时的任何事,站在彻底的沃修视角去看或考虑一回某件事,那自己是否就是沃修这个问题,有80%的几率便能直接迎刃而解,黎旦旦对此非常笃定。
    只是找回记忆不像去冬天的雪地里抛一条冬眠的蛇。
    抓住一闪而过的意识火花,也不像只需迈开了四肢一通伏击带奔跑,就能逮到的兔子或小鸟。
    它们都比较讲究机遇。
    黎旦旦不确定自己的下一个机遇什么时候会来临。
    猫的处世经验是预先将期望值放到最低,再无论收到什么样的过程反馈,都尽量保持心态积极。
    黎旦旦是做好了这个等待机遇的时间将相当之长,没准它再长个几十斤,都不一定能来的准备的。
    可在崖会泉忽然查阅了文研院的电子信件,并决定接受对方邀请,作为遗迹发现者之一去参与一场主题活动时,那天晚上,机遇竟不期然降临。
    黎旦旦以猫的姿态照例摊开在人头顶,把自己挤在枕头上部与床头背板之间。
    它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却发现自己呆在一个幽暗的,明显不属于夜间卧室的环境里。
    他的鼻子做人时也十分敏锐,能嗅出空气里含有的海水独特气味,也能闻见潮湿,他的耳朵听力范围极远,能听见屏障之外深海暗流涌动,依稀还听出有什么海洋生物正游过附近,用不小身躯划开了水流的声音。
    黑暗从不影响他的视野,他收回落在远处海水区域里的注意,听见自己耳畔近在咫尺处还有另一道呼吸。
    看什么看。呼吸声很规律平稳,它的主人却是个坏脾气。
    第49章 沃修 沃修十分确信崖会泉不会这么不要
    那是崖会泉的声音。
    黎旦旦或者说沃修对它非常熟悉。
    然而听见的一瞬间, 沃修发现自己愣了一下,他的意识仿佛暂时一分为二。
    黎旦旦在震惊地想:什么?他和我说话用这个语气?
    作为沃修的那份意识,则更贴合当下时间环境一些, 沃修很快压制住黎旦旦,人将猫的思维覆盖过去,他为那句看什么看沉吟几秒,然后慢慢哦了一声, 拖了一个懒洋洋又意味深长的长音保证能气坏旁边这位坏脾气先生的那种。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沃修说。
    他不仅意味深长,意味深长完后还笑,笑得旁边的崖先生呼吸都变了频率,一度很克制的中止了换气,像是准备把一通火顺着掐断的气息憋回去。
    沃修认为憋气实在不好,窝火也容易窝出内伤, 他就十分体贴, 笑眯眯地又加了一把力:没想到啊崖将军, 原来你也在悄悄关注我, 还一举一动都看这么仔细,怎么不早说?我很大方,没有那种谁多看我一眼就炸毛的毛病, 脑门上也没有顶一个谢绝一切形式触碰包括视线接触的标签,很好相处的。
    崖会泉:
    被多角度挖苦的崖会泉如沃修所愿, 他不憋气也不窝火了, 烦到炸裂地说:你是不是有病?
    这他妈也有脸自称好相处?
