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是不好的词，那个家伙绝对不是妖孽。李帆跳出来阻止，可是却被一同扔下了水。
    记事时候的好朋友，那个整天脏兮兮不肯梳洗的好朋友，名字叫水草。
    是隔壁村子的孩子，那个有很多孩子一起玩耍的村子里，那个家伙却找不到朋友，每天可怜兮兮地蹲在湖边————自己的地盘。
    永远脏兮兮的样子，年龄明明比自己大还不会说话，舌头笨得很，总是把自己的名字唤错，小帆叫成阿银。
    这样子，怪不得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肯和她玩，可是李帆心里还是非常喜欢这个童年玩伴的，因为她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约定好第二天一起上学的前一天，两个人一起去湖里洗澡。
    “洗干净，就会有人和你玩了，我们明天一起去上学。”自己依稀是那样说的。
    水草点了点头，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她整张脸，遮住了女孩羞涩的笑容。
    可是，那天晚上只属于两人的湖边却来了不速之客。是村子里的大人。
    那个家伙笨嘴笨舌的说着想要上学所以来洗澡，可是……
    李帆听到那些大人骂她妖孽。
    妖孽是不好的词，那个家伙绝对不是妖孽。
    李帆跳出来阻止，可是却被一同扔下了水。
    湖里……有水草，湖里……有水草。
    水草缠住了小李帆的脚，李帆上不来，窒息的痛苦……难过得眯成一条线的视野里，李帆看到了水草，在比自己还要深的
    湖底，水草的脚上绑着石头，水草长长的头发飘散在水里就像长长的水草，在那水草般的发间，李帆看清了水草的脸……
    在看到那张脸的刹那，李帆忽然害怕起来。
    推开了水草伸向自己的手的刹那，李帆看到了水草的表情：焦急、害怕还有……
    失望。
    李帆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内心的感觉，那是一种背叛朋友的内疚。
    最后的记忆是水草帮自己割断了脚上的水草，自己的身子缓缓地上升……
    水草没有上来。
    李帆的掌纹少了一道生命线，据说这是死过一回的人特有的，如果没有水草相救，自己一定死了，李帆想。
    李帆开始见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人在自己身边来来回回，男女老幼，唯独没有水草，李帆想，水草一定伤心极了。
    刻上掌纹的时候，李帆发了很严重的高烧，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不会游泳的李帆。
    一切想起来的时候，李帆发觉自己被举高，正要投往湖中，岸上站着看着自己的村长……村民们举着火把麻木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帆忽然想起来，那几个人就是将水草投下湖的大人。十几年过去了，他们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自己也长大了，如果水草还在，应该也是这么大的年纪。
    “水草……一直在这湖底下，看着我们。”李帆忽然开口了，对着一直看着自己的村长道，老者的脸色在听完李帆的话以后赫然变色！
    “把他们扔下去！”猛地挥手，直到看到所有人都被扔下了湖，老村长才气喘吁吁地撑起拐杖。
    水泡将李帆的身体包围了，冰冷的水直直压过来，无法呼吸的痛苦……就好像小时候那次……好像……
    李帆睁大了眼睛，捂住不断漏气的嘴巴，李帆惊讶地发现自己脚下黑压压的竟然……是水草。
    黑色的水草覆盖了整个湖底，缠住了自己的脚，李帆感到自己无法挣脱。
    向下看去，在那浓重的黑草之间，李帆看到了一抹白色。是安小北！
    女孩沉在比自己更深的地方，头发混入了水草之间，顺水飘摇。安小北是昏睡的时候被沉下去的，糟糕！要救她！
    安小北的身影赫然与当年的水草重合，李帆努力让自己沉的比对方更深。
