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大概是因为陈广德酗酒于堂前,李氏一把大锁将陈广德锁在了门外。
陈广德一个人倚着台阶,手里拿着一坛将近喝光的腊酒,双腮酡红,每喝一口,都呛的猛烈的咳嗦。
陈生最先看不下去了,不管眼前这个男人怎么对待自己,他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父亲难过,做儿子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娘亲,快快让父亲回屋歇息吧,他已然喝醉了,让他在外面呆一夜,着凉就不好了。”
透过门缝,看见一脸悲戚的父亲,陈生心疼的对李氏说道。
“不能让他进来,必须让他好生反省反省,跟外人没能耐,倒是打孩子的时候,长本事了。老娘最看不起打孩子的男人。”
李氏掐着腰,明明脸上一脸的担忧,但是偏偏嘴硬的很。
陈广德躺在门阶前,衣带尽乱,长发披散。
脸上悲戚之色愈浓,将怀里的毛笔掏出来,一掰而断,洒泪长喟,“什么恭则不悔,什么宽则得众,都是放屁,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又什么用啊!大哥跟我反目成仇,媳妇和孩子也嫌弃我,我怎么那么没用啊。上天啊,我做错了什么?”
“你嚷什么嚷,大半夜的穷嚷嚷,让街坊邻居们笑话。你不嫌弃都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李氏透过门板,冷冷对陈广德说道。
往日里惧内的陈广德并没有一丝惧怕的意味,反而笑着指着门板说道:“已经够丢人了,还在乎那么多干嘛?我已经是不仁不义,卑鄙无耻的人了,我还怕人家笑话吗?”
“娘亲,爹爹的状态不太对,他现在需要休息,您还是让他回来休息吧,今日大伯父一家的所作所为,对父亲的伤害太过于沉重,如果咱们在让他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的话,我怕他陷入精神世界的崩塌,最后疯了。”
陈生拉着李氏的袖子,祈求的说道。
听陈生那么一说,李氏也有些慌乱了,精神世界的崩塌她不懂,但是疯了她还是明白的。别说疯了,就算是跟陈生似得,痴痴傻傻,也受不了啊。
毕竟陈广德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那家里的日子,就彻底没有办法过了。
“你去给你爹开门吧,等他进来,就说我睡了,别让他烦我。”说完上了床,衣服也不脱,便合上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陈生拿了钥匙,一溜小跑,跑了过去,将门打开,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爹,跟孩儿回家休息吧,外面凉。”陈生一拉陈广德,不仅没有拉动,反而被陈广德一下子拽到怀里去。
“阿生,爹爹对不起你啊。今天爹打了你,你恨不恨爹?”
陈广德言语间酒气熏天,熏得陈生脑袋疼。
“爹,陈生才不恨您呢?你是阿生的爹,不论做了什么,阿生都不会有怨言。”
陈广德打陈生的那一刹那,陈生确实恨透了这个男人,但是事后,陈生又颇为理解自己的父亲。
他生长在一个封建礼教浓郁的家庭,在他看来,当时自己做的就是错了,而他那么做,也是为了自己好。
自己没有必要恨他,不过心里的疙瘩确实不是一时之间可以放下的。
“哼,你小子说谎,哪有挨打之后,心里不埋怨的。可是为父也是没有办法啊。咱们终究是一家人啊。”陈广德坐在地上唠唠叨叨就是不起来。
起初陈生还将他当做一个醉酒的人对待,但是当他眼角撇到父亲的眼角也一直在偷瞄自己的时候。
“好啊,爹你耍诈。”陈生气呼呼的小声说道。
枉费自己一番好心,劝老娘给他开门,他竟然耍诈骗他们母子二人。还别说,陈广德往日里正人君子惯了,他这一耍诈,谁都没有发现。
“你小子小声点。不耍诈,你娘今天晚上能让我回去吗?不耍诈,你能出来见你爹吗?你爹还有机会跟你道歉吗?”陈广德拉着陈生,压低了声音一脸真切的说道。
当父亲的能够跟儿子道歉,这在古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陈广德又是一个那么古板的人,他能够说出对不起你这几个字,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一时间陈生颇为感动,不过陈生依然很意外的说道。
“不是爹,您这都是跟谁学的啊?”
“上次,你二伯就是这样忽悠你二伯母来着。”陈广德有些羞涩的坦白说道。
“行了爹,儿子原谅你了,不过您这太不专业了,喝了那么多酒,眼珠都没有血丝,怎么可能骗得过娘啊?”
陈生摇摇头,无奈的说道。
“是哦,不过你二叔没教我怎么办?”
“这样,爹,你跟我学,吸气,闭气。”
陈广德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手捂着嘴巴,憋得身子摇摇晃晃。
看着陈广德学的颇为认真,陈生欣慰的说道:“对,就是这样,是不是感觉头有些晕晕的,还有嗡嗡的响声。”
陈广德点点头。
“爹,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陈生用手去拉陈广德。
“不行,得在逼真一点。”
陈广德又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闭气,一会的功夫,眼珠终于充血了,陈广德的脑袋也晕乎乎的。
看起来跟喝醉了,真的与醉酒没有什么区别了。
“怎么样?这样像不像?”陈广德对陈生问道。
“一会进屋用手指头扣嗓子眼,将您喝的酒吐出来点,就更像了。”陈生在一旁说道。
“好小子,一肚子坏水,不过这扫地的事情得交给你。”陈广德拍着陈生的手嘱咐说道。
“这都不是事儿,不过爹,今天晚上睡个好觉,明天估计您就倒霉了,这老妈估计叨叨死你。”
陈生幸灾乐祸说道。
“没事的,明天起床我就去镇西,跟郝掌柜谈造纸坊的事情,你娘没时间教育我,倒是你这几日的学业不能耽误了,知道吗?”
“爹,您放心吧,儿子保准考个状元。”陈生自信的说道。
“不用,状元太招摇了,探花就不错了。”陈广德自恋的说道。
透过门缝,看着商量着如何哄骗自己的父子俩,精诚合作的样子,李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个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是儿子,两个人如果之间出现了感情问题,那么自己会很难做,如今看他们谈的那么开心,哪里有一点不开心的样子,心里就放心了很多。
不过,两个人竟然合伙糊弄自己,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爹,差不多了,咱回去吧,这一会娘肯定在装睡,一会把自己弄得惨一点。”陈生不忘记嘱咐说道。
“记得给你爹帮忙,你爹可没骗过你娘。”陈广德小声说道。
“放心吧,奥斯卡会保佑你的。”
“奥斯卡是谁?”陈广德疑惑的问道。
“镇上的唱戏的师傅,唱的可好了。咱说他干嘛?一会我推门,您就继续说胡话,然后吐一地,然后悲伤的开始说对不起媳妇,对不起儿子。脸色一点要难过。”
“是不是这种表情。”陈广德将五官褶在一起,看起来确实很悲伤。
“对,酒后吐真言,才让人感动,你可以坐在床上细数娘有多么不容易,然后自己多么对不起他,虽然是醉话,但是一定要诚恳,您还可以把娘叫醒,她肯定会数落你,但是您喝醉了,你怕什么,你就装傻,继续赞美我娘。”
陈生在一旁不停的出招。
“那你呢?”
“我给您打扫卫生,然后就去外面躲躲,您是跪砚台,还是跪床沿,我都看不见的。走吧老爹。”
陈生扶着陈广德往里走。
陈广德满是酒气的嘴巴,在陈生耳边小声的认真的说道:“今天的事情,老爹对不起你。”