    这句话没被崖会泉真正说出来,但仗着自己先天优越的夜视能力,沃修把这句看出来了。
    它淋漓尽致得呈现在对方脸上,竟让那张以往都只能看见冷淡神色的脸更加生动几分。
    大约是觉得仅问候一句有病,还够不上有力还击, 沃修听见崖会泉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
    对方语调又沉又冷地说:以你作为好相处的标准,我看域外联合至少能与星盟再互殴上一万年,大家都同你一样的好相处,能好到这片宇宙直到末日也没有安宁的那天。
    崖将军一句话里三个好字,个个都落了重音。
    嘴上说的是好。
    内心里想的估计是臭不要脸小王八蛋。
    沃修把这话听完,又领会了身边人的未尽之言,但很可惜,无论是不要脸,还是王八蛋,甚至于崖上将再放下几分修养,让使用词汇更不文明些,骂点杀伤力更强的脏话,在沃修看来,就也是统统不痛不痒,对他造成的伤害低于被一只指甲圆钝的爪子挠一把。
    域外联合的生长环境比较粗放,远不如星盟第一星系首都星那么讲究体面,沃修小时候曾辗转暂居在好几颗不同的域外行星,天南地北的接触到了无数域外风土人情,域外民众们的下流话及脏话语录要是能集结出版,页数厚度大概得甩对面星盟几条星际航道。
    因此,对于崖会泉重新酝酿过的口头攻击,沃修只眨了眨眼睛,心态稳定地吹了一口气,把垂在额前晃晃悠悠的那缕头发吹去一边。
    要是真的爆发了宇宙级的危机,整个宇宙都快要末日。沃修很有闲心的同崖会泉分析,这种情况下,宇宙反而会快速进入安宁,至少域外联合与星盟不会再互殴,来自第三方的危机反倒会促成两个原本对立的阵营高效联手因为在打得你死我活,争夺现有资源之前,也必须得先保存这片资源地,同时也保住命,才能拥有继续去互相争斗的空间。
    这是沃修和崖会泉被迫降临荒星的第三天,深海环境让他们体会不到常规的昼夜变更,这个临时的小基地也打造粗糙,目前仅能够提供基础的遮蔽、休憩、物资存放三大功能,许多地方都还未完善。
    头天因为伤员床的事,崖上将强行把自己撑起来,拼着二次骨折也要捍卫男人脸面,跟沃修打了一个五分钟的架,重新进了一回医疗舱,今天,他整个人依旧处在全身大半不遂状态,可移动的伤员床像个特大号轮椅,但在使用者连手动转轮都做不到的情形下,床被搭建者贴心的配了万向轮,也无济于事。
    崖会泉暂时只能老老实实原地呆着。
    沃修抓着他忽然来了一通正经的局势分析,言谈里仿佛流露出了一点宿敌对战争的看法。
    不管崖会泉想不想听,也只能原地听着。
    没看出来你的想法还挺多。崖会泉给了沃修一份语气淡淡地评语。
    他冷嘲热讽都没让沃修眉毛动上一分,挑刺开喷也都令阅脏丰富的沃修队长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听到这句,沃修却流露出了一丝意外的惊讶。
    那缕略长的额发又滑落了下来,末梢松松搭上了鼻梁,沃修这回却没管它,只在暗色的海底空间里再次转头,视线十分专注地投给崖会泉的脸。
    干什么?崖会泉说。
    沃修一不留神看人得有点久,久到当事人都没办法再装视而不见。
    没什么。他答。
    崖会泉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这位将军大半个身体都动不了,气势上也毫不输人。
    就是有点意外。沃修以一种微妙语气又说。
    崖会泉迎着他的视线,反过来盯着他。
    沃修就终于把话说完整:意外你的态度好像改了一点,我还以为你又要来一句反驳,跟我就第三方势力入场是否会快速影响战局而来场辩论,期间夹杂若干嘲讽与很有星盟特色的不带脏的互喷,然后我们结束这个议题,再根据是否有人累了,来决定是否要开启下一个互怼话题。
    崖会泉:
    崖将军目前全身上下,最能灵活控制的肌肉群集中于脸,奈何他又实在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在已经很明显不想搭理沃修的情形下,并不能只靠脸就完美诠释出一通犀利的讽刺。
    在沃修看来,崖会泉便只是拧起了眉毛,平日里总是抿成直线的唇出现了一点变化,嘴角有一个很小的往下拉,肩背处的线条也有下意识要绷紧的趋势
    这动作想来是牵拉到了伤口,肩背上的伤一定即刻通过痛觉神经对崖将军传递了某种抗议,所以他的眉心在某一刻蹙得更紧,他又似乎很擅长适应这个,眉宇间的细小沟壑很快转浅,不动声色调整好自己,没把瞬间的剧痛表露鲜明。
    沃修看了一小会,起了身。
    眼前这个昏暗环境里,崖会泉视力其实是远不如沃修的,他并没有多么超群的夜视能力,眼睛里也没有自带红外感应仪。
    临时基地能源的问题还没解决,沃修和崖会泉在能源使用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基地内照明不会全天候常开,每天都彻底关灯整十小时,也算是他们人工打造了一套昼夜划分。
    此时,便正值两人人为创造的夜晚。
    崖会泉之所以能感觉到沃修动作,起先像在昏暗中也对沃修的举动了如指掌,都是全凭着两人之间距离近。
    他看不太清楚,但能听出沃修大致在做什么,能够靠其他感官大致判断沃修动向。
    可这一招在沃修起身,拉远距离后就行不通了。
    崖会泉并不清楚沃修忽然离开是去做了什么,他只能疑惑又谨慎地盯着虚空某处,将看不见什么的目光顺着沃修脚步声渐远的方位头过去。
    而沃修去了一趟物资存放处,带着新的绷带回来。
    绷带换一下。沃修拎着干净医用绷带径自走到崖会泉身边,他让绷带的末端垂到了崖会泉手上,确保看不清的人能摸到这东西是什么。
    崖会泉一顿。
    别说不需要。沃修在崖会泉开口前截断他,我都闻到血了,你想进第三次医疗舱
    ?