    安小北的脚不只是被石块、更被水草纠缠，一定要尽快帮她解开！尽快！
    用牙齿咬着捆住女孩手脚的绳索，胸腔的氧气越发少了，李帆感到力气在一点一点离自己而去，还有生命的迹象。
    当年……水草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手脚被捆住，沉在冰冷湖底的水草，放弃了自己生存的可能，一点点将捆住自己的绳索解开，看着自己的朋友缓缓上升，而自己留下来，等待死亡……
    那时候水草是怎么样的心情呢？她当作朋友的那个人背叛了她啊！
    撕咬间，李帆感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太过用力而将嘴弄破了么？李帆却毫不在意，咬开了最后一丝绳索，李帆终于直起身子，准备目送女孩升上水面。
    长长的头发飘散在水中，就像长长的水草……
    李帆几乎是着迷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眼前女孩水草般的长发慢慢移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李帆怔住了。
    长在脑后的脸，乌黑得几乎没有眼白的眼睛……
    如此诡异的长相……是水草。很多年前认识了很久，却只见过一面的水草。
    于是，李帆笑了。
    与那张冰冷苍白的脸孔相距仅仅三厘米，感到那柔软的长发盘旋在自己的脸颊，李帆毫无畏惧地对上了那张被外面的人称为妖怪的水草的脸庞。
    如果可以触摸她就好了，自己可以按照当年的约定帮她清理，可惜自己的手脚皆被束缚，不可动弹。
    如果可以说话就好了，自己可以对她说声对不起，可惜自己的嘴唇碰触到的只有水波。
    如果可以……
    长长乌黑的头发再度遮掩了水草的脸庞，李帆看到女孩对自己露出了一朵一如往常的笑容，缓缓上升，李帆于是微笑了，微笑地看着女孩的身体缓缓上升……消失成一个小黑点。
    水面上方，是自由、是生命。
    李帆缓缓闭上了眼睛，任凭大量的冰水涌进了自己的腹腔……
    李帆渐渐失去了直觉，最后的视线，李帆看到有人对自己伸出了手……
    李帆是被落在身上的阳光照醒的，醒过来的时候，李帆看到旁边整齐地和自己并排躺着安小楠、安小北、黄彬还有杜晓曼。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久违的阳光，李帆心里充满了问号。向远处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让李帆脱口而出：“陈文杰？你没死？”
    “啧！这是对救命恩人说的话么？”耸着肩，少年脱口而出的是李帆熟悉的讥讽口气。
    看着陈文杰缠上绷带的胳膊，李帆忽然松了口气。
    只是受伤么？太好了……?心里莫名其妙的高兴，一向木讷的李帆难得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陈文杰瞥了他一眼。
    “不，只是觉得……这阳光太好了。”伸出手去，看着自己终于长平最后一丝刻痕的掌心，李帆笑了。
    伸开手掌，李帆让阳光从指隙露出来，强烈的阳光……李帆眯上了眼。
    雨停了，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那些借着雨天返乡的亡灵终于回去了，不是么？李帆淡淡笑了。
    李帆所属的村子消失了，一夜之间消失了，因为严重的土石流。
    连续几天的暴雨终于超出了小小山体的承受能力，终于在昨夜的大雨中倒塌，大部分的人都提前搬走了，只有村长一行人在从外面返程的途中，正好被土石流淹个正着。
    几个人的尸体仍在打捞中。
    与此同时，山后的湖中却忽然浮起了一具白骨，非常奇特的白骨。
    经过法医验证，该人死于十余年前，死的时候约莫九岁，孩子的左脚上有断开的绳索，在水底找到了绳索的另一端————一块石块。
    这个孩子是被谋杀的，谁会在多年前对一个孩子下那样的毒手呢？
    警方经过多方考据，犯人却未果。
    倒是法医后来对死者进行容貌还原的时候，得到了更惊人的结论：这个孩子有两张脸，是一种极罕见的双胞胎胎内吞噬现象。强大的一方为了争夺养分，将自己较弱的兄弟姐妹在母体内吞噬，然而没有吞噬完全，留在活下来胎儿身上的一种残存现象。
    能遗留下来一张完整的脸孔，还真是罕见的医学案例。一时间，报纸上对这一现象侃侃而谈。至于那消失的大学生们的事情，警方没有做太多的调查，最后以失踪案告终。
    “再见！”安小楠、安小北、杜晓曼和黄彬向远处的李帆及陈文杰挥着手，他们手上拎着行李，身后是雇来的马车。
    今天他们决定离开这里，这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不过也有好的。
    “不用你帮我拎行李。”板着脸，杜晓曼冷淡地对旁边帮她拎起行李的黄彬道。
    “……你啊！适当接受别人的帮助会更加可爱一点的。”不理会杜晓曼的抗议，黄彬拎起杜晓曼的行李上了车，趁人不注意的空档，黄彬对李帆这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李帆笑着挥了挥手。哪里都有爱情故事发生，不是么？
    安小北对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记不起来，直到现在，李帆也不能确定那天自己在湖里见到的，是安小北还是真正的水草。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挥挥手，李帆看着承载四个人的马车渐渐消失不见。
    “如果有机会的话，回去教我摄影吧？”马车上，黄彬拼命向一直不理会自己的杜晓曼搭着话。
    杜晓曼看了眼黄彬，慢慢转过身去。
    天快黑了。乡下的凉风非常舒适，不过夜里却会非常的冷。
    看了眼不停哆嗦的女孩，黄彬笑了笑，将衣物披在了杜晓曼身上，不等女孩拒绝，黄彬率先堵上了杜晓曼的嘴，“以后不一定还有这样的机会，你就接受吧。”
    有点奇怪的话，说不上哪里奇怪，杜晓曼选择接受了黄彬的好意。
    借着最后的光线，杜晓曼拿出了口袋里自己拍下的照片─这些，应该就是此次旅行唯一留下的记忆了吧？
    照片里，大家还都是活生生的，照片里明明……
    “真是不能理解，恨一个人真能恨到为对方自杀么？”看着照片，杜晓曼喃喃道。
    黄彬却笑了，“我却是能理解的。我遗忘了一些事，不过在湖里的时候却忽然想起来……我也曾经有过那种心情的，呵呵……”
    声音很轻，可是杜晓曼还是听到了，那种语气好生奇怪……不解地抬起头看向黄彬，却发现对方目光悠远正看着远方，安小北也是那样一副表情……
    心里忽然有种不安，杜晓曼猛地转头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然后……
    杜晓曼呆住了，就着深蓝的夜幕，杜晓曼注意到从远处的田埂上面驶来一辆牛车。牛车非常的慢，前方像幽浮一样的绿色豆灯忽然让杜晓曼心中一凛。
    丧车？！这个词麻麻地爬上了杜晓曼的心头的时候，冷汗从她的额头流下。
    杜晓曼将头埋进了膝盖，自己所在的马车很快，而牛车很慢，马车很快地从牛车旁边侧身而过。
    余光忍不住滑向驶开的牛车的刹那，杜晓曼再度楞住了。这是……
    杨志华，高明远，孟良，大头张还有……
    看到最后面两个背影的时候，杜晓曼惊呆了！那两个人分明是……
    回过头，杜晓曼看向自己的旁边，“啊————”披着黄彬的外套，这位从来不尖叫的女孩终于凄厉地尖叫出声。
    车子上不知何时，只剩下了自己和脸色同样惨白的安小楠，剩下的两个人则是……
    望着已经消失成一个黑点的牛车，杜晓曼膝盖一软，终于缓缓坐倒。
    三天后，黄彬和安小北的尸体被警方在湖里发现，作为涉嫌谋杀杨志华的凶嫌，黄彬的尸体被人在这里发现实在奇怪，尤其是经过法医查证死者已经死去多时之后。
    黄彬的死亡时间，初步被定为一星期前，大概就是杨志华死亡的时刻。
    至于安小北……就更匪夷所思了。透过部分日记，警方推测安小北和黄彬是男女朋友关系，可是，杨志华却对安小北做出了某些事情而导致女方自杀。
    已经死亡多日的尸体，不但在原本死亡地点消失，而且被发现在了万里之遥的外地……
    尸体自己走过去的不成？未果的案件，于是又多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