    就结果来看,沃修的截断显然是截对了,因为以崖会泉的脾气,他竟没遭到反驳,跟前的人仅是在昏暗中短暂盯了他一眼,随后从语言和行为两个角度,都没抗议什么,只把垂落到手边的绷带拉过去了
    这种能亲身体会到两人互杠频率降低的滋味不可谓不新奇。
    作为互相打交道已久的老对头,沃修与崖会泉曾在各自的指挥舰及机甲上长期通过通讯屏凝视对方,在那有限的一方平面上审视彼此面容,分辨语气,再将种种细枝末节的微表情与肢体动作快速整合,连同着对对方的战术打法研究一起,去高效预判出对方下一步动作,并实时更改自己这头的策略。
    他们是真的对彼此的行为模式十分熟悉哪怕意外共同流落荒星以前,他们还没从没在任何一个场合真人相见。
    沃修曾花了许多时间钻研崖会泉这个人,他关注对方的时间远超对方想象的长,崖会泉在战后做过沃修以前可能很闲,域外联合军校作业太少的假设,然而那实在是毫无依据的揣测。
    少年时代的沃修不仅不闲,出于一个让他难以停下步伐的原因,他一直在以与外表性格不相符的坚决大步往前走得飞快,并在前进途中无数次遥望星盟,听着那头刚刚崭露头角的星梦新生代的光辉的名号,对这个人的一切信息抱以审视。
    还在成长期的猎手,就已早早为自己定好了目标。
    真正见到崖会泉前,沃修已然对他有了一套思维分析,能够对他的想法做出基础预判,而这技能又在随后的真实对峙里不断打磨提升,让他自认对崖会泉的分析越来越准及至遇见一场被迫共同求生的意外。
    当距离拉至最短,横亘在两人间的通讯信号、双方队伍、交战星区战线边界及对冲能量等均不存在,沃修以最真实的方式接触到了崖会泉本身,他忽然意识到,隔着距离的打量始终会存在缺漏,接触到本人,他才发觉自己有些地方的判断也没那么准。
    崖会泉细枝末节里流露出的性格和沃修所预想不太一样。
    同样是坏脾气,但坏到彻头彻尾的不讲道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动辄炸上一炸,还一炸就跟武器库点着似的完全停不下来,和坏得点到即止,感觉自己过了时会主动克制,这两者显然是不同的。
    沃修用口头撩闲和压力点测试证实了这一点。
    同样是自傲,但傲到完全不顾及当前现状,刚愎自用到甚至让自负蒙蔽眼睛,和虽然还是会摆出一张其实并不想理你的冷脸,可只要提议真的合理合情,也不是不会接纳甚至还会以最不配合的脸色默默过来主动配合,这两者便更明显是不同的。
    沃修佐证这一点还不单是出于合作的角度,在共同寻找物资升级基地时发觉了崖会泉的口是心非。
    他发现这一条还能应用到崖会泉的日常与人相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以试毒的表情吃光了他做的饭,和他日常抬杠时感觉下一秒即将骂街,不过还是没骂出来,只不咸不淡地刺了两句。
    还有用微妙透着嫌弃的表情听完他的行动提议,他都耸了一下肩,表示自己一个人去也无妨,然而转身走出一段察觉不对,顺着后方脚步声一回头,发现这人表情丝毫不改人还是默默跟在后面了。
    噢。沃修在综合了以上种种实例后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